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三的話剛剛落地,一直都很安靜的閻羅場“譁”的一聲吵嚷開了,就連一直死氣沉沉的坐在主席臺那裡的林曉龍,也大大的瞪圓了雙眼,甚至微微擡了一下屁股,好像是要站起來一般,看起來十分的驚訝。
自從龐勁東上了拳臺之後,林佩雯就沒在沙發上坐實,臀部只是略微搭了一個邊,這時“噌”的跳了起來,大大的瞪着雙眼看着拳臺上的兩個人。
同時,她也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因爲看起來龐勁東暫時沒什麼危險了。
胖頭魚和小峰看看拳臺,看看林佩雯,又向主席臺那裡張望兩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這一幕實在太過出人意料,他們的腦袋裡全部一片空白,一時之間沒了主意。
一方獲勝後,按照正常程序,接下來應該在地下聯合會的主持下,去接受東北幫和淮南幫的地頭和生意。
但是閻羅場上的決鬥必須見到有人死纔算是結束,這件事接下來必然會成爲一個難題,因此星龍幫的人都沒有勝利的喜悅。
不止是星龍幫的人,閻羅場裡的其他人也感到震驚,吵嚷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已經有人在低聲咒罵起來了。
在場的所有人裡面只有龐勁東顯得很鎮靜,依舊鬆鬆垮垮的站在那裡,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刀三站在龐勁東的對面,擡頭看着穹頂上的天窗,顯得有些尷尬。
林曉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必須站出來了,於是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對着麥克風說:“大家安靜!”
林曉龍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聲浪漸漸的平息了下來,衆人不再大聲喧譁,改爲交頭接耳的議論。
林曉龍掃視了一圈,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然後問刀三:“你剛纔說什麼?”
刀三高聲宣佈道:“我說,我認輸了!”
林曉龍的眉頭擰在了一起,那張白白胖胖的臉做出這樣的表情,給人一種非常滑稽的感覺,好像是麪糰被揉捏起來一樣。
他拿起手頭的那幾張紙,又問:“知道這是什麼嗎?”
“當然知道了!”刀三撇撇嘴,不太自在的回答道:“是我們和星龍幫訂的白條!”
所謂“白條”的學術意義是指不符合正規憑證要求的發貨票和收付款項證據,曾有相當長的一段時期裡,許多地方徵收了農民的糧食之後不給錢而是開白條,搞得沒錢支配的農民只好拿白條充做一般等價物。
不過“白條”在刀三口中說來,還有另外的一層意義,那就是決鬥前幾個幫派訂立下的契約。
這種契約在由地下聯合會主導的地下世界裡面,具有合同或者其他法律文書一樣的效力,但是法律文書是有法律來保障執行的,而這種契約由地下聯合會保障執行,所以不能冠以人們平常使用的名稱。
而之所以被叫做“白條”則有幾個因素,首先因爲就像是普通“白條”一樣不合法;
其次、取決於閻羅場上的勝負,既可能兌現也可能不兌現,有些像官老爺開具的白條;
再次、“白條”也就是一張白紙,上面既可能什麼沒寫,也可能什麼都寫。
林曉龍提醒刀三:“你不會忘了上面寫的是什麼吧?”
“當然!”刀三點點頭,表情看起來很古怪,語氣聽起來更古怪:“不就是星龍幫要我們的生意和地頭嗎,大不了給他們好了,還想要別的話,整個東北幫也給他們!”
“刀三瘋了!”這是很多人聽到這句話後,心頭涌起的第一個想法。一個座位靠近東北幫的其他幫派老大甚至提高了聲音,公然對刀三的手下說:“趕緊把你們老大送安康醫院去吧!”
安康醫院是專門收容重症精神病患者和對吸毒者進行強制治療的,性質其實是公安系統內部的一個部門,“安康醫院”只是對外界的一個稱呼。
這個老大話裡的含義很明顯,但是刀三帶來的兩個手下看到自己的老大還在臺上,不方便馬上發作,所以只是瞪了對方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這種懷疑就連星龍幫的人都有,胖頭魚低聲對林佩雯說:“這個刀三是吃錯藥了,還是根本忘了吃藥了!”
林佩雯看着龐勁東的樣子,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這事兒裡面有鬼!”
這時林曉龍在那邊又說話了:“刀三,你想好了?”
林曉龍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很明顯的感到非常爲難,進而帶來了表情上的變化。
他的表情變化與常人不同,不是五官產生什麼動作,而是面部的肥肉顫悠了起來。
眼見刀三頑固的要自賣其身,剛剛平靜下去閻羅場又沸騰起來,有人甚至高聲喊道:“刀三,乾脆把東北幫併入我們算了,幹嗎便宜林佩雯那個小娘們!”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快步走到主席臺那裡,上臂向兩側伸展開支撐到了桌案上,手掌與桌面發出了“啪”的一聲響,俯身居高臨下的看着林曉龍,說:“這場決鬥不能就這樣算了!”
這個人說話的聲音不太大,但是帶着斬釘截鐵的態度,而且吐字非常清晰,不知道爲什麼整個閻羅場的人都能聽到。
“劉二江……”林曉龍看了看四周,嘆了一口氣,問:“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你難道不明白?”劉二江輕哼了一聲,繼續說:“閻羅場可不是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沒有人死的話,就不能算完!”
由於林佩雯在進場前特意聲明不能東張西望,所以龐勁東沒有發現劉二江,儘管知道他肯定在。
直到這時劉二江主動蹦了出來,龐勁東才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這個老對手。
一段時間不見,劉二江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身材顯得略微胖了一些,氣質中帶上了更多的匪氣。
林佩雯不是平白對龐勁東做出這個要求的,即便是普通人也不喜歡別人在自己身上看來看去,何況閻羅場裡的人都是有相當背景和勢力的,一道不經意的目光很可能會引發一場衝突。
事實上,閻羅場裡的人自己也會很好的控制目光,很注意不太多的去看其他人。
劉二江也是在龐勁東上場時的那一刻,才知道代表星龍幫打第二場的人究竟是誰。
劉二江的城府非常深,表面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直到聽到刀三的這些話,再也坐不住了。
林曉龍正要說話,刀三“噌”的從臺上跳了下來,高昂着胸膛質問劉二江:“你是不是非得死一個才甘心?”
劉二江冷冷一笑:“規矩如此,我也沒辦法!”
“那麼老實告訴你,老子不是真的認輸,就是不想打了!”頓了頓,刀三一字一頓地問:“聽懂了嗎?”
“當然聽懂了!”劉二江的身材並不算瘦弱,雖然在刀三的面前仍顯單薄,但是卻沒有流露出半點畏懼,而且神情中還充滿了鄙夷:“真正不明白事兒的人是你,你說不想打了就不打了?!聯合會的規矩說得很明白,閻羅場上的賭約不能撤銷!”
龐勁東也從臺上下來了,來到劉二江面前,冷笑着說:“我研究過聯合會的規矩,賭約的確不能撤銷,而且決鬥必須死人!但是……”龐勁東說到這裡,猛然提高了聲音:“沒說不允許認輸!”
劉二江聽到這句話立即明白了,龐勁東與刀三是早就串通好了的,而且設定了這麼一個計劃。
由於賭約不能撤銷,所以龐勁東與刀三上場了,但是卻又不真的決鬥,而是讓刀三認輸,這也就避免了一方的死亡。
這個計劃實際上是鑽了規矩的空子,劉二江認定刀三是不可能想出來的,只會是出自龐勁東的手筆。
而龐勁東如果與刀三早就串通到一起,那麼不可能有星龍幫與東北幫的賭約,所以兩個人是後來才達成合作的。
劉二江以自己對龐勁東行蹤和其他信息的掌握,推測合作的這個時間可能是龐勁東流亡在外的半年裡。
劉二江雖然知道龐勁東在國外一直遙控國內的事情,但是龐勁東的好友林佩雯與東北幫有着太深的過結,所以他難以想象這個合作是怎樣達成的。
想到本不應該發生的事竟然真的發生了,劉二江隱隱後悔沒有對龐勁東的家人和下屬下手。
不過,如果真的讓事情從頭再來,他仍然不會真的去做什麼,因爲陳明駿的案子被硬生生的壓下來,足已經說明了高層有人要保龐勁東。
他雖然足夠狂,但還沒有狂到可以不在乎任何人或事。
至於刀三爲什麼甘願認輸,並把生意和地頭拱手讓給星龍幫,劉二江就無從知道了,只是揣測龐勁東可能是許以了刀三更大的好處。
但劉二江轉念一想,又否定了這個可能,用更大的好處去交換“白條”上的地頭和生意,這個合作對龐勁東來說是丟了西瓜撿芝麻,還不如派手下的人上場決鬥。
“但是……”劉二江一挑眉頭,說:“規矩也沒說可以認輸!”
“規矩也沒說不可以認輸!”龐勁東針鋒相對地說:“規矩上沒說不允許的,那麼就是允許的!”
劉二江目光復雜的看了看龐勁東,轉而對林曉龍說:“林主席,這個時候,你是不是該拿個主意?”
認輸這種事情在閻羅場上是從沒有出現過的,因爲拿到閻羅場上解決的都是很大的矛盾,已經完全沒有和解的可能,所以每次決鬥都是以一方的死亡告終。
其實在其他決鬥場上,認輸不算是很罕見的,但是地下聯合會的人卻從來沒有考慮過。
從邏輯和道理上來說,龐勁東的話沒有錯,林曉龍也比較認同:“如果刀三願意把白條上的東西給林佩雯,那麼……”
劉二江打斷了林曉龍:“這怎麼可以!”
“爲什麼不可以?”
“林主席,你最好想清楚,是尊重會員的意見,還是其他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劉二江將身體俯得更低,鼻子幾乎觸到了林曉龍的額角,給林曉龍造成了一種強力的壓迫感。
“什麼是亂七八糟的人?”龐勁東不慍不火地說道:“劉老大,最好把話說清楚!”
“說的就是你!”劉二江的姿勢沒有變化,眼珠斜過去看着龐勁東:“你是什麼?是聯合會的會員嗎?不過就是星龍幫請來的打手,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發言?”
龐勁東有着一連串的顯赫身份,劉二江雖然知道卻故意不提,因爲這些身份在地下聯合會沒有發言權,所以他要這樣說以羞辱龐勁東。
龐勁東面對這種挑釁仍然沒有生氣,指了指刀三說:“但他是會員,還有林佩雯也是會員,他們的意見是不是有作用?”
劉二江一時說不出什麼來,只得咳嗽了兩聲掩飾尷尬,目光向四下裡看了看。
其他會員立即再次吵嚷了起來,有的要求同意刀三的認輸,有的憤憤的罵起刀三。
不同的態度是因爲立場和利益的不同,有的人與江海幫走得近一些,有的人則與星龍幫關係比較好;有的人在外圍下注東北幫,有的人則下注星龍幫。
結果就是地下聯合會出現了分歧,由於誰的意見都沒有被採納,使得大家吵嚷的越發激烈,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
這種混亂的場面在閻羅場從沒有出現過,只是由於多年來的積威還擺在那裡,纔沒有變得更加惡劣。
龐勁東毫不懷疑,如果換作是其它場合,這些老大恐怕早就大打出手了。
林佩雯快步走了過來,站到龐勁東的身旁,高聲對劉二江說:“姓劉的,是不是在外圍下了不少錢買東北幫?你還真是小瞧我們星龍幫,這一次我們還真就不戰而勝了,你那兩個臭錢全得賠進去!要是活不下去了,跟老孃說一聲,支援個三萬五萬的不成問題!”
“你不就是想看到有人死嗎!”龐勁東看着劉二江,緩緩地說:“我滿足你,向你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