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驚魂一夜,死裡逃生

在裴行立的指點下,西嶺月成功混進了巡邏隊的營房,跟着他們前去巡邏。這支隊伍走的路線正是地牢方向,但由於西嶺月臉生,路上遇到了兩三次查問,她便按照裴行立的交代,及時掏出腰牌,報出身份,再說上幾句特有的暗號。

夜色已深,她掩飾得又好,便也有驚無險地糊弄過去,隨巡邏隊來到地牢附近。依裴行立的說法,地牢共有兩個入口,正門外守衛重重,決計無法混入;但還有一個隱秘的側門,常年不開,知道的守衛也不多,入口就藏在中院的一座假山之下。

亥時二刻,假山附近的侍衛換班,此時也是守衛最鬆懈的時候,便於潛入。西嶺月找了個藉口掉隊,來到那座假山旁,裝模作樣地在附近巡邏,藉機將守衛的情形勘查了一遍。

一切如常,並無重兵把守,大約是因爲這個側門太過隱蔽,李錡便也有恃無恐。眼見新的一批守衛已經到來,正在與舊的守衛交接班,西嶺月迅速走到假山後蹲下身子,藉着掩護將鎧甲脫掉,藏在一個凹槽之中。然後她順着假山向下攀爬,一直爬到最底部,直到地平面高於她的頭頂,她纔算是徹底安全,開始尋找入口的位置。

西嶺月撥開刻意栽種的花草,再搬開幾塊奇石,側門的入口便顯露出來。她拿出裴行立給的三把鑰匙,將三道鐵欄杆門逐一打開,再將

奇石、花草搬回原位,將三道門從裡重新鎖上。她不敢點火摺子,站在門內適應了片刻才繼續前行,幸好這甬道通往地牢中央,越走越亮,大約走了一盞茶的工夫,她已能清晰視物。

眼看已經走到甬道盡頭,地牢的岔口就在眼前,西嶺月定了定神,從懷中掏出幾根迷香,正打算點燃,突然聽到牢內有人大喊:“什麼人?”

西嶺月嚇得轉頭就跑,一口氣跑了半程,卻發現無人追來,甬道內一切如常。她覺得好奇,掙扎良久還是決定再回去看看,於是又躡手躡腳地原路返回,貼着牢房岔口的牆壁傾耳細聽。

事實證明這並不是她的錯覺,牢內的確安靜過頭,沒有說話聲,也沒有來回走動的聲音,一片死寂。她大着膽子將岔口的門打開一條縫,只一眼,大爲驚異——牢內竟然沒有侍衛!

難道是走錯地方了?她索性將頭探進門內四下張望,這才發現並非沒有侍衛,而是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空氣中沒有一絲血腥氣,反而有一種說不清的淡淡香氣,看來是有人將他們都迷暈了。

呵,原來是遇上了同道中人!西嶺月屏住呼吸以袖掩面,閃身走進牢內,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除了一地呼呼大睡的侍衛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影。由此可見來劫獄的人不多,若是人多,絕不會用這等方法。她尋思着,既然都是同道中人,應當不會爲難她,說

不定還能互相幫忙。

這般一想,她便也放開膽子往牢內走。這裡所有牢門都是鐵鑄的,每扇門上只留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門洞,用來通風及送飯。這種牢門有一個好處:裡頭的人看不到外頭髮生了什麼,無論是劫獄也好,鬥毆也罷,都無法形成大規模的起鬨。

西嶺月沿着左右兩側的牢門尋找,來到編號爲“廿二”的牢門口。她先看了看鎖頭——沒有被打開過,看來“同道中人”不是來救那兩名刺客的。她又打開門洞朝內看了一眼,門內燭火昏暗,隱約可見兩個蓬頭垢面的人坐在地上,喪氣地垂着頭。

西嶺月壓低聲音詢問:“請問兩位是常州義軍的劉軍使和王統領嗎?”

牢內兩人聞聲擡頭,齊齊望向門外。藉着昏暗的燭火,西嶺月勉強看清了兩人的長相,正是行刺李錡失敗的義軍,即一高一矮兩名侍衛。

她心中大喜,連忙掏出鑰匙開鎖,推開牢門走了進去。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汗臭味,不過才短短兩日,李錡便已將兩人折磨得不成人形,滿身血污。西嶺月見狀大感愧疚,連忙走上前去自報家門:“兩位英雄,我是受人所託前來營救,還望兩位能相信我,這就隨我出去。”

那兩名刺客雖然有傷,但神志尚且清醒,高個侍衛望向蒙面的西嶺月,開口問詢:“你是誰?誰派你來的?”

“是一位故人,自認愧對您兩位

,特意派我前來營救。”西嶺月模棱兩可地回道。高個與矮個對看一眼,均坐在原地不動,也不說話。

西嶺月料到兩人受過酷刑,便從袖中摸出瓶傷藥遞了過去:“兩位傷勢如何?還能走嗎?”

兩人仍舊看着她,默不作聲。

西嶺月有些着急,生怕耽擱太久被人發現,急道:“二位可以不信我,但常州的義軍還等着二位回去主持大局,你們若再猶豫,就要全軍覆沒了!”

此言一出,兩人臉色大變,卻執着地不肯出聲。

西嶺月猛然醒悟,暗道一聲糟糕,正要回頭,一把利劍已從她背後伸了過來,冷冷地橫在她的脖頸之上,一聲質問隨即響起:“誰派你來的?”

那聲音低啞不堪,不辨男女,應是含了變聲鎖在口中。只這一個小小細節,西嶺月便篤定他絕非這府裡的侍衛,而是今夜那個“同道中人”。

西嶺月長舒一口氣,立即朝身後那人示弱:“這位英雄、好漢、大俠……咱們都是來劫獄的,同道中人,以和爲貴。”

可惜那人並不動搖,利刃又往她脖頸上近了一分:“說,誰派你來的?”

西嶺月眼珠子轉了轉:“是常州的義軍。”

“義軍派一個女人來?”對方顯然不信。

他居然看出自己是個女人!西嶺月垂目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衣裹得緊緊的,頭上還蒙着紗帽、圍着面巾,簡直像個糉子一般,不過仔細看……還是有胸部的。

清了清嗓子,決定轉移話題:“這位英雄,既然咱們都是來劫囚的,又何必相互爲難?時機寶貴,不容錯過。”

對方似乎被她這番話說動了,遲疑片刻,朝她伸手:“把鑰匙給我。”

西嶺月渾身一僵,生怕他把人救出去之後再把自己鎖進來,便死死攥緊手中的鑰匙。

對方看出她的想法,輕笑一聲:“放心,我還不會爲難一個女人。”

那兩名義軍刺客也在此時開口:“他是自己人,值得相信。”

西嶺月只得將手中的鑰匙交給他,耳中又聽他命道:“轉過身來。”

西嶺月無奈,只得照做。她徐徐轉身,發現面前這人也是一襲黑衣,身材高大勁瘦,夜行衣下緊實的肌肉隱隱起伏,絕對是個男人無疑。他顯然比自己有經驗,面上不是戴着紗巾,而是一個銀色的蘭陵王面具,將五官牢牢遮住,只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頭。

而那雙眼睛,在昏暗燭火的映照下,也是異常璀璨犀利。

一種熟悉的香味緩緩飄來,很淡很輕,夾在牢房的血腥氣和汗臭之中難以分辨。西嶺月一時愣住,不敢確定,正想再靠近他聞一聞,冷不防被他扯掉了蒙面紗巾。

西嶺月立即低下頭去,卻明白已經太遲,可假面人並無任何反應,似乎不認識她。

兩名義軍刺客則站起來,面露震驚:“是你?那位……蔣家娘子?”

西嶺月不想敗壞蔣韻儀的名譽,只得坦誠道:“我並

不是蔣韻儀,此事也與她無關,是我害了兩位。”

兩人正要再問,卻被假面人阻止,只聽他言道:“先離開此處再說。”說完將面紗還給了西嶺月。

西嶺月將面紗重新戴好,與假面人各自扶起一名傷者,往牢外走去。假面人邊走邊問她:“你是如何進來的?”

西嶺月怕給裴行立惹麻煩,沒敢說出側門入口,遂道:“我從正門進來的。”

假面人足下一頓:“難道這裡還有側門?”

西嶺月連忙否認:“絕沒有!”

“倘若沒有,你爲何將地牢入口稱作‘正門’?”假面人犀利地指出,“況且我有同伴守在門外,你若潛進來,他絕不會不知情。”

“呃……”西嶺月再也無話可說。

“你有什麼計劃?”他徑直追問。

眼見瞞不住了,西嶺月只得招供:“我在側門外的假山下藏了兩副鎧甲,還有腰牌。只要能從這裡出去,兩位義軍便能假扮成侍衛混出府去。”

“好,就按你的計劃走側門。”假面人當機立斷。

西嶺月“啊”了一聲:“可是……可是我沒準備那麼多鎧甲,你和你的同伴……”

“你不必操心。”假面人仍舊扶着高個侍衛,朝她命道,“帶路。”

西嶺月也知時間寶貴,不再廢話,指引幾人走到通往側門的甬道。纔剛走到門口,忽聽一陣腳步聲傳來,是假面人的同伴尋了過來。他這同伴也穿着一襲黑衣,戴的是崑崙奴面具,看

到西嶺月有些意外:“咦?怎麼多了個人?”言罷上下打量她一番,“還是個女的!”

怎麼人人都能看出她是個女的?西嶺月忍住吐血的衝動,對崑崙奴頷首致意:“志同道合,彼此幫助嘛。”

崑崙奴“嘿”了一聲,正要再問,被假面人先一步開口:“外頭情形如何?”崑崙奴這纔想起正事,連忙拍了拍腦袋:“啊,換班時間已到,我瞧見有隊人馬走了過來!”

假面人聞言便知時間緊急,忙道:“你來扶王統領,讓她帶路走側門,先出去再說!”

崑崙奴立刻照做。幾人隨即跑進甬道,但這甬道實在太過狹窄,最多並肩通過兩人,西嶺月擦亮火摺子在前方帶路,假面人及其同伴各自扶着一名傷者,五個人前後分成三排往外走。

來時下行,西嶺月並不覺得這甬道很長,走起來也甚是輕鬆。但返程時是上行,尤其她今晚殫精竭慮,此刻便感到有些乏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轉過頭看向假面人及其同伴,他們因扶着兩名傷者,腳程也不算快。

幾人埋頭努力趕路,過了好一會兒纔看到甬道的入口,西嶺月不禁大喜過望:“快了,就快到了!”

與此同時,甬道盡頭也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是有人在驚呼:“進刺客了!快搜!”

幾人聞言面色一緊,均加快腳步趕路,西嶺月最先走到入口,忙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崑崙奴見狀大呼:“你

你你……你還把門反鎖上了!”

“我怕被人發現啊!”西嶺月一邊回話一邊開鎖,然而她是從內向外開門,視線受阻,鑰匙並不容易對準鎖眼,幸好運氣不錯,第一扇門沒有太花工夫。

開門之後,沒走幾步又遇到了第二扇門,西嶺月照例開鎖,這次卻沒那麼好運了,鑰匙總是插不進鎖眼之中。

假面人見狀不禁蹙眉:“一共幾扇門?”

“三扇。”西嶺月口中回話,手上動作不停。

崑崙奴氣得直跺腳:“你來劫獄,還把自己反鎖進來?”

“我沒經驗啊!”她話音落下,侍衛的喊話聲已經越來越大,顯然是有人找到了這條甬道,追趕而來。

幾人見她屢屢對不準鎖眼,紛紛着急催促:“快點!”

“別催!”西嶺月剛說完,鑰匙終於插進了鎖中,“咔嗒”一聲,第二扇門開了。但幾人都不敢掉以輕心,因爲還有最後一扇門關着。

崑崙奴不禁抱怨:“早知道還不如走正門,我都安排好了。”

西嶺月沒工夫理他,掏出第三把鑰匙專心致志繼續開鎖,她聽到侍衛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手卻開始發抖,無論如何再也對不準鎖眼。

假面人一把奪過鑰匙:“我來。”

不知爲何,西嶺月竟是莫名地信任他,便自覺退後一步讓開位置。此時甬道里的火光已經越來越亮,還能清晰聽到鎧甲摩擦之聲,她在心中判斷着,侍衛們至多三十步便會追來!

在這萬分危急之時,“吱呀”一聲響起,假面人成功打開了第三扇門!

幾人連忙爬出甬道,藉着地勢藏在假山之中。西嶺月二話不說扒開凹槽,將方纔脫下的鎧甲取出來,又指着旁邊一個凹槽說:“快去那兒看看,還有兩副鎧甲!”

假面人立即跳過去,扒開擋在凹槽外的石頭,果然從中找出兩副鎧甲,還有盤纏和腰牌。他將包袱扔給那兩名義軍刺客,命道:“找機會換上,我讓他掩護你們離開。”他指了指戴崑崙奴面具的同伴。

那兩名義軍也沒多問一句,將包袱抱在懷中,在崑崙奴的帶領下匆匆離開假山。西嶺月此時還在穿鎧甲,剛把上半身穿好,侍衛們已經叫喊着衝到了甬道口。

假面人一手持劍,一手拉過她:“快走!”

西嶺月不忘撿起頭盔,只覺得腳上還沒發力,便被假面人攜着飛奔起來。兩人剛躍下假山,第一撥侍衛已然衝出甬道,朝着四周大聲叫喊:“地牢被衝破了,快去向僕射稟報!”

府裡隨即響起敲鑼的聲音,是巡邏隊在四處昭告:“有人劫囚!府內戒嚴!所有人等一概迴避!”

好像是在一剎那間,安靜有序的節度使府突然變得混亂!侍衛、護院們集體出動,路上到處是驚恐的喊叫聲、抽刀搜查之聲。

西嶺月被假面人緊緊拉着,腳步不停地跟在他身後。她回頭看去,見一名侍衛已經追上來,便隨手將頭盔

砸了過去。然而他們兩人的目標實在太大,瞬間便引來更多侍衛的追逐。西嶺月想起裴行立準備的煙彈,遂不假思索地掏出擦燃,一個接一個扔了出去。

“轟”“轟”……炸聲四起,火光四濺,一片片煙霧騰空瀰漫。侍衛的哀號與呻吟接連傳來,就連西嶺月自己都嚇了一跳,沒想到這煙彈的威力如此之大。假面人顯然也很意外,分神回頭看了她一眼。

他突然鬆開西嶺月的手,縱身迴旋,右手邊閃過一片冷光。西嶺月定睛一看,才發現他袖中藏着一隻弓弩,方纔已連射十支小箭,箭箭擊中侍衛的面門。這一出手,暫時解決掉了近處的威脅,他又拉起西嶺月繼續飛奔,後者低聲大呼:“分開走,分開走!”

假面人就似未聽見一般,毫無反應。西嶺月很想說自己已經安排好了後路,奈何情勢早已脫離她的掌控,她只能跟着他一起跑。

終於,兩人跑到了後花園的湖邊,四周的侍衛紛紛擁來,截斷他們的退路。假面人回頭掃了一眼,迅速轉頭問她:“會鳧水嗎?”

“會!”西嶺月應道,飛快地把鎧甲脫掉。她本以爲假面人要同她一齊跳水逃生,不承想對方竟將袖中弓弩交到她手中,叮囑一聲:“拿好。”然後狠狠推了她一把。

西嶺月大爲吃驚,仰面倒入湖水之中,眼前的最後一幕,是看到無數侍衛舉着火把包圍過來,將假面人圍

在了中央……

“撲通”一聲,西嶺月跌入湖中,連忙閉氣下沉。她睜開眼睛朝湖面上望去,還能瞧見東岸上火光熊熊,不斷有冷箭射入水中。那些侍衛穿着鎧甲,定不會立刻跳入水中,而這就是她所能爭取到的最後時間!她唯有拼命向西游去,力求不被下水的侍衛捉住。

幸好她自幼水性極好,又到了保命的關鍵時刻,遊得也比往常都要生猛。她也不知遊了多久,直至水裡似乎沒動靜了,水面上也不再看到追蹤的火光和冷箭,這才悄悄探出半個頭來。她環顧一週,發現自己是游到了後花園的湖泊中央,湖上的三座小島已經隱隱在望。

而最中間的蓬萊島燈火輝煌,樓閣高聳,正是簪花宴的舉辦之處。大約是怕引起各家閨秀的恐慌,侍衛們沒有大張旗鼓地追來,西嶺月還能隱隱聽到島上的樂聲與笑聲,可見那小島孤立又熱鬧,事情還沒有傳過去。

眼下只要奮力游到蓬萊島上,打暈某個婢女,再換了她的衣裳,西嶺月便能暫時脫身,甚至能悄悄混出島去。可是……西嶺月轉過頭再看岸邊,那裡仍舊一片火光,但隔得太遠,已經看不到假面人是生是死。

或者說,是福王李成軒。

只是她想不明白,李成軒爲何要將她推入水中,把這唯一的逃生機會讓給她?又爲何要替她擋住追擊?說起來,他們只不過一面之緣而已。

還有,他爲何要

裝成一個紈絝的王爺?他爲何要隱藏身份去劫獄?他可是福王啊!堂堂福王,若想赦免兩個死囚有的是法子,怎麼會用這下下之策?

西嶺月泡在冰冷的湖水之中,只覺得渾身也冷得刺骨,似乎連腦子都凍住了,已沒有精力再去思考。她只知道自己是死裡逃生,而對方是個王爺,李錡不敢輕易殺他。

對!李成軒是當朝福王,誰敢殺他?只要他亮出身份,一定會沒事的!這般一想,西嶺月心中也好受很多,決定繼續往蓬萊島上游,然而她纔剛劃開水面,某樣東西突然脫了手——是李成軒給她的弓弩。

西嶺月愣愣地看着右手,沒想到自己竟然拿着它遊了這麼久!她連忙伸手去抓,幸而手疾眼快,把弓弩抓了回來,仔細端詳,見其上共有三十排箭孔,方纔李成軒射出了十支小箭,還剩二十支緊緊插在箭孔之中。

突然間,一個場景掠過她的腦海,是李成軒將弓弩遞到她手中,倉促地對她說:“拿好。”

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他面具後的眼神,如此冷靜又如此鄭重,義無反顧,視死如歸。

西嶺月閉上了眼睛。

你可曾犯過什麼錯,卻再也沒有機會彌補了?

有!而她不想再犯第二次!

西嶺月猛地睜開雙眼,掉轉方向朝來時的東岸游去!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不去想,也不敢想,只盼着自己能遊得快些,再快些!

好像遊了很久,又好

像只是一瞬,她終於再次靠近東岸,清晰地看到了岸上的情形。許是侍衛們沒想到她會回來,此時水裡的搜查已經結束,唯獨岸上的打鬥仍在繼續,而李成軒居然還沒倒下,依舊身形如電,劍招精絕,以一敵百!

西嶺月拿起弓弩在水中試了試,只見“嗖”一下,一支小箭迅速撥開水面,劃出一道長而猛的水痕,威力極大。

西嶺月深吸一口氣游回岸邊,藏身在水下,悄悄將頭伸出水面。方纔遊了半天,面巾早已掉了,她便將頭巾取下來綁在臉上,勉強還能遮住一張臉。

再然後,她將弓弩伸出水面,覷準時機連射三箭!有一箭落空了,另有兩人中了招,也算替李成軒暫時解了圍。

可這一舉動也暴露了她的位置,李成軒回頭看去,見她正溼漉漉往岸上爬,很是意外:“你怎麼回來了?”

西嶺月擡手給了近處的侍衛一箭,跑到他身邊:“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久啊!”“胡鬧!”李成軒低聲呵斥,卻沒工夫與她多話,擡劍替她擋了一刀。

西嶺月立刻弓下身子拉開弓弩,這一次竟射中了那人的眼睛。她大爲振奮,又連射幾箭,都射在了侍衛的面門之上!她似乎摸準了射擊的方位,索性半跪在地,李成軒在上,她在下,一個解決近處的威脅,一個射擊遠處的敵人,竟配合得越發默契。

可是侍衛越來越多,西嶺月的小箭卻射完了。她去

摸懷中的煙彈,纔想起方纔泡了水,煙彈也不管用了。她看着箭孔空空的弓弩,擡頭望向李成軒:“怎麼辦?”

“堅持。”李成軒言簡意賅,順手又擊退一名侍衛。

西嶺月心中一涼,將懷中的煙彈統統掏出來,也不管浸水不浸水了,一股腦砸到侍衛們身上,意外發現還有一個勉強管用,“轟”地炸開一道黑煙。

眼看着侍衛越來越多,李成軒也已經負傷,西嶺月漸漸感到一陣絕望,幾乎要閉上眼睛等死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炸響,震得衆人腳底一顫,耳中嗡鳴。侍衛們下意識地回頭,只見李錡的內院方向火光乍起,赤焰沖天,在天際形成一道烈烈紅霞。與此同時,湖面上及時駛來一艘小船,往岸邊不斷投擲煙彈,“轟轟”幾聲,濃煙四起。

李成軒當機立斷,一把拽過西嶺月:“跳!”

兩人縱身躍入湖中。

小船立即朝兩人划過去,船上人甩下繩索將兩人一一拉起。西嶺月最先爬上船,見這船上只有四人,兩人負責划槳,兩人負責抵禦、進攻,均是黑衣蒙面,看不出身份。

只那當先之人目露擔憂,一雙桃花眼灼灼地望着她,竟是異常眼熟!

西嶺月不禁喊道:“裴……”

裴行立一把捂住她的口鼻,望了一眼船邊。此時手下人正把李成軒拉上船,那張蘭陵王的面具依然牢牢戴在他臉上,遮住了他的

面龐。

裴行立立即命令掉轉船頭,另一人不斷朝岸上投擲煙彈,再加上方纔那一陣沖天的火光,岸上正值混亂,下水追蹤的人並不多。裴行立本就熟知地形,指揮着小船往湖西劃去,七拐八拐之後便漸漸擺脫了追擊。

直到此時,西嶺月纔有心思去看李成軒,卻見他已躺在船板上一動不動,她連忙搖了搖對方:“喂!喂!”

裴行立也蹲下身子,欲揭開他臉上的面具。西嶺月下意識地伸手阻攔,輕輕搖頭:“不可。”

“他是誰?”

“一個……朋友。”她有些心虛。

裴行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倒也沒再多問,改爲探上李成軒脖頸的脈搏,又摸了摸他的胸口、腰腹、手臂。

“他昏過去了。”裴行立撕開李成軒的領口,只見一道傷痕橫亙在他的肩胛骨上,正汩汩地流着血。裴行立二話不說撕下一截衣袍,迅速將他的傷口包紮。

“他會死嗎?”西嶺月擔心地問。

“應該不會,傷口不深。”裴行立包紮完畢,又問,“你們一起去劫獄了?”

“算……算是吧。”

裴行立顯然不滿:“你爲何不按我的計劃進行?”

“我也不想啊……”西嶺月更覺無奈。她原本已經和裴行立商議好了,從側門的甬道潛入地牢,放迷香把牢房中段的二十名侍衛迷暈,再將那兩名義軍刺客救出來。裴行立已經提前在假山下藏了兩副侍衛鎧甲,還有腰牌和出城文牒

,只要他們趕在侍衛換班前逃出地牢,便能找機會溜出節度使府,藉口出城辦事逃之夭夭。

而此時巡邏隊恰好也該換班,她便能趁機返回營房,在小客院的後門換回衣裳,假裝是參加完簪花宴回來。即便路上有什麼差池,這府裡到處都是婢女,她只要隨手打昏一個,偷件裙衫換上,也能躲避好一陣子,何至於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驚動整個府邸的侍衛?

西嶺月越想越憋屈,不知自己是如何混到這等地步的,隨手拎起衣襬擰了擰水,表情悻悻。

裴行立亦是蹙眉,望着遠處沖天不熄的火光,質問:“那是你乾的?”

西嶺月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愕然反問:“難道不是你乾的?”

裴行立沉默一瞬:“不是。我只聽說劫囚之人被困在後花園湖邊,纔過來看看。”言罷,他看向昏迷不醒的李成軒,意思不言而喻。

西嶺月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方纔自己上岸支援李成軒,他還不領情,原來他早有脫身的準備!

是啊,他是堂堂福王,怎麼可能單槍匹馬去劫獄?即便不想暴露身份,也定然留有後手。西嶺月突然覺得自己太傻,一番好意不僅落了空,還成了那個拖後腿的人。顯然,裴行立也意識到這個假面人不簡單,不死心地欲伸手揭開他的面具,這次他已經觸碰到了面具一角,卻再次被西嶺月阻止,硬生生將他的手指掰開。

裴行立大爲不悅

:“我要看看他是誰,竟有這麼大的能耐。”

“不行!”西嶺月緊張地擋在李成軒面前,也不敢說得太明白。裴行立是個聰明人,但凡她流露出半分異樣,或是暗示假面人身份非凡,她相信裴行立定能猜出來。

後者見她死死護着一個假面人,自然生氣:“西嶺月,我畢竟是舅舅的人,幫你劫囚也好,幫你逃命也罷,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但你若威脅這府裡的安危,我定不輕饒!”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只是劫囚而已!”西嶺月忙立下保證,又道,“裴將軍……知道得越少,對你我都好!”

這倒是句實話。裴行立望着她乞求的目光,一時有些心軟:“你與他是什麼關係?”

她與福王能有什麼關係?她也不想與他沾上半點關係。可那兩名義軍刺客已經見過她的真容,想必也會告訴戴崑崙奴面具的那個人——應是李成軒身邊叫作“小郭”的侍衛。試想,若是李成軒今夜死在這裡,或是身份暴露,小郭豈能善罷甘休?到時整個李唐宗室都不會放過她!不僅她活不長,還有可能連累整個蔣府!

想到此處,她唯有隱晦地回道:“裴將軍,我與他的性命已是綁在一起……求你別再問了。”

聞言,裴行立猝然眯眸,竟是會錯了意。他聲音冷得發沉:“如此說來,你是不可能放棄他了?”

西嶺月連忙點頭。

裴行立又是一陣沉默,良久才道

:“既然如此,我能力有限,也無法同時救出你們兩個……”

西嶺月聽明白了,亦無話可說。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給裴行立添了太多麻煩,今夜又捅出這麼大的婁子,自然不敢奢望對方再幫她。

她接受了現實,誠懇回道:“裴將軍,你已經幫了我太多……你是個好人,不該受我牽連。”

裴行立沒有回話,面巾後的俊顏溢出一絲苦笑,只可惜西嶺月看不到。他是好人嗎?並不。他也不是人人都幫,只是有些事情沒辦法說出口,何況還有個李衡擋在他前頭。

裴行立再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假面人,見對方身形高大,勁瘦有力,又能獨自抵擋上百名侍衛,不用想也知是個文武俊才,否則西嶺月豈能看上他?

這般一想,裴行立更覺失落,失落之中又是憤然,最終一腔情緒全化作了失意,他沉聲說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能消失太久,便送你們至此吧!”

經他一說,西嶺月才發現小船即將靠岸,那不知名的岸上燈火不多,房屋也矮,看起來有些荒涼,她好奇地問道:“這還是節度使府嗎?”

“自然。這湖是死水,沒辦法出去。”裴行立也望着岸邊,解釋道,“這裡是失寵的姬妾所住之處,侍衛較少,相對安全。”

原來是李錡的冷宮。西嶺月想起自己在地圖上見過此處,便點了點頭:“好,多謝。”

兩人均沒再說話,各有心思

,彼此沉默着,直至小船在某個隱蔽的樹蔭下靠岸。裴行立的三名手下合力將李成軒擡到了岸上,西嶺月也跟着下船,再次朝他斂衽致謝:“多謝裴將軍多次援手。”

從始至終,裴行立只負手站在船頭看她,見她仍沒有憂懼之色,更覺失意與心折。他嚥下口中淡淡的苦澀,最後叮囑:“記住,你若是被抓,一定要撐到明早,我會想法子告訴世子。”

西嶺月微微自哂,不置可否。

時間緊急,裴行立也要回程換衣,便沒再多說。他示意手下返航,小船便再次駛動,離西嶺月越來越遠。他站在船頭,只能依稀看到她將昏迷不醒的假面人架了起來,半是攙扶半是擔負着朝岸上走去,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王爺啊王爺,你怎麼……這麼沉……”西嶺月架着昏迷不醒的李成軒,邊走邊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除卻寥寥幾個侍衛之外,的確沒看到幾個人影。但方纔湖對岸沖天的火光實在太過明顯,還是有不少女人跑出來問詢,又被侍衛們一一打發回去。

西嶺月折騰一晚,渾身溼漉漉的,整個人也快要脫力,只想找個地方休息片刻。她架着李成軒躲閃一陣子,好不容易走到一處院落,正要尋個隱蔽之處躲起來,屋內突然傳出一陣哀怨的歌聲,也不知是哪位姬妾在思春。

西嶺月生怕她把侍衛引來,只得換個地方藏身,好不容易又找到

一處落腳地,這一次沒聽見歌聲,倒是聽見了淒厲的笑聲,看來屋主是得了失心瘋。

西嶺月被那笑聲弄得渾身發毛,無奈又換了地方,這般躲躲藏藏找了兩三處,她才終於在一處不起眼的院落歇下腳。她累得氣喘吁吁,而李成軒還沒有甦醒的跡象,她便將他平放在一個角落裡,自己先去找件乾淨的衣裳。

她放輕腳步朝院子深處走去,心裡隱隱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地方很偏僻,也很荒涼,若說有人住,卻沒見屋裡亮燈;若說沒人住,偏偏院子裡還晾曬着幾件女子衣衫,井邊還有半桶水。

難道這院子裡住的是歌舞姬,此刻都在簪花宴上?以防萬一,西嶺月還是敲了敲主屋的門,確定了屋內無人應答。

西嶺月這才放下心來,也顧不得想太多,隨手拿走一件晾曬的衣裙,就着井水匆匆清洗了一番。許是今晚在湖水裡泡久了,她竟不覺得這井水冰冷,反而感到有些溫熱,洗完之後精神也恢復許多。

她將乾淨的衣裙換上,想起前院還有位王爺,便從井邊舀了一瓢水,返回去查探李成軒的傷勢。銀色面具下是一張俊逸無匹的臉龐,即便受傷昏迷,那英朗的五官和英挺的氣質還是遮不住。只是他太過養尊處優,昏迷不醒也就罷了,額頭竟還有些發熱,傷口也有惡化的跡象。

西嶺月將他扶起,喂他喝了些水,突然想起自己劫獄時帶了兩瓶

傷藥,本來是想交給那兩名義軍刺客,卻因爲李成軒的出現而被打斷。折騰了一宿,也不知傷藥是否還在身上,她連忙跑回去翻找那身夜行衣,謝天謝地,兩個藥瓶竟然沒丟,只是被水泡透了。

這個節骨眼上,西嶺月也分不清哪瓶是內服哪瓶是外用,索性一股腦全倒在李成軒的傷口上,替他重新包紮。見他額頭越來越燙,身上還穿着件溼透的黑衣,她又跑到隔壁找衣裳。

她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件男子的袍衫,偏偏尺寸太小不合身。可她實在太累了,便胡亂扒下李成軒的夜行衣,將袍衫替他換上。袖子有些緊,下襬也短,衣襟根本系不上,再加上李成軒形同死人,她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幫他把衣裳穿好,爲此累出了一頭汗。

而那兩身夜行衣,她始終覺得是個禍患,便想找個地方處理掉。保險起見,她先把李成軒拖到了一片草叢之中,將四周的花花草草挪到他身邊,形成一圈天然的屏障。她站在遠處看了看,自認把李成軒藏得很隱蔽,這才抱起兩身夜行衣和麪具出了院子。

此時外頭的侍衛已經漸漸變多,都在煩躁不安地來回巡視,西嶺月見縫插針地躲避,直至返回下船的地方,將夜行衣和麪具扔進了湖裡。她已經想好了,這湖雖然是死水,但勝在秋夜有風,會將衣物和麪具吹到別處,也算是個障眼法。

處理掉最棘手的東西,她

漸漸冷靜下來,這才發現岸邊多了一艘船隻,大約是載着新來的侍衛到此搜查,繩子就拴在樹幹上。她在心裡過了一遍地圖,尋思着該如何才能安然返回小客院,是走陸路,還是藉着這艘船走水路?

正是舉棋不定時,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突然傳來,是有侍衛搜到了此地。西嶺月連忙藏到樹後,眼睜睜看着一羣人往那處偏僻院落走去……

李成軒還在那院子裡!

西嶺月一顆心瞬間揪起,目不轉睛地望着那院落,唯恐侍衛們將李成軒搜出來。她心急如焚,右手不自覺地扶住樹幹,卻無意間觸到了船隻的繮繩!她靈機一動,連忙把繮繩從樹幹上解開,躍上船隻。

這一下動靜極大,侍衛的目光果然被吸引過來,紛紛抽刀跑向岸邊。此時西嶺月已經盪開船槳,小船頃刻駛出很遠,侍衛們追不上她,只得在岸邊高喊:“快,刺客在那兒!”

西嶺月鉚足勁頭划船,拼命朝蓬萊島劃去,待小島隱隱在望時,她又棄船跳湖游到小島後方,悄悄上了岸。

這島上遍植菊花,並不缺乏藏身之地,西嶺月上岸後迅速蹲下身子,藉着花叢的掩護往閣樓方向走。令她奇怪的是閣樓裡已經沒了歌舞樂聲,但也不聞驚慌之聲,附近更不見一個侍衛。

按道理而言,方纔李錡內院一聲劇烈炸響,此處肯定是聽到了,否則不會如此安靜。可這也安靜得太過分了,難道

閨秀們已經回到岸上了?

不,不可能!如今岸上形勢不明,侍衛們正在到處搜查,李錡絕不可能把這一羣嬌滴滴的娘子帶回岸上。相比之下,這小島顯然更爲安全。

西嶺月越想越是疑惑,只覺島上安靜得有些詭異,她正想大着膽子起身查看,忽見不遠處有了動靜——是兩個僕從走到她方纔上岸的地方,鬼鬼祟祟地把一個大麻袋扔進了湖水之中。

那個麻袋看起來很沉,也不小,不知裡頭裝了什麼,看起來倒像是……屍體!這兩個字眼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她立刻捂住口鼻,險些驚呼出來。

“啊!”還是有人發出了驚呼,就在西嶺月耳邊。她循聲擡頭,只見一名婢女走到了她身旁,朝那兩人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西嶺月立刻將頭低下,唯恐被她發現行跡,可還是晚了,那婢女已經踩到她的手,表情驚疑欲低頭看她。

西嶺月驚慌失措,忙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而下一刻意外發生了——一支飛鏢突然射過來,正中婢女的眉心。

婢女抽搐着倒下身子,面上還帶着驚恐之色。西嶺月覷準時機迅速後退,藏身到菊花叢中。她剛剛藏好,那兩人已經跑了過來,其中一人探上婢女的鼻息,低聲說道:“沒氣了。”

另一人嘆道:“只怪她倒黴,誰讓她撞見咱們辦事。”

“扔進湖裡?”

“不行,等明天屍體漂上來,侍衛們定會

大肆搜查,這湖裡就藏不住東西了。”

“那就別管了,反正今晚有刺客,全推到他們頭上就是了。”

“好,走吧!”

兩人說罷,匆匆離開此地。

西嶺月嚇得一個哆嗦,癱坐在花叢之中。她並不知道那兩人乾的是什麼勾當,可那婢女死得也太無辜了!這是頭一次她感到死亡距離她如此之近,只差分毫!倘若那婢女方纔低下了頭,或是這花從再矮一些,她的行蹤必然暴露,下場可想而知!

西嶺月驚出了一身冷汗,只覺這一整晚都沒有方纔那一刻驚心動魄!她坐在原地平復半晌,慢慢爬過去查看,見那婢女的眉心插着飛鏢,已然瞠目張口斷了氣!鮮血順着傷口流到她的雙眼之中,像是鬼魅長了一雙赤紅的眼睛,空氣中瀰漫起淡淡的腥氣,幾乎要蓋過菊花的清香。

西嶺月不忍再看,擡手合上她的雙目,輕聲說道:“你雖不是因我而死,但也與我有關。你若在天有靈,就保佑我今晚平安脫險,定會爲你查出兇手。”

她鄭重地朝那婢女磕了個頭,口中說着“得罪了”,迅速將自己一身溼透的衣裳脫下,換上了婢女的那身裝束。節度使府的婢女都會戴一個假髮髻,將頭髮全包裹起來,西嶺月也有樣學樣,把溼漉漉的長髮盤在假髮髻上。如此一來,她滿頭的溼發也被遮蓋起來,若不仔細去看,誰也瞧不出她是剛從水裡游出來的。

穿戴就緒之後,她將一身溼衣蓋在婢女的屍體之上,再次朝她磕了個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往閣樓方向走去。直至走近了她才發現,這島上並不是沒人,只是所有侍衛都守在閣樓前,保護着赴宴的閨秀們。而歌舞姬、樂工和婢女便沒那麼好命了,只能站在閣樓外吹冷風,望着對岸的一片赤焰瑟瑟發抖。

西嶺月自覺站到婢女隊伍的最後,低着頭不發一言,衆人正是驚慌之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又過了一會兒,一名侍衛頭目登上蓬萊島,招呼着將她們送回住處,西嶺月便尾隨一衆歌舞姬、婢女登上小船,返回後花園的岸邊。

此時岸上正在清理傷者與屍體,入目仍是一片紛亂。眼下這個情形,她已經不可能再悄悄返回小客院,便只得謊稱自己是高夫人派去服侍蔣韻儀的婢女。侍衛頭目一聽這話,非但沒有爲難她,還親自護送她返回小客院。

一路上,侍衛頭目分外殷勤,言談間不乏打聽蔣韻儀的情況。西嶺月實在沒精力敷衍他,便假裝擔驚受怕的樣子不言語,那侍衛見問不出話來,自覺無趣,便也不再打聽。

待兩人走到小客院附近,西嶺月又藉口自己是個下人,不好從正門進去,便繞回到與裴行立的相見之地,從隱蔽處取出自己的衣裙,迅速換上。

一眨眼,她又恢復了蔣府千金的身份,也終於確定自己是逃過這一劫了。她長舒一口氣,整理了衣裙繞到正門,待要跨步進去,卻見一羣下人面色驚恐地迎了上來,開口便道:“娘子您怎麼纔回來!阿蘿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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