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亭淡淡掃了一眼情緒失控的路遙,略微偏首,宮檐上原本冷靜以待的弓箭手,似乎一剎那間有些不知所措,然而,隱隱的騷動乍現即止,人人搭箭拉弓,似是沒有看到已經站在他們身旁的將軍,以及他只要一動手便輕而易舉能取了他們性命的可能。
“舒河。”謝長亭淡淡喊了他一聲,也不管他現在能否聽得懂或者感應得到,“若傷了一人性命,你和路遙、嵐熙三人便可以永久留在南越、恆國兩地,這輩子別指望靠近蒼月帝都一步。”
路遙聞言一愣,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出言威脅,而且,以如此別具一格的威脅方式。
不是讓你生不如死,也不是斷手斷腳酷刑加身,而是——這輩子別指望靠近蒼月帝都一步。
舒河冷冷轉頭,盯着謝長亭看了好半晌,沉默不發一語。
一排弓箭手維持着蓄勢待發的動作,不言不動,亦不慌不懼。
即墨蓮勾起一抹勾魂攝魄的媚笑,挑着眼梢斜睨着謝長亭,自妖豔的紅脣之中緩緩吐出幾個字:“鸞凌天,你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本宮只當給你一次機會——你,願不願意以聯姻的方式,與穆國站在同一陣線?”
謝長亭神色未改,輕輕拂了拂袍袖,淡淡道:“有什麼招不妨使出來,再耽擱一陣,只怕就沒機會了。”
即墨蓮聞言,脣邊笑意緩緩收斂,沉默地盯着他近乎漠然的面容,幽魅之色絲絲縷縷自眼底劃過,其間夾雜着不容忽視的陰狠與冷厲。
“……很好。”銀牙暗咬,半晌,才冷冷吐出這兩個字。
謝長亭面色絲毫未變,對她周身流露出的殺意仿若未見,負手靜立。
如筍的玉指搭上琵琶弦,纖指一勾,挑起一根弦,繼而五指在弦上靈動翻飛,轉眼間傾瀉出一串動人卻特異的曲調……
“這調子好奇怪……”寶靈殿裡,女子低柔的嗓音倏然響起,帶着慵懶而魅惑的氣息,絲絲縷縷,撩動心絃。
嗓音雖同樣魅惑妖嬈,卻不同於即墨蓮語調裡那種帶着邪氣的柔媚,而是一種清新純淨的懶怠,令聞者覺得愉悅的語調。
調息結束之後,蒼昊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蘇末靠在他身側,斂眸把玩着他如瀑般流瀉了一榻的墨發,須臾擡眸,凝視他清雅脫俗的如雪容顏,淡淡道:“老調重彈?”
蒼昊淡淡道:“這首曲子叫離殤,是江湖上一種失傳已久的獨門攝魂心法,通常是與噬魂掌並用,才能發揮最大效用。”
蘇末眉梢微動,“噬魂掌?”
“顧名思義,中了噬魂掌之人,靈魂被吞噬,形同傀儡,只能任由噬魂之人操控其意志與行爲,自己卻渾然不知,亦反抗不得。”蒼昊漫不經心地解釋,眉目間除了對此種骯髒技倆的絲絲厭色,並沒有多餘憂心,“舒河之前中的便是噬魂掌,此種掌法陰毒難解,一般人一旦碰上了,便是束手無策。”
蘇末聽完,倒是沒什麼太大感覺,只是隱隱想嘆氣:“方纔與慕容塵一道被帶過來的女子,又是即墨蓮的替身?”
同樣的技倆,她到底要折騰幾次纔會膩?
“不,是她本人,只不過被本王震碎心脈的卻不是她。”蒼昊淡笑,“此女聰明是毋庸置疑的,膽子也不小,僞裝的功力同樣不俗。”
“也就是說,之前以笛聲干擾舒河的其實另有其人?”蘇末揚眉。
蒼昊淡淡點頭。
末皺眉,以蒼昊的修爲,她不信他會看不出即墨蓮當時有沒有受傷,任她僞裝得再巧妙,完好之人與被震碎心脈瀕死之人的呼吸吐納,絕對不可能是一樣的。
“本王太過想當然了。”蒼昊語氣淡然地道,似乎對自己之前的失誤並不十分在意。
“長亭呢?”蘇末問。
“那現在呢?”蘇末黛眉微蹙,“她的功力比起慕容塵與那位短命的女子,顯然更高一籌,舒河應付得來麼?”
“舒河若知道你如此看低他,一定會抗議。”蒼昊微微一笑。
蘇末眯眼,腦子裡靈光一閃:“蒼昊,噬魂掌當真無人可解?”
蒼昊笑道:“本王除外。”
也就是說,舒河此刻是在陪即墨蓮演戲?蘇末斂了眸子,無聲地笑。
“長亭看得出來嗎?”
“末兒。”蒼昊緩緩睜開眼,“不管即墨蓮的障眼法與僞裝的功力有多深,你都沒必要太過高看她。長亭對付她,絕不是因爲看得起她。”
那是因爲什麼?
“離殤曲有一個常人很難察覺的特異之處,她的音色聽起來不高,卻無需藉助內力便可以傳遞到幾十裡之外。自然,所傳遞的方向與位置,需要把控得恰到好處。”
蘇末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繼而若有所思地凝眉,須臾,似是想通了什麼,淡淡一笑:“她這是要自掘墳墓?”
“穆國早一天晚一天發兵,結果都是一樣的。”說完這句話,蒼昊漫不經心地挑了下修眉,“末兒,既然打算明日一早去月城,此地的事情,卻是不必你我操心了。”
“本姑娘倒不想操心。”蘇末輕哼,“只不過覺得,原來打不死的小強,在生活中是處處存在的——無關你討厭與否。”
打不死的小強?蒼昊看了她一眼,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她話裡的意思,卻是顯然明瞭的。
“能以童稚之齡算計謀害所有兄長而不露半分聲色,十多年玩轉各國遊刃有餘,暗中建立龐大的勢力以供驅使……若沒有一些異於常人的手段,她怎麼可能做得到?”
蘇末低下頭,在他脣邊印下一吻,淡笑道:“待稍候再傳出即墨蓮被殺死的消息時,本姑娘不知是否需要再去懷疑其中的真實性?”
“她的死活,影響不了大局,你無需太放在心上。”蒼昊道,“若長亭要殺她,必定是因爲她惹怒了長亭,而不是因爲她是手段層出不窮的即墨蓮。”
蘇末聽懂了他的意思,若長亭要殺她,大概也是她自己找死,否則,長亭或許連擡頭看她一眼都嫌浪費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