在王聖宵開口之前，宋詞已經張開了嘴巴，她的眼睛睜大，臉色蒼白，尖叫和阻止的聲音還沒有發出來，那恐懼和慌張就已經陡然凝滯了。
王聖宵的眼球出現在他的手上。
沒有流淌的鮮血。
他空洞的眼窩在無聲中被一種純淨而又妖異到極致的藍色光芒填滿。
那一枚眼球躺在王聖宵的手心，不斷轉動着，似乎是在觀察着四周。
宋詞的內心瘋狂的跳動着，她像是聽到了王聖宵在說什麼，但又沒有聽清楚，她死死的盯着王聖宵的手心，嘴巴連續張合，終於勉強發出了聲音：“這...”
“這個給你。”
王聖宵聲音平靜，聽上去似乎沒有半點疼痛。
他將手裡的眼球交給宋詞，低聲道：“我走之後，把這個放在梟雄石上面，那裡是帝兵山最高的地方，我的眼睛在那，那麼無論我人在哪，我都可以第一時間看到帝兵山。
如果這裡因爲我不在而發生意外的話，我也能很快趕回來。”
宋詞怔怔的接過了王聖宵的眼球。
那枚眼球落在她手裡，沒有半點溫度，反而帶着一種金屬般的堅硬與冰冷。
宋詞又認真的確認了一次，自己手裡握着的眼球，確實是某種金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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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她有很多話想說，但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沉默了很久，她才吶吶道：“這是...這是什麼啊...爲什麼...”
沒有任何形容詞能夠表達宋詞現在的心情。
她的男人，她的老公，她的丈夫，她兒子的父親，一下子變成了一個非人的東西...
不，是非人的物種。
宋詞所有人的認知彷彿都被徹底顛覆了一般。
她當然瞭解深淵實驗室的改造，可那樣的改造，無論怎麼改，實際上都應該是以人爲中心，去增強被改造者的戰鬥力。
可王聖宵目前的改變，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深淵實驗室的技術極限和思維侷限。
這樣的改造...
似乎是連王聖宵的生命形態都完全改變了。
這就相當於把一塊石頭，一根草，一棵樹，一朵花變成人，又或者是將一個人變成一塊石頭，一根草，一棵樹，一朵花...
從根本上改變生命形態，這種事情，完全在目前的科學之外。
可是王聖宵，確實是從人，變成了自己手上的這種...
金屬。
他的感情沒變，他還能說話，還能笑，還能吃飯喝茶...
他的戰鬥力甚至變得更強。
這樣的改造前所未有的成功，可不知道爲什麼，宋詞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王聖宵輕聲道：“我只能說，針對北海王氏目前的局面，改造之後的我，對家族的作用更大一些，我可以真正意義上保護我想保護的東西，這是好事。”
“對，是好事。”
宋詞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很美，但卻無比勉強，像是在哭。
她握着王聖宵的眼睛，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最應該關心的問題。
“壽命呢？”
宋詞語氣有些急切的問道：“你現在這樣，會不會影響壽命？不，我是說...”
她突然愣住了，然後再次感受了下自己手心冰冷的金屬。
如果王聖宵的真實狀態跟手裡的眼睛一樣的話，那他還有壽命可言麼？
現在的他，到底算是死了，還是活着的？
“壽命正常。”
王聖宵笑了笑，他現在是機械生命，生與死這種概念，對他的意義已經不大了，只要火種還有能量，只要他的思維中樞不收到破壞，哪怕他被摧毀無數次，他依舊可以存在。
機械生命的生命本質根本就不是如同金屬般的軀體，而是程序，是數據，軀體損壞，完全可以換一個軀體。
“我去幽州了。”
王聖宵沒有多說這個話題，站起來道：“記得把眼睛放在梟雄石上，有問題的話，我從幽州趕回來會很快。”
他停頓了下，自嘲的笑了笑：“現在論瞬間爆發速度的話，我應該趕不上江上雨，可要說起持續的長途移動，估計沒什麼東西能比我快了，現在的我，已經可以真正保護北海了。”
“那爲什麼不去滄瀾？”
宋詞輕聲問道。
王逍遙就在滄瀾，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佔據了半個北海的他已經變得越來越有底氣，他在帝兵山眼裡是叛徒，可在其他人眼裡，他是王天縱的弟弟，北海王氏家大業大，現在親兄弟要分家，哪有什麼正派反派？
一旦王逍遙佔據半個北海成了定局，帝兵山今後處理起來絕對會極爲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快刀斬亂麻，在王逍遙剛剛吞下半個北海的時候將他處理掉。
現在王聖宵已經有了實力，這件事情是必須要做的，而且是最應該先去做的。
王聖宵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他遲疑了下，緩緩道：“滄瀾，我去過了。”
宋詞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說。
“二叔現在的狀態有些不對，我在滄瀾，竟然會覺得很危險。”
王聖宵搖了搖頭：“那種危險的感覺很強烈，不會是錯覺，我沒有把握，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我們此次可以跟東皇宮達成合作的話，我會成爲東皇宮的助力，但同樣，李天瀾和秦微白也會成爲我們的助力，我不知道二叔身上的危險來源是什麼，只能先放一放，以後再解決吧。”
他和宋詞慢慢走出辦公室，走出了王聖宵居住的那座宮殿。
帝兵山上已經接近傍晚。
黃昏時分，紅霞滿天。
“家裡的事情，辛苦你了。”
王聖宵說道，他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所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這次去幽州，在秦微白回來之前，或者是在李天瀾恢復實力之前，他應該沒時間回家了。
“我會跟媽媽和詩詩說的。”
宋詞點了點頭：“我給你安排車去機場。”
“不用。”
王聖宵笑了笑：“你忘了我說的？如果帝兵山有事，我會很快回來，我能很快回來，那自然也能很快到幽州，我可以飛過去。”
他說話的時候，他的身邊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片水霧。
宋詞和王聖宵被水霧隔絕，王聖宵整個人的身影都變得朦朧起來。
那些水霧愈發厚重。
如同金屬碰撞般的聲音在水霧之內不斷的迴盪着。
王聖宵的聲音響了起來：“走了。”
沉悶而清晰的轟鳴聲裡，王聖宵被水霧包裹着的身體如同一枚發射升空的火箭飛向了高空。
熾熱的高溫在宋詞身邊不斷升騰着。
王聖宵的身影在空中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帶着若隱若現的火光，下一秒，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長空的盡頭。
宋詞依舊在看着，沉默的看着。
...
同一時間。
林族的實驗室裡。
秦微白站在了輪迴宮主沉睡着的休眠倉前。
休眠倉持續的運行着，珍貴的藥劑融合到一起反射着絢爛的色彩，在休眠倉裡形成了一層又一層的泡沫。
輪迴宮主沉睡在裡面，渾身被泡沫包裹着，就連臉龐幾乎都被覆蓋起來。
秦微白安靜的看着休眠倉裡的另一個自己，腦子裡卻反覆的迴盪着王聖宵的話。
突破。
晉級。
心靈支配者。
支配心靈的力量...
這確實是秦微白一直在追求的力量。
李華成爲她展現出了精神力量的正確用法，但可惜的是秦微白已經沒有了去熟悉並且掌握它的時間了。
她覺得李華成說的那些都無比熟悉，但卻沒時間去思考研究，如果時間充分，她會選擇像李天瀾那般沉寂下來，安靜的思考，嘗試着掌握自己的精神力量。
可如果她這麼做的話，她等於是把黑暗世界的掌控權拱手送給了江上雨。
她至今都沒有辦法憑藉自己的精神力去操控一頁薄薄的紙張。
不過站在超然境的高度上，她可以看到更多李華成看不到的風景。
李華成給了他啓示，在加上和李天瀾一起做的那個夢，她內心的想法已經逐漸變得成熟。
她催眠聖皇，催眠主教，最大限度的集中精神力量...
就是想要掌握那種可以支配心靈的力量。
這是她順着李華成給她的啓示嘗試着去探索前路的舉動。
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己這樣的舉動，在王聖宵看來，是自己想要突破？
是在超然境的基礎上再次突破才能掌握那種支配心靈的力量麼？
秦微白輕輕皺着眉頭，她沒有這麼覺得，她想要那種力量，但是她覺得自己的精神總量不足以支撐自己的想法，所以她纔會去催眠聖皇。
支配心靈...
不需要突破，在超然境其實就可以。
“你覺得，真的會突破麼？”
秦微白看着沉睡中的另一個自己，突然開口問道。
輪迴宮主躺在休眠艙裡，無聲無息。
“我掠奪了聖皇的精神力量...”
秦微白輕聲道：“現在的他，等於是我的電池，他只能持續不斷的冥想，爲我提供精神力量，這個過程一旦中斷，他會瞬間死亡。
我原本是不在乎的，可那條老狗，給出來的籌碼很有價值，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要讓他活下來，這樣的情況下，我的精神總量會有些緊張，我想跟你借一些，你同意麼？”
輪迴宮主依舊安靜，沒有半點回應。
秦微白等了三秒，點點頭，說道：“我同意。”
她馬上又點了點頭：“好的，我說服你了。”
她和她的思維完全一致。
借用精神力量，她只需要自己說服自己。
站在休眠倉前，秦微白能明顯的察覺到輪迴宮主在沉睡中依舊在波動的精神力量，在一定的距離內，她也完全可以調動屬於輪迴宮主的精神力量，因爲從本質上來說，那就是屬於她自己的力量。
只不過接下來她要去霧都。
所以她需要將輪迴宮主身上這份也屬於自己的精神力量完全帶走。
秦微白緩緩閉上眼睛。
完全是同時。
屬於她的，以及輪迴宮主身上的精神力量開始同時起伏。
這個過程有些奇怪。
她可以掠奪聖皇的精神力量，是因爲她催眠了聖皇，在聖皇的意識裡搭建了一座可以調動他精神力量的橋樑。
而現在，輪迴宮主的意識處在沉睡狀態，理論上沒有辦法被催眠。
可秦微白同樣也是輪迴宮主。
所以這個過程，等於是自己在催眠自己。
她的意識完全放空。
絕對的安靜裡，她在自己的腦海中緩緩的又勾勒出了一座橋樑。
這是精神和意識的世界，橋樑也可以變成管道，或者變成鉤子，變成房子，什麼都可以，在精神世界裡構建出來的物體，起到的只是一個象徵的意義，最主要的作用就是藉助這個象徵，讓自己掠奪或者儲存的精神總量有明確的安置方式。
秦微白只打算從另一個自己那裡掠奪一部分精神力量，輪迴宮主現在也是超然境，按照她的預計，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左右的精神力量，就足夠了，再多的話，自己也承受不住。
意識中的精神橋樑逐漸成形。
秦微白開始自我催眠，去掌控輪迴宮主的精神力量。
休眠倉內外，兩個秦微白，同時出現了明顯的精神波動。
這一刻，在輪迴宮主沉睡之後，秦微白第一次感受到了輪迴宮主的意識。
這是屬於她自己，但同樣也屬於輪迴宮主沉睡的意識。
四周的實驗室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秦微白的面前出現了濃濃的灰色霧氣。
熾熱的，暴烈的，扭曲的火光如同永恆一般在霧氣中持續不斷的燃燒着。
火焰和灰霧不斷糾纏的意識空間裡，秦微白看到了一頂無比精緻，無比唯美，又透着絕對威嚴的皇冠。
秦微白還沒來得及反應，下一秒，劇烈的疼痛在她的腦海中直接爆炸。
她雙手扶住面前的休眠倉，整個人慘叫着，顫抖着，一點點的順着休眠倉滑下去，軟倒在了地上。
休眠倉內外。
兩個秦微白的精神力量瞬間相連。
屬於輪迴宮主的精神力量如同潮水一般轟然間席捲過來。
不是三分之一。
不是一半。
而是全部。
秦微白倒在了地上，死死捂住自己的頭，身體下意識的蠕動着，發出了極爲痛苦的呢喃聲，洶涌的精神力量似乎要撐爆她的大腦，劇痛一直持續着，讓她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她腦海中構建出來的精神橋樑在不斷顫抖。
同樣的，連接着她和聖皇和主教的精神橋樑同樣也在顫抖。
精神力量在持續涌入，持續沸騰。
迷迷糊糊中，秦微白腦海中閃過了一個想法。
她要殺了我。
不，是我要殺了我？
爲什麼？
短短几秒鐘的時間裡，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輪迴宮主的精神強度在不斷的下降。
對方像是有意識，又像是無意識出於本能的，將精神力量全部都硬塞給了秦微白。
這樣的饋贈，甚至遠遠比起聖皇更加徹底。
聖皇這次如果不死，他醒過來還會是超然境。
可輪迴宮主，這等於是完全將自己有關於精神力量的一切都硬塞給了秦微白。
如果她可以甦醒，她再也不會有半點精神力量，同樣，因爲她的傷勢，她這一生也不會在修習武道。
她這是要幹什麼？
不，是我要幹什麼？
凌亂的思維中，秦微白腦海中的疼痛似乎在瞬間達到了巔峰。
這一刻，她聽到了無比清晰劇烈的轟鳴聲。
意識之中，她所構建出來的精神橋樑一瞬間全部炸裂，整個實驗室都被一片凌亂洶涌的精神力量徹底籠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