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機場,國際出發航站樓。
看了眼手錶,劉達明放下攤開的報紙,朝四周掃了一眼。
離開始登機還有十五分鐘,那個人卻沒來。劉達明有點焦急,不知道該等下去,還是去安檢口。
他不是恐怖份子,他做這些只是爲了一張去美國的簽證與一百五十萬美元。
從某種意義上講,劉達明是個很失敗的人。
上個世紀九零年代末,他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考入北京某重點大學電子工程系,成爲人人羨慕的天之驕子。雖然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但是他依然清楚記得,在學校與教委舉辦的慶祝典禮上,主管教育的副縣長親手把五千元獎學金送到他手上,勉勵他繼續發奮讀書,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四年本科、三年碩士研究生與五年博士研究生,一路走來,劉達明都是尖子生,年年獲得獎學金。可是在他拿着雙料博士文憑走入社會的時候,得到的只是一份助教工作。每月不到五千元的微薄收入,讓他只能住學校的單身教師集體宿舍,到食堂吃大鍋飯,代步工具則是一輛破敗的自行車。他的很多同學,沒有讀研究生、沒有攻讀博士學位,有的創建公司當了老闆,有的成了政府官員,有的是跨國企業的高管,有的靠炒股發了財,有的則拿到綠卡成了美國人。
他呢?一個有文化的窮光蛋而已。
沒房沒車沒存款,連女朋友都沒有。
系裡的老師給他介紹過幾個對象,說出去很光鮮,知名大學的老師,在過幾年就能評爲副教授。可是隻要談到收入與住房的問題,女方看他的眼光就會悄然改變,而每次相親都是單幕舞臺劇。
他努力過,也奮鬥過。
任教的第二年,他就加入一個科研團隊,參與一個國家重大科研項目。他有能力,解決了很多技術難題,可是他不太會做人,咬着幾個技術問題不放,差點導致該項目沒能通過國家驗收。
此後,他與這類能賺錢的項目再也無緣。
成爲副教授之後,他帶過研究生,卻因爲要求太過嚴厲,讓跟着他的研究生連畢業都變得困難。他還下過海,跟同學合夥搞了個創新企業,虧掉了所有積蓄。他想過出國,卻始終沒有獲得當訪問學者的機會。至於技術移民,在他想到的時候已經不大吃香,而投資移民更是不敢想像,他沒那個資本。
直到三十五歲,也就是去年,他才猛然醒悟。
當他頂着大雪,回到偏遠的小縣城時,母親已經合上了眼。舅舅告訴他,母親其實早就查出患了癌症,而且到了晚期,只是一直沒告訴他,害怕影響他的工作。他知道,母親不是害怕影響他的工作,而是怕他花錢。做手術至少得需要二十萬,還只能多活幾年。別說二十萬,他連兩萬存款都沒有。
如果賺了大錢,就能定期讓母親做體檢,及時發現腫瘤,做手術割除。哪怕發現的時候已經癌變,也能讓母親得到最好的醫療救治,讓她多活幾年,讓她在辛苦把兒子撫養成人之後享到福。
他很悔恨,也很痛苦。
回北京前,他用全部積蓄安葬了母親,選了一塊風水好的墓地,還找匠人打了一塊很大的墓碑。
不管理想有多麼高尚,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想發財,想過上更好的日子,他不想被女人看不起,更不想爲了那不切實際的理想而兩袖清風的過一輩子。
那個人的出現,改變了他的命運。
一百五十萬美元,是他之前從沒想像過的鉅款。
還有美國的簽證!
他用幾個月時間,製作出了那個人要的控制器。接到那個電話後,他只需再做一件事就能搭上去美國的航班。
幸福的生活與美好的未來正在等着他。
他又看了一眼手錶,時間纔過去兩分鐘,而他覺得像兩個小時那樣漫長。
已經兌換了登機卡,就等着通過安檢口,去登機口搭上那架有四個發動機的航班,踏上飛往天堂的旅程。
聽到鈴聲,他掏出了手機。
看到是個陌生電話,他微微遲疑了一下,隨即朝四周掃了一眼。
這與約定的情況不一樣,電話不是那個人打來的。
附近全是旅客,有的還帶着孩子,而且有不少外國人。在劉達明疑竇叢生的時候,鈴聲消失了。
怎麼回事?
劉達明產生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電視臺已經報道了發生在全國各地的爆炸,網上全是與恐怖襲擊有關的消息。雖然沒有參與恐怖襲擊,但是劉達明不是笨蛋,知道那種控制器的用途。
他站了起來,朝安檢口走去。
此時,安檢口附近。
穿着清潔工制服的李金明正趴在地上,清理灑在地板上的可樂。因爲一直埋着頭,所以沒人注意到他。
劉達明接電話的時候,李金明就注意到了他,知道他就是追捕的恐怖份子。
那個電話是羅琳琳打的,而且在打那個電話之前,國土安全局鎖定了候機大廳裡的手機基站,其他旅客的手機都無法接到打進來的電話,所以接到電話的人,必然就是追捕的恐怖份子。
李金明沒有急着動手,附近僞裝成旅客、機場保安與服務員的外勤人員也按兵不動。
劉達明拖着一個二十寸的行李箱,雖然不是很大,但是足夠裝下一枚炸彈,而候機大廳內有很多旅客。
如果他在候機大廳裡面引爆炸彈,後果不堪設想。
問題是,他爲什麼要去安檢口?
如果行李箱裡裝的是炸彈,或者他把炸彈綁在身上,肯定過不了安檢口,會被安檢人員當場抓獲。
他打算在安檢口引爆炸彈?
顯然,這也說不通。
雖然安檢口那邊排起了長龍,有幾十名旅客,但是比候機大廳裡的少得多。如果他只是在爲同夥創造機會,比如引爆炸彈製造混亂,讓同夥帶着炸彈通過安檢,機場也會在爆炸發生後禁止所有航班起飛。上不了飛機,恐怖份子最多隻能在航站樓內引爆炸彈,而在登機區引爆與在候機大廳裡引爆炸彈,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恐怖份子的目的是通過爆炸傷害無辜平民,只要有很多人,在什麼地方引爆炸彈並不重要,根本沒有理由一定要在登機區裡引爆炸彈。
李金明有點疑惑,想不明白劉達明要幹什麼。
劉達明沒有直接去安檢口,走到半路的時候突然轉向朝衛生間走去。
難道他不是發動襲擊的恐怖份子?
在衛生間裡引爆炸彈,只能炸死自己,造成的傷害不會大到哪裡去,沒有恐怖份子會這麼做。
“各小組注意,呆在原地。重複一遍,呆在原地。”
聽到李金明的命令,兩名裝扮成旅客的外勤人員從衛生間外面走過。
“田局長,用航站樓裡的監控攝像頭盯住從衛生間裡出來的人,發現可疑人員之後立即告訴我。”
“明白。”
在劉達明進入衛生間後不到半分鐘,一名年輕男子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穿的是一套運動服,揹着防水包。
皮膚黝黑,身材勻稱。
李金明立即抹掉地面上的可樂,收拾好清潔工具,推着放置工具的手推車跟上了那名年輕男子。
雖然那名年輕男子看上去沒有半點可疑之處,但是天下沒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很快,劉達明拖着行李箱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老李,他出來了。”
“讓他去安檢口。”
“什麼?”
“讓他去安檢口!”李金明壓低聲音,說道,“如果他通過了安檢口,讓外勤人員在裡面秘密抓捕他,不要引起騷動。如果他的舉動有半點可疑之處,立即開槍擊斃,絕不能讓他引爆炸彈。”
“明白。”
那個年輕男子沒有離開候機大廳,而是徑直朝一條員工通道大門走去。
媽的!李金明暗自咒罵了一聲。
那扇門是鎖着的,需要用鑰匙打開,而年輕男子打開了門,表明他有鑰匙,而他不是機場工作人員。
在年輕男子進入通道後,李金明加快步伐,同時朝附近的兩名外勤人員招了招手。
此時,劉達明已經走到安檢口附近。
一組安檢人員剛好上崗,開啓了一條安檢通道,而劉達明第一個走過去。當然,他們不是機場的安檢人員,而是穿着安檢人員制服的外勤人員。按照田皓桐的安排,他們負責把劉達明從人羣中引開。
行李箱裡可能有一枚炸彈,不能讓旅客受到威脅。
走到員工通道附近,李金明掏出了鑰匙。打開門之後,他立即拔出早就裝上了消聲器的手槍。
通道後面是一條向下的樓梯。
等兩名外勤人員趕過來,李金明才關上門,然後朝樓梯指了一下,示意三人交叉掩護向下搜索前進。
那名年輕男子很有可能是恐怖份子,就算身上沒有炸彈,也肯定有一把手槍。
轉了幾個彎,樓梯一直通到航站樓的底層,外面是地勤車輛停放區。
來到底樓,李金明讓兩名外勤人員靠後,然後把門推開了一條縫。
年輕男子就在外面,而且邊走邊脫衣服。在運動服下面是一套制服,而且他正朝不遠出的一扇門走去。
那邊是托運行李轉運區,而且有一條連接到空乘人員休息區的通道。
他想幹什麼?
此時,劉達明已經進入安檢口,把隨身攜帶的小物品放到一個籃子裡,與行李箱一同放到安檢機器的傳送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