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聿素來寡言,性子冷峻,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宮裡的人,上至皇子公主,下至太監宮女,幾乎無一不懼,而他手下的那些羽林軍將士,見他稍稍冷了顏凝了眉,都會馬上心驚肉跳噤聲不語。
所以,平素從沒有人敢隨意對他調笑,即便是性子隨和的頤修和碧月,偶爾的玩笑也只是點到即止,只要子聿稍稍皺眉,他們便知適可而止。況且,之前子聿孤身一人,每日奔走于軍營與皇宮內城兩地之間,要做的事情很多,實在也沒什麼值得調笑的事情。
如今被主子賜婚,並且一上來就是個身份尊貴的公主,偏生子聿的性子雖沉穩,卻真真不是個懂得風花雪月的男子,對於如何討女孩子歡心更不在行。雖與公主殿下已經同處一座屋檐下,名分也已經定下,但畢竟還尚未正式成親,依子聿的木頭性子,絕對不可能越雷池一步。
但難得大家託了舒河的福,藉着今晚的接風宴又能輕鬆地聚上一聚,對於在場的除了主子之外唯一一個身邊有了女子相伴的子聿,或多或少都存了些調侃的心思。恰巧南風又帶來了這個消息,讓他們輕鬆打破了沉寂,不至於絞盡腦汁爲了思索如何開口而糾結。
然而首次遇到這種情況,子聿的反應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在座的人,不管身在朝堂還是江湖,雖年紀輕輕,但混得久了,幾乎個個都是人精,他們深知愈是沉默寡言的人,遇到男女情動之事,有時反而比一般人更容易害臊臉紅,悶騷也是在心裡,外人無從窺視,但蛛絲馬跡還是能看出一些的。
然而,從南風進得殿來講了事情經過,到頤修、十四、舒河先後接連取笑,他的表情自始至終沒有出現一絲變化,最多就是冷冷地瞥上誰一眼,衆人預期中冷麪男子臉紅的畫面,只存在想象中。
天不怕地不怕的舒河,除了自家主子,還沒沒有誰能一個冷冷的眼神就讓他變色,所以對於子聿投過來的眸光,他不痛不癢,甚至還囂張地對着威嚴十足的羽林軍統領挑了下眉稍,嘴角的笑意,看起來十足欠扁。
衆人也都要笑不笑地看着子聿,唯有子統領正襟危坐,峻冷的面容似是罩了一層寒霜,斂眸不語。
靜默中,蒼昊淡淡一笑:“聿,既然雲惜也在鳳陽宮,要不你去看一下?”
雖是徵詢的語氣,子聿卻沒做絲毫考慮地站起了身,躬身領命:“是。”
於情於理,由他去的確是最合適的。
雲惜是他尚未過門的妻子,此時既然需要幫忙,這人自然非子聿莫屬,其他男子調侃歸調侃,該有的距離卻還是要保持的。
其次,子聿在宮裡的威信重,莫說十六公主對他印象深刻,即便是瀾國的落霞公主,經上次被子聿一隻手提着後領扔到了門外之事,也知道這人不好惹,由他去,震懾力強,才能產生最大的效果。
“若雲陽要見本王,把她帶過來就是。”
在子聿出門之際,蒼昊淡淡加了這麼一句,漫不經心的視線在衆人身上掃視了一個來回,悠然勾脣一笑,無邊的風華頓時自眉梢眼角傾瀉而出,教人忍不住爲之魅惑失神,清雅的嗓音帶着笑意隨之淺淺響起,“既然大家對子聿和雲惜的事情如此感興趣,不如本王把皇室最後一位公主,留給各位如何?”
呃……
衆人一時無語。
子聿峻冷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垂首低聲道:“子聿領命。”
“主子,我還小,沒打算這麼早成親。”
子聿一離開,舒河迫不及待地率先表態,眼巴巴地瞅着蒼昊,生怕自家主子做紅娘做出興趣來了,真的給他們牽上姻緣線。
“真不害臊,都多大的人了,還說自己小?”十四不屑地扯着嘴角,“若說小,小得過我麼?我纔不要那麼早成親呢。”
“你腦子沒受刺激吧?”舒河滿臉黑線地轉頭瞪着他,嘴角一抽一抽的,“十六公主是你親親皇妹,就算怎麼輪,也輪不到你娶吧?”
“呃……”十四驀然反應過來,臉色瞬間漲紅,語無倫次地道:“我……我也只是,隨口說說……隨口說說而已……哈哈。”
配合着一聲乾笑,十四鬱悶得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他這是吃錯什麼藥了?九哥提及雲陽,與他有什麼關係?平白被臭舒河取笑一頓。
楚寒與頤修、墨離各自不着痕跡地對視了一眼,很快便轉開了視線,只是一個個卻顯然已經有些坐立難安,楚寒首先站起身,“那個,主子,時間不早了,太醫院還有一些事情沒有交代好,屬下就先退下了吧?主子不如也早些歇着。”
蒼昊支着下頷,輕輕一笑,看着他不說話。
頤修也跟着站起身,“主子,那個……冀北受了罰,如今也不知道怎樣了,屬下去看看如何?還有吏部那邊還堆積着很多事需要做,方知舟一個人怕忙不過來……”
“吏部的人養着吃閒飯的?”蒼昊輕飄飄笑問一句,頤修頓時語塞。
“墨冰塊。”舒河看着唯一一個還正襟危坐的墨離,絲毫不掩飾囂張姿態的嗓音帶着涼涼的取笑意味,“你呢?有什麼離開的藉口沒有?”
墨離淡淡瞥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藉口自然沒有。
今晚上接到主子命令時,他已經安排其他將領讓今晚的訓練提前一個時辰結束,給新入營的士兵難得多一個時辰休息的時間。
此時還未到深夜,但將士該睡下的大概也都睡下了,他已經從城外的軍營回來,自然不可能再三根半夜回去把熟睡的士兵叫醒再進行訓練。
再者,他不是頤修,也不是楚寒,更不是舒河,縱然此時他並不想考慮成親之事,卻也沒有那麼大膽量敢隨意找個藉口糊弄主子。
更不可能如舒河那般放肆地在主子面前乾乾脆脆地道一句“不要”。
是以,只能保持沉默。
蒼昊眯着鳳眸,漫不經心笑言:“誰敢走,可以試試?”
頤修心肝兒一顫,無語地半垂着眼,在心裡哀嘆,果然不該拿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情取笑,看吧,報應來得也太快了些。
楚寒就委實覺得冤枉了些,他從頭到尾可沒調侃子聿半個字,甚至還在十四說話太過露骨時出言維護了一句,這無妄之災來得真是冤。
他只顧心底嘆氣,卻壓根不去想,堂堂皇族金枝玉葉的公主,即便不受寵,那也是世家子弟夢寐以求的妻子人選,衆多貴侯攀都攀不上的兒媳婦,到了他這裡,居然就成了“無妄之災”了。
“主子。”舒河期期艾艾叫了一聲,“我還不想娶妻,也不想當駙馬……”
“也不一定就是你。”蒼昊淡淡一笑,視線半垂,杯裡的茶已經冷卻,他把紫砂茶杯順手遞給舒河,“給本王換杯熱茶。”
“哦。”
蒼昊擡眼,淡淡看向頤修:“最近有沒有查查九門提督的底細?”
“……”頤修愣了一下,隨即臉色一肅,“屬下已經讓封源留意。只是屬下覺得很奇怪,之前慕容家得勢之時,這九門提督三五不時還上一次朝,只是表面上看與慕容家走得也不蘇不是很近,而且因爲不大管事,並沒有被慕容庭放在心上,否則也不可能安生這麼久。偏生慕容家一出事,他反而閉門不出,就連上次嫡子在外公然被雲王殿下暴打,他居然也不聲不響地任此事不了了之。”
“不大管事?”蒼昊微微挑眉,脣邊勾出幽涼的笑痕,“不管事卻能任由兒子在大街上自報家門,擡出權勢壓人,若要管事,又待如何?”
若當真深居簡出不問政事,何以帝都腳下人人皆知九門提督嫡子不好惹?
“主子的意思是……”頤修暗暗心驚之後,在心裡暗自思索了一番,隨即道:“上次墨離收繳帝都的兵權,此人沒有任何推脫,乾脆直接地交出手裡十萬兵馬……如若不是真的不管事,便是藏了很深的水,至今沒讓任何人看出端倪。”
說罷,腦子裡靈光一閃,頤修垂眸恭敬道:“屬下想去兵部衙門走一趟,查些資料。”
“不急於一時。”蒼昊慢悠悠地看着他和墨離,脣角輕揚,“讓十六公主自己在你們中間選一個駙馬如何?”
頤修臉色一苦,藉機溜走的計劃宣告失敗,只能認命地等着被尊貴的公主殿下“選夫”。
那殿下他是再熟悉不過了,長得貌美如花,若她肯安靜一盞茶的時間,那精緻的容顏與氣質,看起來絲毫不遜於天仙下凡。
可關鍵便是,莫說一盞茶,就是須臾時間,她也是如脫繮的野馬一般,片刻安靜不下來,處處惹是生非,鬧得皇宮上下雞飛狗跳。
當初被皇后禁足,他也曾暗自慶幸了好長一段時間呢。
世事難料,如今當初的“父皇”搖身一變,居然要淪爲“女兒”駙馬的人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