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彎服裝公司提出的談判條件，別說趙大有看不懂，就連談判組的副組長趙鵬程都看不懂，而且其他兩個廠子的廠長也都看不懂。
這世上只聽說過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他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居然會落地要價漫天還錢的！
下午見面談判的時候，當着趙大有他們幾個人的面，趙鵬程就已經很隱晦地問了對方，因爲他懷疑這是對方的打印錯誤，雖然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在事先他可是做好了直接把這三座廠子白送出去的準備的。
但是對方的回答非常明確，材料上沒有錯誤，這就是他們的意見。
所以整個下午，談判組的幾個人一個個都是心不在焉的，一旦結束了下午的談判，趙大有就推辭了晚上宴請對方談判組的飯局，直接回來找宋璇了。
宋璇把手裡的韭菜放下，拍拍手，接過材料來，一看名字就嚇了一跳，擡起頭來看看趙大有，問：“趙廠長，這材料……我看不合適？”
趙大有擺擺手，拿手指頭抹菸灰，眉頭皺的田壟似的，道：“有啥不合適的，我就不信其他人手裡的材料會都捂着不給人看，再說了，這事兒早就傳得大家都知道了，保密還有個屁用，看看，看完了幫我參謀參謀……”
聽他這麼說，宋璇也就不再猶豫，紅星服裝廠裡倒是有幾個大學畢業生，但是按照趙大有的說法，那幾個傢伙都有點呆子的感覺，反倒是宋璇這個被半路上開除的肄業生，爲人精細，遇事也有主意，因此很得他的信賴，有點什麼爲難的事情，趙大有總是喜歡找她商量商量。當然，作爲回報，趙大有也總是額外給她一些力所能及的關照。
宋璇的資料纔看了沒幾行，院子大門就給人推開了，一個人頭試試探探地伸進來，看見宋璇和趙大有都坐在小凳子上呢，就乾脆推門進來。
“看見車就停在路口，去你家一問，嫂子說你還沒回去，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跑到小宋這裡討主意來了。”紅星服裝廠的生產廠長張世平一邊走進來一邊道，在後面跟着的，是他老婆，二車間副主任陳蘭。
趙大有剛脫了鞋，因爲是去參加談判，所以他特意換上了一雙新皮鞋，有點夾腳，再加上天氣一熱，腳氣好像犯了，癢得很。
這時候他正一邊蹲着身子搓腳丫子，一邊嘴裡還叼着煙，煙氣薰上去，他眯着眼睛，擡頭看看張世平和陳蘭，呸的一聲把菸屁股吐出來，罵，“就你狗鼻子靈！”
張世平被罵了狗鼻子，也不惱，見宋璇要站起來給他們搬板凳去，就擺擺手，嘴裡說着不用，自己進屋裡搬了兩把小板凳出來，分給陳蘭一個，兩個人也都坐下了。
這附近住的，大多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其中還有半數都是在一個廠子裡呆了好多年，關係自然要相對親近許多，彼此之間也少了許多拘束。
趙大有一邊搓腳丫子還一邊看陳蘭，想起個事兒來，就問：“你上次說你給老張找的什麼藥來着？回頭給我弄點？媽了個逼的，一到這個時候就開始癢得厲害！”
陳蘭聞言點點頭答應了一句，卻是拿腳丫子踢他，“你自己不知道髒淨，人家小宋可是愛乾淨的，要搓回你家搓去！”
趙大有聞言一愣，扭頭看看宋璇，見她故意裝聽不見，繼續低着頭看材料，就嘿嘿地笑笑，有點不好意思地穿上襪子，說：“待會兒小宋看完了，你們也看看，媽了個逼的，看不懂人家啥意思啊！”
宋璇看完了材料，臉上也是有些吃驚，扭頭把材料遞給張世平，讓他們兩口子湊到一起看，她自己則是擡手用沒有給韭菜弄髒的尾指小心地抿起耳畔幾綹茸，猶豫了一下，跟趙大有說：“廠子，你是哪一條看不懂？是不是人家願意主動承擔職工安置費那一塊兒？”
聽到這一句，張世平兩口子下意識的吃了一驚，先擡起頭來看看宋璇，然後才低下頭去繼續看。
趙大有就點點頭，“沒有這個道理嘛，這個年頭，還有這麼有善心的企業？主動幫助本地政府分擔責任？”
宋璇聞言就默不作聲，只是附和着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子，張世平先看完了，就把材料推給陳蘭，自己皺皺眉頭，“或者，他們是想拿這個錢要求市政府免費把廠子送給他們？這就是慷他人之慨了，換了我，指不定也樂意這麼做，把市裡架起來烤，自己落個好名聲，一石二鳥啊！”
趙大有搖搖頭，“不像……”頓了頓，他看看張世平，“市裡給咱們廠子的估值，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知道今天下午，那邊的談判代表願意出多少錢不？”
張世平聞言看着他，一臉的關注，“多少錢？”
“兩百四十萬！”趙大有一臉牙疼地道：“媽了個逼的，賣東西的人自己估價，也就只敢估個一百一十萬而已，他們反倒主動把價錢擡起來了，真是天下奇聞！”
張世平聞言愣了愣，問：“這個估價，是減去貸款之後？”
趙大有點點頭，“減去，人家承諾還清貸款，也認可了咱們那個一百一十萬的估價，之所以額外加上一百三十萬，是給的地皮的價錢。”
張世平點點頭，不說話了。
陳蘭看完了材料，看看他們倆，就說：“興許人家這麼做，是爲了想辦法多給市裡送筆錢？這樣送錢，總比背地裡送錢要好多了，名聲還好，反正到最後錢還是落進市裡的口袋。”
趙大有聞言扭頭看看宋璇，宋璇不則聲，他就又扭頭看着張世平。
張世平半晌不吭聲，末了擡起頭來，見大家夥兒都盯着自己呢，就說：“我反倒覺得，這是人家的氣魄！”
“氣魄？啥氣魄？”陳蘭問。
張世平想了想，道：“人家香港商人，一開頭就沒準備在這些小細節上斤斤計較，這筆錢一掏，看起來好像是多花了不少，但是轉而一想呢，一來名聲會很好，二來這價錢公道，反對的聲音就小，不管是市政府還是下面的職工，都比較容易迅接受這件事，再加上人家願意主動承擔一半的下崗安置費，你想，職工們還不得感恩戴德？這樣一來，像咱們這三家廠子，都是幾乎接過去就能開始幹活了，這就等於是撿個現成的熱饅頭，只要弄盤鹹菜就能開飯了，總比省了這點錢弄得到處都亂糟糟的，指不定幾個月都沒辦法順利開工要好？”
趙大有聞言不說話，陳蘭卻是忍不住要反駁，“他們那麼急着開工？就那麼多活兒？”
趙大有擡手摸摸下巴，旋即想起來剛纔摳過腳丫子，就放下，扭頭看着宋璇，問：“小宋，你怎麼說？”
宋璇聞言想了想，見幾個人都看着自己呢，猶豫了一下，這才道：“我倒是覺得……似乎好像聽人提起過，這家月半彎服裝公司的背後老闆，是姐妹倆？這姐妹倆一個是港商，還有一個，好像是省裡一個大官的女兒，所以我覺得，是不是人家很忌諱佔地方的便宜，所以就故示大方？”
她這個說法一提，院子裡幾個人就都愣了一下，然後不知不覺就紛紛陷入深思。
過了一會子，張世平摸出煙來，扔給趙大有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雲山霧繞裡，他嘆息一聲，“或許，廠子賣給人家，也未必就是壞事？”
趙大有接過材料來塞進公文包，抽了一口氣，道：“不管好事還是壞事，咱們都做不了主啦！……媽了個逼的！”
陳蘭聞言就看着趙大有，問：“廠長，你是留下來，還是去街道里上班？”
趙大有不置可否地抽着煙，“街道里我是不準備回去了，媽了個逼的，我一想起那幫龜孫子的嘴臉就是一肚子氣！不過，估計這廠子裡也留不下，人家要不要我，還是另一說呢！人家說了，完成收購之後，所有的工作崗位都要重新應聘！”言下之意，他倒是對即將組建的月半彎服裝公司挺感興趣。
其實自從那天跟楊睿聊了一次之後，他回去折騰了好些天，到現在都沒完全弄明白楊睿那些話的意思，不過不得不說，很多事情就是怕想，一旦人的腦子往那個方面去考慮了，事情總是可以想明白的，更何況趙大有的腦子不是一般的聰明。所以，現在的他對於工廠被出售之後的前景雖然還是持懷疑的態度，但是不得不說，沒那麼排斥了。
或者可以說，作爲一個一手帶領紅星服裝廠走向繁榮，但是又眼看着它無奈地滑向深淵的老廠長，他在骨子裡還是盼着這個廠子能好起來的，他盼着廠子能好起來。
聽了趙大有的話，張世平猶豫了一下，就問：“青江廠和二廠那邊他們倆，怎麼說？”
趙大有聞言撇撇嘴，“二廠跟咱們不一樣，人家是正科級編制，自打消息一傳出來，侯成個狗日的就開始到處走門路了，據說輕工業局那邊能給他一個副科長的位子，至於青江那邊，宋旭東自打下午一見了面就開始拍馬屁，媽了個逼的，那馬屁拍的老子聽了都噁心，估計是鐵定了要投奔過去了。”
說到這裡，趙大有眼睛裡精芒閃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見陳蘭已經坐過去幫宋璇摘韭菜，就看看宋璇，問：“小宋，你們家的債還的怎麼樣了？最近沒人上門逼債了？”
宋璇聞言點點頭，笑笑，“還差四萬多，我跟他們說了，三年之內，我肯定連本帶利還清，他們想要錢，就只能等我慢慢還，廠子，你放心，我能還清的。”
趙大有聞言點點頭，還沒等他說什麼，陳蘭就又問：“你最近還是每天晚上都出攤？咋樣，一天能掙多少錢？又要上班，又要照顧陽陽，晚上還出攤，累不累？”
宋璇聞言想了想，就道：“好了能掙五六十呢，少一點的時候也能有個二三十塊，還行，就幾個小時，賣個衣服，也沒啥累的。”
這時候趙大有突然插話，“回頭你自己預備下材料，不懂的讓你陳姐幫你弄，就這兩天裡，趕在收購之前，把你的正式職工編制給解決了。”頓了頓，他扔了菸頭，開始穿鞋，嘴裡還罵，“媽了個逼的……”
最近有些悲催，又恰逢情節有點小瓶頸，居然讓我在強推期間無法保證更新，這個，頭大如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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