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子溝到邊耀村有一條獨立的馬路,全長三十五里。一路上全是被大雪掩蓋的山坡,沒有村莊。兩輛三輪摩托車風馳進了邊耀村,向着村東口的炮樓馳去。
邊耀村有一百四十二戶人家,六百三十四人。男人有四百六十口人,是名副其實的光棍村。也是義井鄉的大村莊,糧食產量位於義井鄉第三。
日軍在邊耀村建起了炮管所,有一棟十米高的炮樓。炮管所是個很大的四合院,它的前身是趙百康家的收糧站。一個小隊(五十四人)駐守在這裡,主要負責徵糧任務和管理八個村莊。
由於邊耀村是徵糧的重點,日本兵不會輕易的殺掉村民和糟蹋女人。他們有尖刀大隊送來的慰安婦,全關在炮管所。
以往,天一黑人就睡。至從日本人搞了親民發糧的事情後,邊耀村的夜裡漸漸的有了燈光。
村西的第一戶房院是趙五的家,第一間東房裡亮着燈光。
趙五躺在炕上,吸着一煙鍋福壽膏。他從一號監獄回來的這段日子整個人削瘦了一圈,他活着完全是爲了給娘養老送終。
趙母坐在炕沿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勸道:“五啊!娘知道你心裡不好受。這玩意要命,你甭抽啦。天氣一暖,趕緊續房媳婦。無論咋樣,趙家不能斷後。”
趙五不答話,只顧抽着福壽膏。因爲他的背叛禍及了邊耀村的二十九個地下黨員,鄉親們不知道他是漢奸,也不知道他曾經是地下黨員,只有他的娘心裡明白。
“哎……”趙母心情沉痛的嘆了口氣,她瞭解兒子是逼不得已才背叛了八路軍。
“你爲了救娘才走了這條路,娘認爲同志們會理解你。常言道,浪子回頭金不換。你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就離鬼子遠點,惡們搬去別的村住吧!”
趙母苦口婆心的說完搶過了兒子手裡的煙槍,她把煙桿使勁的磕去了炕沿,把煙桿磕成了兩截,她把手裡的半截煙桿扔在了地上。
趙五坐了起來,苦笑的說:“娘啊,不是你說的那麼簡單。兒子出賣了趙夫人,趙司令不會放過兒子。惡們搬到哪裡都不如邊耀安全,在這裡鬼子護着惡們。”
趙母生氣的說:“你就不怕東窗事發,趙司令打上門來。”
趙五滿臉愧疚的神色,嘆着氣的說:“他是死是活還不一定了,反正噁心裡對不住趙家。現在鬼子搞親民發糧,不知道鬼子葫蘆裡賣的啥藥。如果戰爭就此結了,惡當漢奸不會苦了鄉親。”
“就怕是個套兒,你早點睡。”趙母下了地,聽見院裡傳來了狗叫聲。她走來打開了房門,看見一個穿着黃大衣的鬼子對她笑着。
小次郎客氣的說:“老人家,打擾您了。我叫小次郎,我找趙五有事談。”
趙母從沒見過這麼有教養的鬼子,她一時間有點發懵。她退了兩步,強顏歡笑的說:“太君,進來坐。”
小次郎微笑的點了點頭,走進了家門。
趙五畢恭畢敬的站在地上,他沒來及穿鞋。
小次郎瞭解趙五是個孝子,因此他對趙五並不討厭。他看見地上的兩截煙桿,他嚴肅的對趙五說:“鴉片會害死你,皇軍不許你抽鴉片。”
“是是。”趙五害怕的點着頭。
趙母笑着說:“快坐快坐,惡給太君沏茶水去。”
“謝謝老人家。”小次郎點頭笑道。
趙母走了出去,關好了房門。她心裡犯了嘀咕,難道鬼子真的親民啦!對於她來說只要鬼子不殺中國人,鬼子佔不佔中國她管不着。她的老伴兒,兒媳婦,孫女都被殺死了,這筆血債她無論如何會牢記。
小次郎坐在了炕沿上,他把手裡的一個小布袋放在了炕上的方桌上。趙五聽見布袋裡發出咣鈴鈴的聲音,他心知布袋裡裝的是大洋。
“你坐下來。”小次郎說。
趙五點了點頭,坐在了炕上。他和小次郎隔着一個方桌,他低着頭不敢看小次郎的臉。
“我來有求於你。”
“惡知道的都會交代,請太君放心。”
“請擡起頭來,我們在一定的意義上是戰友。”
趙五緩緩的擡起了頭,想笑又不敢笑的笑着。
小次郎從趙五的笑容裡看到了徹底的屈服,他嚴肅的說:“傍晚時間,皇軍的十五個偵察兵在樓子溝遇害。我們初步斷定是土匪所爲,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這個啊!”趙五心裡猜測的皺起了眉頭,他搖着頭說:“不大可能是土匪幹的。”
小次郎驚了驚:“噢!請說。”
趙五看見房門開了,他趕緊下地從母親的手裡接過了茶壺和茶碗。
“娘,你回屋歇着吧!”
趙母看見鬼子軍官衝她笑着,可她依然擔心兒子出事。
“娘不困。”她從兒子手裡拿回了茶壺和茶碗,她把茶壺和茶碗端來桌子上。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錢袋,她心裡不由的緊張了起來。
她給小次郎倒了碗熱茶,笑道:“大人,惡不妨礙你們聊事吧!”
小次郎明白趙母擔心兒子,他笑道:“老人家多心了,請坐。”
“謝謝啊!”趙母強顏歡笑的坐上了炕沿。
趙五心裡十分無奈,他強顏歡笑的上了炕。他想鬼子早點離開,他有什麼說什麼:“土匪有個規矩,入冬不進村。土匪在冬天裡只綁肉票,常在路上綁人搶錢。”
小次郎說:“會不會是八路游擊隊?”
趙母也想早點打發走鬼子,她笑道:“哪還有八路啊,惡拍着胸脯保證沒八路了。”
小次郎對趙母說:“皇軍的十五個偵察兵在樓子溝遇害了,老人家知道是誰幹的?”
趙母靈機的說:“肯定是喬軍,錯不了。老百姓沒槍沒膽,不敢。”
趙五心想壞了,他憋氣的笑着。
小次郎皺着眉頭想了想,他對趙母笑道:“老人家,應縣槍法厲害的是誰?”
“原來是趙千金,她早死了。”趙母傷心的流出了淚水,心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趙五笑道:“太君,喝茶。”
一個偵察兵推門走進,報道:“少佐,大隊來電,黑野少佐已經出發了。”
小次郎站起身笑道:“打擾你們了,我會再來拜訪。”
趙母下了地,笑道:“大人,喝碗茶再走吧!”
“下次。”小次郎神色淡定的走出了房門,他望了望滿天的大雪。他冷冷的笑了笑,眼光十分銳利。
趙母站在門裡,兩扇房門半開着,她目送着小次郎走出了院門,她使勁的鬆了一口氣。她關起了房門,聽見兒子氣憤的說:“娘啊!你這是幹啥呢!”
趙母趕緊轉過身,看見兒子把桌上的錢袋打在了地上。二十幾個大洋灑了出來,灑在了她的腳邊。
“咋啦這是?”趙母納悶的看着兒子。
趙五氣憤的說:“鬼子會去村子裡搜捕喬軍,鄉親們會遭殃。”
“啊!”趙母滿臉驚恐的看着兒子,心急的哭道:“娘是好意啊!”
“知道你是好意,想把這事安在喬軍頭上。如果鬼子會善罷甘休,鬼子不會來找我。”趙五看見母親傷心的哭泣,他笑道:“別難受啦,說不定鬼子真的親民。”
“天上不會掉餡餅,惡們死都不能相信鬼子會變好。”
“知道啦,你去睡吧!”
“你也早點睡。”
趙母走出了房門,趙五吹滅了油燈。
趙母剛關上兩扇房門,聽見院裡的狗叫了。
“誰?”趙母衝着翻牆而進的黑人影喊了一聲。
“老嬸別怕,俺是八路。”朱二黑跑向了趙母。
趙母急忙推開了房門,對朱二黑說:“快進來。”
趙五聽見母親的語氣不對勁,他把手裡的駁殼槍插進了枕頭底下。
朱二黑帶着滿身的寒冷衝進了房門,他感覺腳底一咯。他踩住了一個大洋,但他沒在意。又因房裡黑着,他只能看見炕上坐着個人影。
趙母熱情洋溢的說:“你是從哪地來的?叫啥名?”
朱二黑笑道:“俺叫王娃子,從膠泥圪(ɡē)洞來的,是組織派俺來找趙大哥。”
“快上炕。”趙五虛情假意的說。
朱二黑走了一步,又感腳底一咯。他踩住了半截煙槍,他以爲踩住了根木頭。
“五啊,把燈點上哇!”趙母說。
“這樣安全。”趙五模糊的看着朱二黑坐上了炕,他笑道:“是誰派你來的?”
朱二黑笑道:“賀書記。”
“賀書記沒死啊!”趙母驚訝的叫。
朱二黑笑道:“賀書記活的好着呢!”
趙五舉槍喝道:“你不說實話惡(我)斃了你,球大個人。”
“別啊五。”趙母心急的叫,摸着黑的抓住了朱二黑。她把朱二黑拉在了她身後,她對炕上的趙五說:“你別心急,讓他把話說完整。”
趙五無奈的叫:“你起開,他明着說瞎話。”
朱二黑機靈的說:“俺有賀書記的親筆信,你看了信就知道了。”
趙母心急的說:“你趕緊把燈點上,看了信就知道啦。”
“你帶他去你屋,惡穿衣服。”趙五心知地上有錢袋和煙槍,他擔怕露餡。他沒見過賀來豐,姑且信了朱二黑的話。
趙母明白兒子肯定有不方便,她轉過身笑道:“你跟老嬸走。”
“哎。”朱二黑應了聲。
趙母走了兩步感覺腳底踩住了個東西,她當即明白了,笑道:“地上有木柴,你當心點腳底。”
“哎。”朱二黑跟着趙母走出了房門,走來了隔壁的房門。
朱二黑看見靈臺上供着三個靈位,他聽趙水仙說過趙五一家只有五口人。趙父和兒媳婦被鬼子殺害了,難道趙五的女兒也被鬼子殺害了。他不認識字,不敢多嘴。
趙五身上披着棉襖,手裡端着駁殼槍。他走進了房門,槍指着朱二黑說:“把嘴張開。”
朱二黑吃驚的轉過身,他不懂張開嘴幹啥。
趙母用身體擋住了朱二黑,她對兒子笑道:“有話好好說,你是長輩。”
趙五無奈的叫:“你起開,添啥亂啊!”
趙母輕喝:“別拿槍指着娘,看娘打你屁股。”
朱二黑忍不住的笑了一聲,看見趙五很不情願的落下了槍。他從棉襖裡掏出了一封信,認真的說:“這是賀書記讓俺交給你的信,俺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趙母熱情的接過了信,遞給兒子說:“你快瞧瞧吧!”
趙五接過了信,對朱二黑說:“你嘴裡的第八顆下牙在不在?”
朱二黑笑道:“當然在啦!”
趙五一把拉過了母親,槍指着朱二黑喝道:“你是誰?”
趙母忙說:“你是地下聯絡員還是八路軍戰士?”
朱二黑生氣的說:“俺是八路軍戰士,你到底咋啦。俺冒着大風雪趕來給你送信,你這是咋招待人了。”
趙五端起了駁殼槍,滿臉惱火的說:“送信的有聯絡員,你想騙誰。”
朱二黑挺起胸膛,毫不示弱的說:“你再敢拿槍指着俺,小心俺告給賀書記處分你。”
趙母趕緊壓下了兒子手裡的槍,勸道:“五啊別犯糊塗,不是有信嘛!”
趙五無奈的說:“惡不認識賀書記的筆跡。”
朱二黑硬氣的說:“門大花活着,這信輪不到你。”
趙五慌忙皺起了眉頭,認爲朱二黑的話很有道理。
趙母看了看朱二黑,對兒子笑道:“賀書記是大人物,各方面想的周全。專挑個個矮的後生來送信,鬼子不容易發現他。”
趙五已經是叛徒,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可他不想罪孽太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幫鬼子也不幫八路。他收起了駁殼槍,露出了笑臉說:“對不住啊小兄弟,以往都是聯絡員送信。你快坐,喝口熱水驅驅寒。”
“俺真的渴啦。”朱二黑笑咧咧的走去了水缸。
趙母趕緊擋住了朱二黑,笑道:“來了家就是客,老嬸子沒糖水招待你,也有口熱水招待你,你別給老嬸子上眼藥。”
“啥!”趙五大聲驚叫,失手掉了信紙。
朱二黑心裡偷笑的轉過了身,佯裝吃驚的說:“咋啦!”
趙母看見兒子手忙腳亂的撿起了信紙,她趕來說:“你別嚇娘。”
趙五心知母親害怕他東窗事發,他又笑又哭的說:“沒沒,放心娘。賀書記讓兒子抓緊組織抗日隊伍,信上說毛主席派來了特派員。”
“毛主席!”趙母這一聲大叫,就像看到了神仙下凡。她用手壓住了她飛跳的心口,她飛快的轉過身對着靈臺哭喊:“他爹啊,兒媳啊,俊蘭啊,毛主席來給惡們報仇啦,老天爺終於終於開眼啦!”
朱二黑情不自禁的掉淚了,他感受到了趙母等這一刻等了太久。
趙母熱情澎湃的對兒子說:“五啊,你要爲親人報仇啊!有毛主席給惡們撐腰,惡們還怕啥啊!”
趙五的心情也很激動,可他無法組織起抗日隊伍。
“娘,你出去盯着點。”趙五隻有把母親支開了,他纔敢說出心裡話。
趙母跑出了房門,那速度一點不輸給年輕人。
趙五用油燈點燃了信紙,他走來了朱二黑身前說:“小兄弟,現在局勢有變。鬼子把邊耀村的地下黨員殺了,惡女兒了保護惡也被鬼子殺了。具體是誰告密,惡查不出來。惡沒地下黨員的名冊,惡無法組織起隊伍。”
朱二黑笑道:“邊耀村有很多男人。”
“邊耀村的人雖然恨鬼子,但是安於現狀。惡只有孃親了,惡不能爲了組織犧牲了孃親。惡聽說鬼子要去村裡搜查喬軍,這個消息千真萬確。你轉告賀書記,趕緊做好應對。”
“俺走了,你保重。”朱二黑的心裡失望透了,差一點沒哭出來。他聽懂了趙五的話意,趙五是想退出組織。
朱二黑翻過了院牆,跳上了馬背,在大風雪中揚鞭起馬,他必須儘快的把鬼子搜查喬軍的消息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