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亭見過很多眼前這樣的年輕人。
他之前見過的或許已經不再年輕，但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跟眼前的林十一確實是一樣的。
帶着憧憬，帶着緬懷，帶着渴望，想要回來。
林族的總部是容不下太多野心與陰謀的無憂之地，從這裡走出去很容易，想要利用林族的資源也很容易，幾乎沒有什麼門檻。
同樣的，走出去之後想要再回來，其實也沒什麼門檻，只是有一個條件。
這個條件是...還債。
林族每個人在離開本部的時候都可以得到一筆錢，手續並不麻煩，首先是申請新的分支，並且登記在冊，之後給出需要這筆錢的理由，這樣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甚至就說想要單純的出去走走也可以拿到錢，又或者給出一份商業計劃。
當申請人需要的時候，林族本部可以聯繫其他分支，幫助申請人按照商業計劃成立一個公司。
而申請人的商業計劃會有專業人士評估，評估不影響撥款，也就是說哪怕這份商業計劃在專業人士眼裡是一份垃圾，該給的錢，林族還是會給。
之後林族會在這間公司裡佔據一定的股份，等待着每年的分紅。
聽起來很繁瑣，但整個過程最多不過需要兩三天的時間。
當然，也有那種不要錢打個招呼就離開林族的，這樣的人在林族的檔案裡並不算分支，只是屬於在外人員，這種人離開沒有門檻，回來同樣也不需要完成什麼條件，因爲在林族的檔案裡，他只是在外人員，不屬於離開家族的分支。
當然，很隨性的林族中，有相當一部分所謂的在外人員已經在外了上百年的時間，基本上離開之後，不知道浪到哪裡去，一輩子就懶得再回來了。
而得到林族資助，或者說從林族真正拿到錢的人，在林族眼中才算是家族的分支。
這樣的人想要回來需要完成一個條件，那就是歸還離開家族前，家族資助他的那一筆錢，而且不要絲毫利息。
還了錢之後就可以重新回到這裡，再次接受每年節日裡家族的分紅，與離開之前並無二致。
當然，就算不還錢也沒什麼，沒人去追寨，同樣也不用承擔什麼後果。
無人追寨，不要利息，還款不限時間...
一系列很溫情的決策建立起了一個絕對冷漠的規則。
那就是沒法還債的人，在離開林族之後，就只能是分支，而無法迴歸本部，即便是落魄的，甚至消失的分支，那也是分支。
林楓亭見過太多的分支利用各種局面一夜暴富一飛沖天後反饋給家族天文數字一般的財富和利益，同樣也見過太多離開林族後磕磕絆絆顛沛流離最終窮困潦倒徹底破產因爲無法還債而無法迴歸的分支。
成功與失敗，輝煌與落魄，生存與死亡，這一切無時無刻不在刺激着林族全族的活力，同樣也讓本部保持着本心。
這是當年戰神規劃的未來。
這樣的情況下，論綜合實力，林族全族的綜合實力完全可以說是遠勝於北海王氏。
但密密麻麻的分支不斷排列，最終與本部形成了一種類似於交易的關係，這也註定了林族內部缺少那種極致的凝聚力，顯得很鬆散，以至於在綜合實力勝過北海王氏的情況下，綜合戰鬥力卻跟北海王氏天差地別。
可相對鬆散的結構卻保持了整個家族的平穩與安定。
這或許就是當初的戰神最想要的。
林楓亭腦子裡閃爍着各種各樣的念頭，伸手握住林十一的手的時候，他再次看了一眼對面的年輕人。
與印象裡很多人大致相同。
有些嚮往，又有些失落。
但跟那些人不同的則是氣度。
這種東西很難形容，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在漫長的歲月裡不斷經歷，從一舉一動中表現出來的氣質。
氣質非凡。
這種感覺讓林楓亭很難確定他是不是普通人，但卻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絕對不是什麼失敗者。
“你想回來嗎？”
林楓亭突然問道：“我是林楓亭，如果你想回來的話，我可以做主讓你回來。”
這不符合規矩，但卻符合老族長的權限。
“回不來了。”
林十一低聲道，眼神恍惚的近乎空洞。
林楓亭的內心沒由來的顫動了一下，這一刻，從對面的小夥子身上，他感受到的是一種激盪的近乎不能自已的情緒，無比的深沉，帶着眷戀。
“沒什麼不可能的。”
林楓亭平靜道：“如果有什麼苦衷的話，我可以幫你解決，你回來的手續我可以幫你辦，甚至可以恢復你的評級。”
評級。
在不用錢的忘憂山莊裡，評級是極爲重要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評級，從青少年到中老年，每人都有。
評級以X最高，下面是S。
這兩個評級，基本屬於族長和林族本部的一些其他高層。
S之後，是ABCDEF，六個評級，層層細分。
在林族內部，評級象徵着個人檔案，記錄着每個
人生活的重要經歷，並且根據不同場合不同的表現，評級也會隨時進行微調，升級或者降級，這會直接影響到林族每個人的方方面面，林族再怎麼與世無爭也需要管理，需要正智，評級的高低直接決定了在某些事情的話語權，而一個人從懂事起的表現，則直接決定了評級的高低。
高評級的都可以稱之爲是林族的精英，幾乎沒有意外，大部分的意外，都被林族內部時刻微調的評級制度給杜絕了。
這套制度如果用在想要離開林族建立分支的人身上的話，差距更是明顯，一個A級評級的精英，初次的申請就可以拿到八位數的法郎，換成中州幣就是九位數，而且本部還會根據後續的發展繼續追加投資。
而一個F級評級的人，最多隻能拿到家族幾十萬法郎的資助，差別可以說是天上地下的。
事實也證明，林族數百年來不斷擴散的分支，能夠真正回饋給本部利益的，大多數都是評級在C級或以上級別的精英，而無奈之下向家族申請破產甚至都無法迴歸的，大都是EF級別。
這一刻林楓亭看着林十一，以一種他自己都不太理解的心情下定了決心，無論對方在離開林族前的評級是什麼，他都可以幫助對方補完所有的手續，只要對方願意回來。
“離開林族的時候，你們這一支去了哪？”
林楓亭開口問道。
林十一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五百年的真實時間，真要論輩分的，他是戰神幼子，可以說是林楓亭老祖宗的老祖宗了，離開林族之後去了哪？難道要告訴他去了星空麼？
林十一想了想，說道：“非陸。”
他來到這裡，最開始在非陸用來做掩飾的身份，就是林族一個落魄許久已經與林族失去了聯繫的分支的後人，而從這個掩飾身份出發的話，他的前兩代人，目前應該是可以在林族查到的。
“非陸...”
林楓亭喃喃自語了一聲。
非陸是林族力量活躍的地方，但卻很少會成爲林族分支紮根的選擇，近幾十年來，選擇在非陸發展的林族分支只有不到二十個，即便把時間拉長到上百年，這個數字也只是將將過百，而最終能在那片混亂之地生存下來的，則十不存一二，很顯然，非陸並非是一個好地方。
起碼在林楓亭的印象中，選擇在非陸紮根的林族分支，評級幾乎沒有超過C級的。
“不管怎麼說...”
林楓亭拍了拍林十一的肩膀，笑道：“歡迎回家。”
他的眼神掃了一眼站在林十一身邊的使徒，問道：“這位是？”
“我的老師。”
“我只是一個僕人。”
林十一和使徒同時開口，回答一點都不默契。
但這是兩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林楓亭忍不住看了看使徒。
世界上沒有這麼多能夠一眼看穿人虛實的火眼金睛，但隱約之中，林楓亭敏銳的察覺到，這位所謂的老師或者說僕人，其氣場，甚至比起他的年輕主人還要強得多。
一對主僕？
或者說，一對師生？
有點意思了。
“走吧。”
林楓亭走向了林族那片在外界知情人眼中無比神秘，卻被忘憂山莊的人笑着調侃着狗都懶得去的核心區域，那片外形看上去像是一片別墅區的區域裡有着林族處理各種事務的機構，山莊的居民除非有事，不然還真懶得過去轉悠，沒什麼意思。
可這也是林十一最想去的地方。
“晚上你陪我喝點，聊聊你的故事，今晚在我那住下就好，明天可以給你安排住處。接下來大概會有一個對你的考察，不用緊張，正常的流程而已，之後會重新爲你評級，評級達到D級以上，你可以選擇在本部找個清閒點的工作，嗯，想找不清閒的也難，大部分都是閒職。如果不想工作的話，就安心住着就好。”
林楓亭隨口說着：“你父親叫什麼？說不定我會認識，又或者聽說過。”
殿下的父親，說出來怕是能嚇死你。
使徒惡趣味的在心裡說了一句。
林十一聲音很平靜：“我們家很早就離開本部了，到了我爺爺那一輩，家道中落，現在估計也只是本部資料裡的一個名字裡，至於我父親，你大概是沒聽說過的。”
這種情況在林族的無數分支中並不少見，林楓亭也只是嘆息了一聲，不再多說。
“怎麼突然想回來了？”
林楓亭笑道：“或許你的父輩過的有些不如意，但看你的樣子，可不像是失敗者，是玩膩了打算回家，還是來尋求合作？”
類似的來尋求合作的其實也不少，分支家道中落後又再次崛起，這樣的例子還是很多的，林族本部可以查到分支的資料，能夠確認身份的情況下，合作就容易很多，這樣的合作模式比起天使投資更加快捷，而且值得信任，因爲是自己人的關係，林族在資金技術方面也會大方很多。
如果林十一不是打算回來而是來尋求合作的，那就要掏出他現在所有的家底，林族會在這方面進行評估，最終給出投資的額度，以及需要佔據的股份，當然
，這些都是可以談的。
“都不是。”
林十一搖了搖頭：“我沒有打算回來，也不尋求合作，我馬上要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不，確切地說，我正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而在事情爆發之前，我想看看林族，我想要記住這裡，也想要記住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我的長輩。”
“不需要家族幫助嗎？人，或者資金，或者技術，或者情報...”
林楓亭問道。
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他眼神裡看着忘憂山莊的眷戀，也許是他靜靜垂頭坐在長椅上與周圍人羣格格不入的表情，又或者是其他的別的什麼，總之他對眼前的小夥子有種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親近感，本能的想要幫幫他。
“不用。”
林十一搖了搖頭，笑道：“我不缺錢。”
頓了頓，他突然好奇道：“我聽說林族最初成立的這套支持各大分支的制度，其實是靠的星國的站爭賠款？”
林族如今的核心制度，是在忘憂山莊剛剛成立的時候就開始實施的，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林族的每個人只要伸手，就可以拿到錢，而且是天文數字一般的財富。
比如如今林族在全世界各地分支中實力最爲雄厚的歐陸分支，就跟着林族傳承了數百年的時間。
林族歐陸分支的創始人如今就在戰神界，名叫林書畫，論輩分，是林十一的表親叔叔，八級權限巔峰，鎮守飛火星河，似乎是因爲被使徒虐過很多次的原因，所以跟使徒關係極差，使徒酷愛的飛火星河的岩漿，林書畫幾乎是一滴都不給他。
當時歐陸分支成立的時候，戰神給了極爲巨大的支持，那個時候林族人很少，還沒有明確的評級制度，林族給歐陸分支提供的不止是最初的武力庇護，同樣還有源源不斷的財富支撐。
那不是幾千萬，或者幾個億，而是幾千億！
而且還是當時的星國貨幣。
以至於時至今日，林族的歐陸分支都可以稱之爲是全世界財力最恐怖的超級豪門，但很多領域能夠跟羅斯柴爾德掰手腕的那種。
“確實是這樣。”
林楓亭點了點頭：“星國戰敗之後，支付了天文數字的賠款，前後十年的時間裡，賠付了八十萬億星元，相當於他們十多年的財政收入，這或許不是星國走下國際王座的全部原因，但絕對是主要原因之一。
中洲拿到了這筆錢，但最重要的是確立了自己的國際地位，打開了很多僵局，而作爲那個時代中洲最大的功臣之一，林族分到了十五萬億星元的賠款，數額與北海王氏一致，其他的全部都歸中洲。十五萬億...呵，林族用這筆錢揮霍了數百年的時間，如今總資產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了。”
說起這些，林楓亭的語氣中帶着一抹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驕傲。
近幾十年來，林族發展的很平穩，也很迅速，歐陸分支強勢依舊，不見半點頹勢，而美洲分支正在崛起，亞陸以林悠閒爲首的亞陸分支如同朝陽，這一切都證明他這個林族的族長，做的還算及格。
而如今秦微白已經入主林族，東皇宮如日中天，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裡，林族註定會更加的輝煌，不可阻擋。
林十一的嘴角牽扯出了一抹笑意。
“我對於家族的歷史很感興趣。”
他走在林楓亭身邊，輕聲笑道。
“巧了。”
林楓亭也笑了起來：“我可能忘了中洲某些總統的名字，可對於林族的歷史，卻是最瞭解的。”
林楓亭走在前面。
林十一跟在他身邊。
在身後是使徒。
三人走進了那片說起來格格不入但實際上跟周圍並沒有什麼太大差別的山莊核心莊園，林十一近乎癡迷的看着周圍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良久，才輕聲道：“此情此景，可以下酒。”
當天三人真的就在林楓亭居住的別墅裡喝了個痛快。
林楓亭沒有聽到林十一的故事。
可是林十一卻聽到了很多關於林族的故事。
從最初到現在，從無敵的戰神到現在的女神，歷代族長，無數的轉折點，很多決策。
林楓亭一直在說着，神采飛揚。
這一頓酒從下午一直喝到了深夜。
林十一參觀了林族的核心莊園，帶着使徒告辭離開。
林楓亭親自送兩人出來，並且給了林十一一個隨時都可以聯繫到他的聯繫方式。
林十一也給林楓亭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只不過註定不會有什麼意義了。
三人在忘憂山莊象徵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的城門前告別，林楓亭看着林十一坐進了一輛在歐陸很暢銷的中檔汽車，看着似乎有些不適應一臉蛋疼的使徒笨拙的發動汽車，車子以龜速離開，林楓亭揮着手，一直到車子走遠，消失在視野之內，他才把手放了下來。
夜風吹拂。
微涼。
林楓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纔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喃喃自語道：“搞什麼鬼啊，怎麼感覺我像是在給別人彙報工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