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兩情相悅患難與共

李忘真的婢女已經奄奄一息。方纔雙方打鬥時,她被賊匪趁機滅口,腹部中了兩刀。可她仍舊強撐着意志,急促地喘息着。

護衛們有序地清理着屍身。西嶺月則坐在院中的井邊,失魂落魄。

李成軒成了主持大局的唯一一人。他快步走到婢女身邊,蹲下身子,用極低極輕的聲音問道:“李忘真的左肩是不是有個胎記?”

婢女艱難地承認:“是……有。”

“什麼形狀?”

“月……月牙形。”

“蛾眉月?硃砂色?”他緊追不捨。

“嗯……”婢女勉強點頭。

李成軒立即看向西嶺月,朝她微一點頭表示確認。後者似乎已經料到了這個答案,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眼眶通紅。

李成軒沉吟須臾,又放開聲音問那婢女:“昨日是你騙李忘真下車?”

“是……”

“誰指使你的?”

“李……李司空。”婢女說到此處,神情忽地激動起來,“他說你們很危險……不能嚇着……嚇着娘子,讓我騙她……帶出城……”

婢女說着漸漸面露憤怒之色,可氣息卻越發微弱,終至無聲。

李成軒合上她的雙目,緩緩站起,對周圍的護衛命道:“回去吧。”

夕陽西下時,一行人回到了魏博節度使府。田忘言看到李忘真的屍身,撲倒在她身上失聲痛哭,一再揚言要爲她報仇。

李成軒便將婢女的話轉述給了田氏兄妹,但隻字沒提李忘真

肩頭的胎記。李忘真的屍身上衣衫整齊,在場的護衛都只看到李忘真胸前的傷口,暫時也無人注意此事。

許是事發突然,田氏兄妹還沒有回過神來,兩人都以爲李師道之所以對親生女兒下毒手,是因爲李忘真知道了他和蕭家父子勾結的內幕。

李成軒也有意往這件事上誘導,便故意嘆道:“李師道勾結武氏遺孤,居心叵測。若不是我們到了魏博,恐怕田僕射你還被矇在鼓裡!”

田忘言也想到了其中關竅,恨恨地道:“兄長,王爺說得沒錯!自父親死後,李師道對咱們兄妹一直很親近,他定是看您年少掌權,想利用您替武氏遺孤辦事,讓咱們與朝廷徹底反目!”

田季安聽着李成軒和胞妹的話語,心中不斷回想這十來年所發生的一切。想他十五歲繼承節度使之位,在嫡母嘉誠公主的扶助下掌管魏博,母子二人可謂殫精竭慮。待嘉誠公主死後,李師道便頻頻示好,屢屢談及兩家祖上的交情,還多次在他遇險時出謀劃策,助他樹立威信。

漸漸地,他便將李師道視爲長輩,待之比親生叔伯還要尊敬。後來淄青遇過幾次危難,內憂外患時也是他伸出援手,投桃報李。如今想來,這正是李師道的懷柔之策,想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成爲武氏遺孤的爪牙!

想到此處,田季安目露陰鷙之光,臉色漸沉。

李成軒見狀,適時又道:“二位,今日西嶺

受了驚嚇……既然事情已了,我想先帶她回去休息。”

此言一出,田忘言猛地轉頭看他,似乎驚詫於他話中的曖昧。

田季安倒是無甚反應,只看了西嶺月一眼,瞧見她默默地坐在角落裡,神情恍惚,像是受了重大打擊。

他以爲西嶺月是目睹了李忘真遇害的慘狀,驚駭過度,並沒有太過在意,轉而挽留李成軒:“本官還想與王爺商討應對之法。”

李成軒故作猶豫:“如今我身份尷尬,怕是幫不上忙。”

田季安立即表態:“無妨,只要查清此事,本官一定向聖上請奏,還王爺一個清白。”

李成軒聞言思索片刻,又道:“但西嶺這副樣子……我實在放心不下。再者今日天色已晚,田僕射若不介意,我想先帶她回去休息,明日再來府上。”

“也好,”田季安沒有反對,想了想說道,“細算時日,隱娘也快回來了。她那裡地方小,你們索性收拾了行囊,搬到我府裡住下吧。”

“卻之不恭。”李成軒言行自然,與田氏兄妹一一道別。

雙方約定後日一早搬去節度使府,田季安遂派人護送他們回去。

待返回聶隱孃的住所之後,李成軒迅速拉過西嶺月走進內房,神色肅然地說道:“西嶺,快去收拾行李,明日城門一開,我們立刻離開。”

這一日間,西嶺月受到的衝擊太大,此刻已是身心俱疲,她懵懵懂懂地問:“爲什麼……要離開?”

成軒眉頭緊蹙:“事到如今已很明顯,李忘真纔是我皇姐的女兒,你不是。蕭家當年把女嬰偷出來,寄養在李師道家,十八年後再讓你冒名頂替,所謀甚大。我猜李師道是聽說你我逃出了長安,怕此事暴露,才送李忘真來魏博避禍,不料弄巧成拙。”

西嶺月聽了這番分析,心中也漸漸清明。是啊,李成軒曾與魏博聯姻未遂,更因此惹怒了聖上,按理說他不應該逃來魏博,因爲這會加劇天子的怒意。何況當時郭仲霆與聶隱娘、阿丹兵分三路引開追兵,也混淆了視聽。

李師道怕是萬萬沒想到他們會來魏博,因此纔會將李忘真送過來,名爲散心,實則是想要避開她身份暴露的風險。

可偏偏她和李成軒反其道而行之,不僅來到魏博,更巧遇李忘真,還將長安發生的一切事情如實相告。李忘真如此聰穎,恐怕已經猜到了自己是李師道和蕭家父子的棋子,當日纔會突發心悸之症,又在田忘言面前垂淚不語。

想來她也是掙扎良久,纔會定下昨日之約。又或許她已經發現了身世的真相,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李師道得知一切,遂通過她的婢女演了一出攔路劫持的把戲。

想起李忘真臨死前那一幕,西嶺月再一次哽咽,痛苦自責:“她本來不用死的……我知道,李師道只想毀去她的胎記……是我……都是因爲我,她纔會死,纔會死!”

幸好李成軒尚且冷靜,忙握住她的一隻手臂,出言提醒:“西嶺,如今不是你軟弱的時候,李忘真的肩傷太明顯,田季安遲早會發現另有隱情,我們要趕在這之前儘快離開!”

“離開?”西嶺月茫然地望着他,“爲什麼要離開?田季安不是保持中立嗎?他既不效忠朝廷,也沒投靠武氏……沒投靠我義父。”

“奇貨可居,你明白嗎?”李成軒沉聲分析,“試想,你若真是康興殿下,就會成爲制衡皇兄和你義父的關鍵。田季安一旦捉住了你,進可與朝廷拉攏關係,退可與蕭家沆瀣一氣……更甚至,挾持你號令武氏族人,徹底自立。”他說着已露出濃濃的憂色,“魏博鎮羽翼已豐,從某種程度上看,田季安比蕭家父子更危險。西嶺,這已不是你個人的安危,他一旦挾持了你,大唐危矣!”

“大唐危矣……”李成軒每說一句,西嶺月的臉色就要白上一分,漸漸變得面無血色。她踉蹌着後退幾步靠向桌案,勉強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軀,顫抖着落淚:“爲什麼?我只想做個普通人,我只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爲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她擡起一雙淚眼,希冀地望着李成軒,“王爺,你告訴我,我和武家沒有關係對嗎?我根本不是什麼‘康興殿下’!我只是……只是義父尋來的冒牌貨,一個替代品!是不是?你告訴我,告訴我!”

她此

時已是聲淚俱下,姣好的面容之上滿是淚痕,那雙靈動的眼眸透出無限渴求,像是瀕死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卑微地祈求着救贖。

李成軒難以言說此刻的心情,他爲她憐惜心痛,同時又生出一絲複雜的僥倖。他極力剋制着這種情緒,緩緩擡手撫上她的臉頰,用乾燥的指腹爲她拭去淚水。

西嶺月被他熾熱的手掌灼燙了心神,身子微微一顫,卻聽“啪嗒”一聲,有什麼物件從她腰上掉落在地——

是一枚雙面玉佩,正面雕着花好月圓,反面寓意“窗含西嶺千秋雪”,斷裂之處被金箔仔細地裹嵌着,有一種別緻的缺憾美。

李成軒盯着那枚玉佩半晌,才彎腰將它撿起,握在手中摩挲良久。再擡頭時,他眼中驀然風起雲涌,那壓抑已久的情緒似乎在這一刻積攢到頂點,即將噴薄而出。

他忽地扣住西嶺月的後腦,狠狠吻上了她的脣,像是乾涸之人在汲取甘甜的水源,他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加深他的吻,一點點圈緊她的嬌軀,直至兩人緊緊相貼。

而內心洶涌的情感已將他徹底吞噬,如山洪暴發,如海浪決堤,如電閃雷鳴,如地動山搖!可他心甘情願,至死不悔!此刻他終於肯承認,上天真的是眷顧着他,讓他寡淡的人生得到了最深的慰藉!

西嶺月被這突如其來的吻所震懾,不知該如何反應,又漸漸沉溺在他繾綣的柔情之中。她唯有

遵從自己的本心,擡手環住他勁瘦的蜂腰,青澀地迴應着。

這一刻沒有危機,沒有驚險,沒有陰謀和詭計。他們眼中只有彼此,心心相印!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成軒才終止了這個吻,將西嶺月攬入懷中。他輕輕撫着她的秀髮,合上雙目,無比饜足地嘆息:“西嶺,我真的很慶幸你不是我皇姐的女兒。”

是啊,她不是長公主的女兒,他們之間沒有了倫理束縛,這也許是她糟糕的人生中唯一值得開心的事了!此時此刻,西嶺月什麼都不再去想,也不想去猜,只願靜靜依偎在他懷中,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安穩甜蜜。雖然,這甜蜜中還泛着微微的苦楚。

“如今……我該怎麼辦?我們還能逃去哪兒?”她慢慢安定了心神,擡起頭看他。

李成軒沉吟片刻,反問她:“你想確認身世嗎?”

“我……”西嶺月惶惑的表情一閃而過,咬着下脣,遲疑道,“我擔心……連累你。”

“不必顧及我,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陪着你。”李成軒柔情滿溢,鄭重其事地給予承諾,“你想回京請罪,我陪你坐穿牢底;你若想去南浦,我也義無反顧;就算從此浪跡天涯,我也陪你做一輩子的通緝犯。”

一輩子,他說一輩子……

西嶺月眼眶泛熱,一眼望見他堅定的面容,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或許也不必再拒絕什麼,早在鎮海初相識時,他們就已經心意相

通、患難與共了。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拒絕承認,直到如今,才終於敢面對自己的心意。

多好,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阻礙,至少還有人在爲她披荊斬棘、擋風遮雨。

想到此處,西嶺月決定遵從本心,異常堅定地道:“我要去南浦,我要找到我身世的真相!”

“好。”李成軒展開一絲瀲灩俊笑,那笑意似在暗示她,他們的選擇從來都是那麼默契。

“事不宜遲,快去收拾行李,我們明日趕在第一個出城。”李成軒收起柔軟的心緒,果斷出語。

西嶺月點了點頭,然而一個“好”字還未出口,院子裡突然響起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鬼鬼祟祟,十分可疑。

“誰?”李成軒立刻拔劍奔了出去……

夜已深沉,萬籟俱寂,魏博節度使府的書房裡燈火通明。

田季安趺坐於雕花楠木案几之前,望着被縛的李成軒和西嶺月,心中不可謂不惱怒。

就在兩個時辰前,仵作送來了李忘真的驗屍結果,直言她左肩上被人剜掉了一塊血肉,足有半個手掌大小。

他立即召來服侍過李忘真的婢女詢問,才得知那裡是個月牙形胎記。而田忘言從集市回來的那天分明提過,西嶺月之所以和郭家相認,正是憑藉肩上的一塊胎記。

前後聯繫一番,他霍然反應過來,李忘真纔是郭家真正的女兒。他暗道不妙,立即派人趕去聶隱孃的住所,果不其然,李成軒和西嶺月正收

拾了包裹準備逃跑,被他的手下抓了個正着。

“來人,給王爺和縣主鬆綁。”田季安壓抑住心中惱火。

護衛們連忙照辦,爲兩人解開繩索。

田季安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沉聲問道:“王爺方纔答應過本官,要留下與本官共商大計,一轉眼卻又收拾了包裹準備逃跑,這是爲何?”

“逃跑?這其中恐怕是有誤會。”李成軒面不改色。

西嶺月也故作疑惑:“田僕射,不是您親口說的,要讓我和王爺到您府上小住嗎?難道我們不該收拾包裹?”

田季安冷笑一聲:“原來縣主這麼心急,三更半夜便開始行動了。”

“睡不着,早早收拾有何不妥?”

“你當本官是三歲小兒?”

“不敢,明明是您仗勢欺人。”西嶺月試圖轉移話題,“您質問我們,我們也想問問您,您深夜派人監視我們,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

田季安沒有回答,孤狼一般的眼眸中又閃過陰鷙之光。他年少主政爲一方諸侯,早就習慣了絕對權威,已經很多年無人敢質問他了。

礙於李成軒的面子,也礙於西嶺月潛藏的真實身份,他還是硬生生壓下了怒意,只道:“說起誠意,本官要比縣主坦誠得多。縣主隱藏身份來到魏博,又是所圖爲何?”

西嶺月目中閃過一絲慌亂:“什麼隱藏身份?什麼所圖?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田季安也不多做解釋:“無妨,只要縣主答應本官一

件事即可。”

“什麼事?”

“讓本官看看你的左肩。”

聽聞此言,西嶺月的臉色瞬間慘白,忙以雙手護住衣襟,怯怯地退到李成軒身後。

李成軒也出言反對:“田僕射,我知道你想證實什麼,西嶺她不是。”

“是與不是,一看便知。”田季安嘴角微勾,“哦對了,還有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僕射請講。”

“太平公主的閨名,好像是叫‘李令月’,而縣主名爲‘郭令月’,王爺你說巧不巧?”田季安笑得頗有深意。

李令月、郭令月……西嶺月聽後臉色更白。

“是很巧,不過這名字是聖上欽賜。”李成軒仍舊沉着。

“本官又沒說別的,”田季安再一次重申,“我只想看看縣主的左肩。”

李成軒據理力爭:“她尚未出嫁,閨譽清白,田僕射這是強人所難。”

“清白?哈!郭縣主隨王爺逃出長安,她還清白得了?”

李成軒聞言大感不悅,待要張口反駁一句,卻聽田季安又道:“況且我朝向來開放,女子衣着本就領口大敞、袒胸露乳,近些年才漸漸保守。本官只看一眼,絕無輕薄之意,有何不可?”

“若她不肯呢?”李成軒面色漸冷。

“事關重大,由不得她不肯。”田季安此言甫罷,按住桌案慢慢站起,出言威脅,“怎麼,縣主還想讓本官親自動手?”

“不必!”西嶺月沉吟片刻,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田僕射要看

也可以,但我有兩個條件。”

“你說。”

“其一,我只接受女子查看,還請田僕射體諒,尋個可靠的婢女。”她頓了頓,“田娘子也可以。”

田季安不置可否:“第二點呢?”

“若是您猜錯了,請立即放我和王爺出城。不不,是出魏博。”西嶺月順勢提出條件。

田季安眯起雙眼看她:“你這是承認了你想逃跑?”

“並不是,但我與王爺誠心投奔您,您卻懷疑我們,派人監視。既然彼此已不再信任,不如好聚好散。”她直言不諱。

“好聚好散?”田季安挑眉,“本官也想如此。”

“那還等什麼?您快找人來查驗吧。”

西嶺月此番言行理直氣壯,倒是讓田季安遲疑了片刻,但他終是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喚了下人進來:“去瞧瞧七娘醒了沒,若是沒醒,就讓當值的婢女過來一趟。”

七娘,正是田忘言在這府中的排行。

不多時,一個低眉順眼、模樣秀美的婢女走了進來,朝田季安行禮:“回僕射,七娘今夜身子不適,才入睡,婢子特來回話。”

田季安上下打量她片刻:“你是七娘房裡的?本官怎麼沒見過你?”

“回僕射,婢子原先在夫人房中當值。前些日子因李家娘子來做客,七娘撥了幾個人過去服侍,一時人手不足,夫人便將婢子調去了七娘房中。”婢女輕聲細語地回話。

田季安與妻子元氏感情不深,常年不在她房中留宿

,根本識不清她身邊的下人。此刻聽這婢女回話,他便沒再生疑,遂命道:“去,把郭縣主請到隔間裡,看看她的左肩。”

“是。”婢女盈盈俯身行禮,又對西嶺月伸手相請,“郭縣主,您請。”

西嶺月掃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走進隔間。

書房正廳只剩下李成軒和田季安兩人,後者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問道:“皇太后殿下鳳體可好?”

李成軒面色黯然:“尚好,母后如今長居興慶宮,修身禮佛。”

田季安瞬間會意,遺憾地嘆氣:“若不是聖上阻止,如今王爺已成本官妹婿,絕不至於淪落到如斯地步。”

李成軒只是淡笑,並不接話。

田季安看了隔間一眼,又道:“其實王爺不必欲蓋彌彰了。若郭縣主當真是您的外甥女,您豈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她一同逃亡?”

“田僕射說笑了,西嶺是我帶進郭家的,難免對她愛護一些。”

“是嗎?”田季安笑了,“待查驗結果出來,還望王爺不會改口。”

他話音剛落,婢女就引着西嶺月從隔間裡走了出來,行禮回道:“稟僕射,縣主的左肩只有一個傷疤。”

“什麼?”田季安沉聲發問,“你再說一次?”

那婢女似是受了驚嚇,磕磕巴巴地回道:“是……縣主肩上……婢子只瞧見一個傷疤,顏色很淺,靠近鎖骨。”

“沒有胎記?!”

“沒……沒有。”

“雙肩都沒有?”

“沒有……”

不可能!”田季安無法置信,立即奔向西嶺月,伸手便欲往她左肩頭抓去。

李成軒身形一動,已經擋在她身前,擡手阻止對方。田季安反手一抓,又被他用手肘擋住。

不過須臾,兩人已經過了數招,一個攻、一個防,分毫不讓。

見此情形,西嶺月擔心地喝止二人:“王爺、田僕射,你們快住手!”她急切地看向田季安,語帶憤怒,“您不就是想親眼看看嗎?我讓您看就是了,何必如此沒有風度!”

“不行!”李成軒轉身欲阻止,然而終究是晚了一步,西嶺月已再次解開衣襟,一把扯開露出左肩。

只見那如雪的肩上什麼胎記都沒有,唯獨鎖骨處有一個淡淡的疤痕,像是無瑕的白絹之上落了一隻粉蝶。那是她在洛陽被飛鏢誤傷所致,也是她和蕭憶決裂的見證。

昏黃燭火下,田季安被李成軒擋住一半身子,但已足夠他看清西嶺月的左肩,包括那唯一的疤痕。他驚疑不定地上前一步,待要細看,李成軒已再次擋住了他,面色沉冷:“田僕射,你無禮了。”

田季安腳步一頓,再也無話可說。

“您看清了嗎?”西嶺月已將衣襟攏好,語氣涼涼,盡是委屈。

田季安沉默片刻:“是本官無禮了,還請縣主恕罪。”

“無妨。”西嶺月冷笑,“左右您也說了,大唐衣着開放,女子多是袒胸露乳,這也算不了什麼。”

田季安何嘗聽不出她的諷

刺之意,但心中仍舊存疑:“本官的確聽說縣主是靠一枚胎記才得以與郭家相認。”

“那是訛傳。”西嶺月鎮定地扯謊,“我的胎記不在左肩,而在後背。我之所以叫‘西嶺月’,是因爲我義父在中秋那日撿到了我,和胎記的形狀也無關。”

田季安聽了這解釋,心中雖半信半疑,但畢竟是自己親眼所見,也只能暫且相信。他斟酌須臾,始終不想開罪郭家,只好再一次賠禮致歉:“是本官誤聽傳言,得罪縣主了。”

西嶺月冷哼一聲,顯然不能釋懷。李成軒亦是面色沉冷,反問:“既然田僕射看過了,也無甚異議,還請您遵從約定,放我二人離開魏博。”

“自然,不過本官尚有一事。”田季安未等兩人開口詢問,便對那婢女命道,“你帶縣主下去歇息片刻。”

婢女已被嚇得瑟瑟發抖,忙不迭領命。

西嶺月看了李成軒一眼,見他無甚反應,便在他的默認下先行離開。

她隨着那婢女走出書房,一路走到庭院裡,一眼看到一個黑衣人影正雙手抱臂,站在一棵梅樹的枯枝下擡頭仰望。廊下燈火闌珊,映照出那人纖細的身段,正是許久未見的“凌波仙子”聶隱娘。

“聶仙子,”西嶺月壓低聲音走上前去,行禮致謝,“多謝您仗義相助。”

聶隱娘回過頭來,冷冷清清,言簡意賅:“不謝。”

倒是那婢女長舒一口氣:“嚇死婢子了,方纔

險些就被拆穿了。”

她正是阿翠。

阿翠、阿丹姐妹服侍李成軒多年,自然對他忠心耿耿。在得知他和西嶺月出事之後,兩人便自告奮勇想要引開追兵。但因她們是孿生姐妹,太容易引人注目,郭仲霆便讓她們分成兩路:會武的阿丹獨自去了南浦,阿翠隨聶隱娘去了淄青。

昨日,就在西嶺月和李成軒滯留節度使府時,阿翠和聶隱娘已悄然抵達魏州,返回了位於城西的住所。當時田氏兄妹正忙於李忘真的身後事,沒有及時收到消息。

再然後,西嶺月和李成軒也回來了,但兩人因心事重重,都未發現住所內還有別人,他們的對話也被聶隱娘和阿翠聽了個正着。

待李成軒反應過來時,聶隱娘已在庭院中現了身,徑直說道:“你這法子跑不掉,主公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西嶺月也顧不得赧然,連忙請教她該如何脫身。

聶隱娘很瞭解田季安,深知要讓他真正地放下猜疑,西嶺月和李成軒才能平安離開。於是她心生一計,故意製造出兩人逃跑的假象,引來田季安的眼線追查,主動出擊。

阿翠假扮婢女也是她安排的。她對節度使府的情形很熟悉,遂提前把田忘言的值守婢女迷暈,讓阿翠換了衣裳假扮對方,就連阿翠被田季安質疑時的說辭也是她教的。果然田季安中了計,真把阿翠當成了新來的婢女。

而西嶺月肩頭的胎記之所以消失,其

實也很簡單——不過是抹了一層與膚色貼近的脂粉,暫時將胎記遮蓋住而已。

當時夜正深,燭火昏暗,田季安本就不懂胭脂水粉,再有李成軒的阻擋,他略略一眼根本看不出蹊蹺,這才驚險過關。

想起方纔的障眼法,西嶺月也是一陣後怕,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她能感到左肩上漸漸變得黏膩,可想而知是脂粉被汗水浸糊了,若是此時田季安再來確認一次,她鐵定要露餡。

“多謝聶仙子相助!若是沒有你,我今晚怕是要死在這裡了。”她連忙對聶隱娘表示感謝。

“如今道謝還爲時過早,你們未必能順利離開。”聶隱娘淡淡一句,將目光投向田季安的書房。

“啊?”西嶺月心中猛抽,“怎麼,他還有後招?”

聶隱娘沒有應她,擡頭又去看那棵梅樹,半晌才道:“我帶你去找七娘。”

“你是說田娘子?找她做什麼?”西嶺月不解。

“把你和王爺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她。”

那邊廂,聶隱娘帶着西嶺月去了田忘言的閨房;這邊廂,田季安和李成軒的密談也已經開始。

田季安毫不避諱,開口便道:“其實本官很欣賞王爺,亦爲王爺的遭遇感到不平。”

李成軒倒是神情如常,重複着那句他在很久之前曾說過的話:“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王爺可知本官爲何讓隱娘出手相救?”田季安自問自答,“自然是因爲我與王爺險些成爲一家

人。不瞞您說,自鎮海一行後,我聽了隱孃的評價,對王爺很是欣賞……忘言也是。”

李成軒聽後無甚反應,只是一笑。

田季安見狀,索性直言試探:“王爺風采卓絕,文韜武略,又是太后殿下的幼子。您難道就沒想過,名正言順地去坐一坐那‘寶座’?”

“沒想過。”李成軒不假思索地道。

田季安露出惋惜之色:“王爺韜光養晦多年,胸懷又在當今天子之上,我還以爲您有鴻鵠之志。”

“看來田僕射不夠了解我。”李成軒依舊不動聲色。

田季安見他油鹽不進,心裡也有些煩躁:“不瞞王爺,忘言與我一母同胞,同是嘉誠公主親自撫養……她除了容色差些,品性、教養、才藝,絕不在其他名門貴女之下。這個妹妹,我一直視如珍寶。”

對方說到此處,李成軒哪裡還聽不出來,直接拒絕道:“只怕我如今身份尷尬,配不上令妹。”

“王爺說笑了,您身份尊貴,龍章鳳姿,是忘言配不上您,此事我心裡有數。”田季安忽地放低了姿態,不復方纔的高高在上。

李成軒心如明鏡,對方絕不是隻想攀一門親事。

果然,只聽田季安又道:“我魏博割據了數十年,與盧龍、成德同氣連枝,毫不誇張地說,河朔三鎮就是大唐的‘國中之國’。而我們之所以沒有自立,一是尚未達成一致意見;二則,也是沒有一個人能夠服衆。”

“但王爺

您不同,您是先皇和皇太后的嫡出之子,與當今聖上身份相當。再者如今太子未立,東宮懸空,您師出有名。”田季安說到此處,神情越發激動,“倘若王爺肯與我田家結親,我便能說服成德、盧龍,甚至更多的藩鎮效忠於您,定能保您……”

“保我什麼?”李成軒徑直打斷,“保我在河朔三鎮另立一國?”

“不止,絕不止。”田季安的雙目隱隱放光,像是飢餓已久的孤狼看到了鮮嫩的食物,毫不掩飾貪婪之慾,“先是河朔三鎮,然後是整個大唐!”

李成軒聞言眯起俊目,漸露寒光。

然而田季安太過激動,根本毫無察覺,攤開雙手再道:“要人,我魏博兵強馬壯;要錢,成德賦稅第一;要戰馬,盧龍直通關外!再加上王爺您血統純正、名正言順,我們何愁拿不下整個大唐!”

“拿下整個大唐?”李成軒徑自冷笑,“然後我變成傀儡皇帝,放權於你們?”

這一次,田季安竟然沉默一瞬,否認道:“不,我們田家只要後位。”

“哦?”李成軒顯然不信。

但田季安沒有繼續解釋,只道:“我心裡明白,忘言姿色有限,性情沉悶,並非王爺心儀之人。我也可以保證,只要您讓忘言做皇后,立她的子嗣爲儲君,我們絕不干涉您寵妃納妾。”

李成軒薄脣緊抿,沒有接話。

田季安見他始終不動搖,又轉頭望了門外一眼,意有所指:“

同爲男人,王爺的心思我也明白。如今郭縣主已捲入蕭家父子的陰謀之中,性命堪憂,王爺若想救她,只此一法。難道您忍心看她終日躲躲藏藏,蒙受這冤屈?”

提起西嶺月的處境,李成軒的面上終是閃過一縷憂色。

見此情形,田季安更加確定了他的心意,再勸道:“王爺與郭縣主情投意合,若是被宗法束縛着,難免可惜。只要王爺願意,我可以僞造她死去的假象,再收她做義妹。來日您榮登大寶,立忘言爲後,她爲貴妃,娥皇女英豈不美哉?”

“娥皇女英,皆出於田氏一門?”李成軒薄脣微哂,“田僕射打的好算盤。”

“我是爲了王爺着想。”

“若我不應呢?”

“那下官只好將縣主交給朝廷發落了。”田季安森然笑道。

李成軒與之對視,目光更加冷冽。

“兄長!”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呼喚,竟是田忘言。

她顯然是剛從睡夢中起身,髮絲披垂、中衣貼身,顧不得梳妝換洗,僅披了一件銀絲斗篷在身上。

“您與王爺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她邊說邊走進屋內,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懇求道,“兄長,我不想嫁。”

“你怎麼來了?”田季安呵斥她,“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還不退下!”

“不!”田忘言語氣堅決,“兄長,我知道您是爲了我好,可我對王爺……無意。”

“無意?”田季安面露疑惑,“王爺的

氣質風采皆於人上,你說你無意?忘言,你可瞞不過我。”

田忘言忍不住望了李成軒一眼,才道:“是,我的確對王爺有些好感。可那是出於色相,王爺俊美無雙,天下女子見了都會臉紅心跳。可……若要我將終身託付於他,我並不願意。”

“這門親事,當初你自己是答應了的。”田季安蹙眉。

田忘言面色微紅,直言道:“當時我不知內情,以爲自己嫁的只是個閒散王爺,我自然答應。可如今……出了這等事,王爺又有了心上人,您難道讓我去搶人家姻緣,做個前途未卜、自欺欺人的皇后嗎?”

“你胡說什麼!”田季安低聲斥責。

“兄長,您忘了母親是如何教導我們的?魏博一旦異動,形同謀反,無論勝敗,咱們可都是遺臭萬年啊!”

“忘言!”田季安聽到此處已是勃然大怒,“你越來越放肆了,退下!”

然而田忘言毫無所懼:“我知道您對母親有怨,可您別忘了,要不是她在衆多兄長裡選中了您,您根本坐不上今天這位置!”

“啪”的一聲,田季安終於按捺不住,上前甩了她一巴掌:“你再說一遍!”

田忘言捂住火辣辣的左頰,一味垂淚,不再言語。

她口中所指的“母親”,是代宗之女、德宗之妹嘉誠公主,按輩分是李成軒的姑祖母。當年魏博割據,風頭正勁,皇室卻在安史之亂後異常衰微,已無力再去和藩鎮抗爭

。於是,德宗皇帝便將妹妹嘉誠公主嫁來魏博,以求用聯姻的方式穩住田家。

而嘉誠公主也不負皇恩,嫁來魏博之後極力壓制夫君的異動,使魏博太平了數十年。只可惜她沒有親生子女,於是便從諸多庶子之中挑了田季安親自撫養,更助他登上世子之位,繼承節度使之職。

田忘言也因爲胞兄之故見喜於嫡母,被她養在膝下,自幼耳濡目染,如今言談修養、身份地位更在其他姐妹之上。可以說,是嘉誠公主改變了田季安、田忘言兄妹二人的命運。

而嘉誠公主在世時,田季安也侍奉至孝,對嫡母言聽計從,更許諾在位期間絕不異動。可在嘉誠公主去世之後,他卻突然性情大變,或者說是他流露出了本性,導致魏博與朝廷漸行漸遠,如今只維繫着表面上的和平罷了。

許是方纔那一巴掌下手太重,田季安也有些後悔,又輕輕將田忘言扶起,嘆道:“你怎麼這麼傻,爲兄都是在爲你着想!大唐的皇后,母儀天下,你怎麼就不動心?!”

“動心,可也要有這個命。”田忘言的左頰紅腫一片,更襯得她悽楚,“兄長,您也看到了,今上登基不足三年,有多少藩鎮已經造反過?三個?四個?哪一個不是慘敗?您還看不明白嗎?他們不是實力不濟,而是不得人心啊!就算是武后改朝登基,臨終前不也把皇權還給了大唐?您又何必爲了一己

私慾拉福王下水,讓他跟着咱們做個逆臣。”田忘言這一席話,已是說得明明白白。

“你懂什麼!”田季安聽得怒火中燒,一時語塞。

“兄長,你我一向心高氣傲,如今在魏博已是呼風喚雨,何必強求太多?我寧可找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公子,做個重臣夫人,也不想天天盼着那皇后之位,落個亂臣賊子的下場。因此,還請您放了王爺和縣主。無論他們和朝廷有何恩怨,咱們都獨善其身,不要再插手了!”

田季安望着胞妹的誠懇面容,恍惚之中彷彿看到了另一個女子的身影。當年,某人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但不是求他放過別人,而是放過她自己。

他恍惚了良久,纔開口問道:“這話是誰教你的?”

“是隱姐姐。”

“隱娘……”田季安低聲喚出這個名字,眸中閃過難以言說的情緒,最終化作一片寂寥,“她回來了?”

“是,凌晨剛到。”田忘言像是忘了李成軒也在場,輕聲再勸,“隱姐姐說了,她不想看到魏博生亂……更不想看您拆散一對有情人。”

只此一句,田季安的厲色猝然消逝。經年的痛楚在此刻翻涌心頭,那種切膚的感受雖已淡去,可當初的場景卻歷歷在目,留給他再難以癒合,也難以釋懷的傷口。

他忽然覺得累了,覺得頭痛難忍,不禁扶額後退兩步。

“兄長!”田忘言連忙上前扶住他,語帶關切。

可他拒絕了,

只擺了擺手,道:“你先帶王爺離開,我想靜一靜。”

田忘言擔憂地看了兄長一眼,欲言又止,終是領命,轉而對李成軒伸手相請:“王爺,我們先出去吧。”

自她出現之後,李成軒始終沒有機會開口,至此他也看出了一絲端倪,遂默默點頭,與她一起離開書房。

而此時一夜已經過去,辰時將至,天際曙色微明。

清晨的春風輕輕拂過,吹起田忘言單薄的斗篷,令她平庸的面容恍然變得仙姿出塵。李成軒由衷地出言道謝:“多謝田娘子。”

“不必,”田忘言擡頭望着稀薄的朝霞,“我不是在幫您,是在幫我們田家。”她緩緩輕嘆一聲,“王爺,我不想瞞您,我們田家人都患有風症,尤其兄長他又長期酗酒,大夫說他活不過三十五。”

方纔田季安曾明確提出田家只要後位,不會爭那皇位,他便已猜到田季安有難言之隱。再加上方纔田忘言對兄長的關切表現,他更是確定了對方患有頑疾。但他未曾想到竟會如此嚴重,畢竟田季安今年才二十七。

“您別怪兄長,他如今對朝廷的怨氣多半是來自母親。”田忘言坦誠地道,“是母親拆散了他和隱姐姐。”

李成軒心下了然,並沒有打算繼續追問。

田忘言已經說了下去:“隱姐姐的父親名喚聶鋒,是家父麾下第一猛將,兩人名爲主僕,情同兄弟。早在隱姐姐剛出生時,家父便與聶伯伯

定下了這門兒女親事,府裡上下都知道。但在隱姐姐五歲那年,突然有一比丘尼登門拜訪,說姐姐她命中帶煞,會剋夫克子,要帶她去化解煞氣。家父和聶伯伯信以爲真,便讓隱姐姐隨她去了,姐姐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直到家父過世她才趕了回來,還渾身是傷。我們這才得知那比丘尼一直在教姐姐習武,而不是禮佛,活生生將她教成了一個殺手。”田忘言話到此處,深感惋惜,“兄長他一直惦記着隱姐姐,想娶她爲妻。可當時家父已經病逝,母親先以孝期爲由推遲了這樁婚事,後來又說姐姐她一身匪氣,配不上兄長……隱姐姐生性驕傲,聽見這話便主動退了婚,還在母親面前發下毒誓,說她終身只做田氏家臣,絕不貪圖節度使夫人之位。”

李成軒聽到此處,已經明白了嘉誠公主的苦心——她是爲了防止魏博造反,才拆散了這樁姻緣,替田季安迎娶了昭義鎮行軍司馬的千金元氏。

昭義鎮曾在田季安祖父田承嗣主政時,短暫歸附過魏博,後來幾經斡旋又歸順了朝廷,算是朝廷與魏博之間溝通的橋樑。昭義行軍司馬元誼掌握着鎮內兵權,又心向朝廷,嘉誠公主自然想讓田季安娶他的女兒,多一份牽制魏博的把握。但她這一番苦心卻連累了聶隱孃的終身,導致田季安對嫡母生怨,還將這怨氣撒向了朝廷。

一想到田、聶二人有

情卻不能終成眷屬,李成軒倒也能感同身受,對田季安的戒心反而減了三分。

此時聽田忘言又嘆:“原本母親去世後,兄長想過要納隱姐姐爲妾,甚至是平妻。可天不遂人願,他竟遺傳了家父的風症……他不想耽誤隱姐姐,只好斷了這門心思,甚至刻意縱情聲色,續寵納妾。”

田忘言越說越哽咽:“王爺,此事隱姐姐尚不知情,還請您……”

“田娘子放心。”李成軒簡短表態。

田忘言這才擦掉眼淚:“其實兄長他是一時衝動,纔會邀您謀事……待他冷靜下來,再有隱姐姐這層關係,他會想通的。畢竟……畢竟他命不久矣,我們心裡都清楚,田家的榮耀已到極致了。”

李成軒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唏噓。在世人眼中,魏博鎮兵強馬壯、顯赫強勢,是皇室最爲忌憚的藩鎮,可在田家人自己眼中,他們已經看到了衰落的前兆。想必田季安也是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纔會未雨綢繆,選擇他作爲聯姻對象。其實,不過是看重了他嫡出的身份,想助他登上皇位,以此來維繫田家的權勢富貴罷了。

“王爺,我還有一事相求。”田忘言忽又出言,喚回了他的思緒。

他轉頭看向對方:“田娘子請講。”

田忘言斟酌片刻才道:“若是您此次能化險爲夷,往後……還請您多多關照魏博。”

“蒙田氏援手,我若能逃過此劫,一定。”李

成軒給出承諾。

一言既出,重逾千金。兩人誰都沒想到,當若干年後憲宗駕崩,魏博一片混亂時,李成軒毅然踐行了這個承諾,主動領受魏博節度使一職,挽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而在當時,誰又能預見到以後呢?這不過是一個落魄在逃的王爺,和一個家族堪憂的千金進行的一次談心罷了。

此時此刻,李成軒忽然萬分想念西嶺月。縱然彼此只分開了半個時辰,縱使她就在這府內,他依舊無法遏制那洶涌的思念。

想起田季安、聶隱孃的愛而不得,比起李忘真、裴行立的一廂情願,他和她又是何等幸運?

人生天地間,一如遠行客。唯有尋到傾心之人,纔算是找到了歸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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