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十四命人進來收拾善後,舒河與蒼昊聊了一會兒自南越滅了之後恆國私底下有關的動作,講到恆國皇族正忙着招兵買馬,購買兵器戰甲,以及囤積糧草,顯然是受到了南越滅國的最根本原因的影響,生怕重蹈他國覆轍……對於恆國的萬般小心謹慎,舒河的態度絲毫不曾掩飾其嘲弄不屑的高傲姿態。
“相較於西域與瀾國,恆國不管是在國力還是人心方面,都遠勝一籌,然而最爲不幸的便是,特殊的地勢已然註定他們終究是要被孤立的一國。”
天色已晚,天際繁星閃爍,夜晚的氣溫顯然比白天要舒適得多,剛填飽了肚子的衆人在蒼昊示意下各自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唯有舒河一人,始終保持着恭謹而獨特的姿態站在蒼昊身側,時刻不離左右。
恆國縱然有雄兵奇將,在孤身作戰沒有盟國相助的情況下,也絕難從舒河手中百萬大軍鐵騎下討得半分便宜。
只是,與恆國有關的話題,蒼昊顯然並不是十分感興趣,自始至終態度淡然無緒,沒有多問一字,似乎對於此國最終是個什麼結局早已瞭然於胸,也或者根本就是漠不關心,總之舒河看出了主子興趣缺缺,於是只淺淺一語帶過,便輕鬆打住了這個話題。
看着姿容脫俗表情沉靜的自家主人,舒河心裡突發奇想,心血來潮地叫人送上了一整套宮中珍藏的紫砂茶具,和今年剛剛下來的琅州名茶靈山雲霧,十四殿下雖疑惑不解,然抵不過心裡萬般的好奇心作祟,依舊教人照做了。
不大一會兒,舒河要的東西全部奉上,在衆人極爲怪異的目光洗禮下,耀眼出衆的紅衣俊美男子安靜無聲地站在被收拾得乾淨的大圓桌旁,展示了一場極具觀賞性的泡茶手藝。
那神態,那動作,即便只是簡單的以開水燙壺的動作,看來也幾乎完美得無可挑剔,配着那張挑不出半點瑕疵的俊美臉蛋,和修長完美的身段,看起來當真賞心悅目,不僅是十四,楚寒與頤修也是同時看得嘖嘖稱奇,眼含讚歎。
此時此刻的舒河,神情專注的模樣,看起來恬淡又沉靜,哪裡還有半分白天裡那般囂張不可一世的神態?
只是,舒河纔不管別人怎麼看他,安靜並且極有耐性地把泡茶的步驟做完,縷縷茶香漸漸在室內溢開,並且漸漸瀰漫,頗有一種乘舟江上,茶香氤氳繚繞的清幽恬淡。
安靜恰好維持到完成泡完一壺茶的基本步驟,舒河手下動作未停,卻忍不住轉頭望了蒼昊一眼,軟聲道:“主子去納伊,不如我把南越之事妥善安排一下,跟隨主子一道去如何?”
其實本來說的時候抱的只是一個隨意似的想法,但這般說着,卻當真有些心動,語氣裡自然而然地便也帶上來了求懇的意味。
蒼昊還未說話,舒河突然又想起蘇末曾經無所謂似的的承諾,或者說是他自己從未忘記過,一直把蘇末看似隨口說出的話牢牢記在了心上,不由更有些心癢難耐。
於是,舒河淺移了幾步,走近蒼昊身側,輕輕扯了下蒼昊淡紫色天蠶絲雲袖,以一種所有人不曾聽到過的極度乖巧而馴服並且帶着徵求意味的語氣小聲道:“末主子離開月城之前曾答應日後有機會要教我幾招必殺絕招,正好我也有一段時間沒見末主子了。”
事實是,自打平生第二次有眼無珠被狠狠的教訓了一頓之後,蘇末的形象的確在舒河心裡猛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只是還沒來得及討教,便又匆匆別過,使得他至今依然念念不忘。
蒼昊鳳眸輕斂,如畫般出塵脫俗的容顏泛着淡漠的光澤,舒河不敢放肆,安靜地捧了杯自己動手泡的香茗,雙手奉上。
蒼昊一手支着下頷,漫不經心的神情看不出在想些什麼,視線微移,瞥着舒河手裡冒着熱氣的茶,淡笑:“什麼時候學的這手藝?”
“攻下南越之後,主子說可以縱情幾天,舒河便沒有太過約束下面的將士們,有天軍中一羣將士圍在一起賭茶,屬下從沒聽說過這世上還有賭茶一說,覺得有些意思,便去問了個究竟。原來是軍中一位校尉,因侍母至孝而學得一手好茶藝,他烹煮出來的茶散發出的清香誘人,即便不懂茶的人,聞那茶香,也不得不大讚一聲,最終勝出者自然非他莫屬。”
“但軍中將士一向信奉小賭怡情,賭注自然也不起眼……後來舒河思及主子平素愛飲茶,便在南越皇室的收藏中取出一套普通一點的茶具贈與了他,讓他教我泡茶。”
小賭怡情,從這一點就可看出舒河性子有多桀驁了,雖然自領兵之後,蒼昊對於他們各自的帶兵之法一向不大幹涉,但墨離與舒桐手下的兵,是絕對禁止在軍中出現“賭”之一字的,一旦被發現,便是最嚴厲的軍法處置。
而小賭怡情,在舒河看來卻無傷大雅。
皇室之物,即便說是普通,也只是相較於那些真正價值連城的東西而言,而對一般人來說,縱然是普通的茶具,也絕對是足夠貴重之物,很多人一輩子只怕見都很難見上一次。
而舒河,之所以只選了一套不起眼的,當然不是因爲小氣,而是太過名貴之物,往往總是容易引麻煩上身,沒有足夠的身份地位,那些東西便只能帶來厄運。
即便是這樣,在座的也大概能猜得出,那校尉在收到這樣的大禮時必然惶恐的表情,南越滅亡,卻並不意味着天下皇室的消失。
他日不管誰人當政,哪國主宰天下,皇室之物出現在平民之家,都是絕對讓人提心吊膽夜難安枕的事,畢竟古往今來只要涉及皇室,哪怕只是小小的字畫或者古玩,獲罪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不過,既然不起眼,舒河送出的時候自然也想到過這些問題,他送的是茶具,是心意,不是爲了給人家日後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所以,從皇室蒐羅出來的貴重物品,也不一定全刻上了皇室的私有印記,總歸是有些例外的。
只有瞭解了這一點,那校尉大概也就沒什麼顧慮了,相反,只會滿心感激。
不過,拿他人之物轉送人情,舒河倒也做得頗爲得心應手。雖然主人早已有令南越皇室所得權全歸他處理,但到底不是自己本身擁有的東西,大概也覺不出心疼。
“上次一別,末主子天人之姿的形象,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我做夢想着再見到她的那一天,以解我心裡百般糾結之苦,再者主人與末主子仙人似的一對,時時待在一起不好麼?爲什麼要分開這麼長一段時間?主子您看反正恆國之事您也不着急,舒河一年也難得與主子見上一面,而且每次見面也只匆匆幾天,舒河心裡想念主人想念得緊……”
陡然之間從他嘴裡冒出這一番肉麻並且富含詩意的抒情之語,衆人冷不防之餘,皆感眉心劇烈一跳,只覺得一種不知名的陌生情緒自身體各處緩緩發酵,刺激得渾身毛孔都在微微顫動。
十四殿下心裡又忍不住泛酸,暗想舒河是不是就憑這一招才得了九哥寵愛,身爲一個鐵骨錚錚的大男人,肉麻的話說得如此順溜,也真不害臊。
擡起眼,看了看楚寒,楚寒坐在一旁拖着腮百無聊賴,看了看頤修,頤修臉色怪異眼角抽搐,顯然被舒河的一番話驚呆了,再看看子聿和墨離,縱然蒼昊說了不必拘束,他二人依舊正襟危坐。
十四忍不住又想,且不說其他人如何,便是墨離和子聿,若這番話其中有一句是從墨離或子聿口中說出來的,大概馬上能嚇得人如見了殭屍一樣跳起來。
撇了撇嘴,十四淡淡笑道:“若哪日不做將軍了,舒河你不如改去做個即興詩人,專替那些深閨寂寞的小姐們寫些情詩給意中情郎,保準能寫出一打鴛鴦眷侶來。”
頤修笑道:“你怎麼就知道到最後不是寫出怨侶來?”
十四聞言,撲哧一聲笑出聲,“頤修你太壞了,壞人姻緣可不是君子所爲。”
兩人一唱一和,頓時氣得舒河炸毛:“你們兩個閉嘴!”
若不是手裡還端着熱熱的茶杯,看他的表情,只怕舒河已經跳起來給兩人一頓好打了。
只是,今日身體狀況實在不允許,莫說一頓好打,便是身體輕輕動上一動,都疼得他想皺眉,這心有餘而力不足而滋味,着實教人憋悶。
淡淡瞥了一眼已經有些泛紅的手,蒼昊終於接過茶杯,緩緩放在脣間輕啜一口,屬於靈山雲霧獨特的清香經過這靈巧的手一番侍弄,還多了一番清冽之氣,茶香也愈發芬芳怡人,蒼昊微微眯眼,感受着茶香從舌尖沁到咽喉,清雅芬芳持久不散,正所謂齒頰留香,不由淡淡一笑:“不錯。”
只簡短的兩個字評語,舒河聞言,卻一瞬間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