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桌面上的菜樣比平時豐盛了許多,可再美味誘人的香氣也難掩桌上氣氛的低迷,對於此時的他們來說就連笑一笑都十分勉強。
只有錦繡,給一衆小娃盛飯,舀湯、夾菜一如往常,初時相見腦袋大身子小的君陽,如今十分玉潤可愛,黑葡萄似的大眼,純澈依舊,望着錦繡的時候,裡面滿是汝慕與依戀,錦繡摸了摸他束着小髻的發頂,笑容溫暖。
“舅舅、舅娘,如今朝廷徵兵,泗水城門定然大開,早些日子我就託錢叔在城裡給我尋了幾個鋪子,如今正是好時候!眼下芒山動作不斷,我去泗水城走上一遭,說不得還能帶回來一些消息.......”
做了再多的準備,想了再多的理由,原本張口便能滔滔不絕的錦繡在對上劉氏那雙滿是熱淚的眼睛,還是啞了火,垂下了頭。
月生自己紅着眼,卻還是伸手替劉氏抹去眼角淚水,疼惜的喚道“玉蘭....”他說着發現自己聲音有些不對,就咳了咳,這才繼續勸道“莫哭,你這不是讓錦繡難受嗎?她小小年紀手下卻已經有許多鋪子,你、你還是.......”
月生勸着勸着,自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是垂着頭,在桌子底下死死的攥住了劉氏的手。
長輩無能,每次都要靠着這孩子,她扛了這麼多,心中定有許多苦楚,更別說,這孩子的來歷,雖說他們早已接受,甚至更加疼惜,可誰也不知她自己怎麼想的。
若是因爲這個而次次揹負,對他們多般照顧,甚至以身犯險,那他們的罪過可真是大了去了,月生死死咬着牙,直到口中有了鐵鏽,仍遲遲不肯鬆口。
“錦繡....錦繡.....嗚嗚嗚...”劉氏一隻手被月生握在掌心,一隻手拿着絹帕死死的捂着臉,嘴裡嗚嗚的哭着,眼淚噼裡啪啦的掉着,那滂沱之勢就連絹帕也遮掩不住,就連這些日子,錦繡叫錦的事兒都忘了。
錦繡到底見不得劉氏如此傷心,無視斡勒納鬱探尋的眼光,放下手中碗筷走到劉氏面前,從袖袋中抽出嶄新的絹帕輕輕的替劉氏拭淚,錦繡無奈輕嘆,眼中卻滿是暖意
“舅娘.....”只這一聲輕喚便讓劉氏瞪大了淚眼,不敢再哭,因爲這聲輕嘆太沉重,重到讓她認清如今的情形,重到她覺得自己是在無理取鬧,是以劉氏攥着錦繡的手連帶着絹帕稀裡糊塗的在臉上抹了抹,這才糯糯道“我錯了...”
錦繡哭笑不得,可心頭卻也輕鬆了許多,這家中只有劉氏最綿軟,就連君陽和樊墨都不似這般,兩個半大的娃兒自持男子漢,紅着眼聽着半懂不懂的話,默默的垂頭往肚子裡填飯。
錦繡起身望着如今的堂屋,嘴角扯出一抹笑,連帶着那雙狹長的鳳眸也波光瀲灩起來“我定早去早回,定讓你們安全無恙......”這句話被她說的輕快,可其中揹負了多少,大家都清楚的很。
飯局仍舊繼續,雖不似那般壓抑,可卻越發沉默。劉氏抽抽噎噎的吃着飯,卻到底沒有再放縱自己心情,只不過眼中的淚水流到了心裡。
月生口中的血水混合着瑩白香甜的米飯一起囫圇吞下,味道是好是壞,他卻早已分不清了,此時他的腦中充斥着的全都是讓自己扛起這個家的法子,順帶可以讓錦繡知道他們的心情的想法.
哪怕,她不是從前的哪個她,哪怕她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可這小半年的日日夜夜,這些時日她所做的一切,都已經足夠了,月生吃着碗裡的飯,心神卻早已不在.
樊澈一樣的食不知味,他也同月生一般在檢討着自己的無能。
本來以爲讀了書,且讀的不錯,未來已經盡在掌握,不用幾年便能對錦繡好一些,好報答她的恩情,可現實卻是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他如今欠的不僅僅是恩,還有命,若是如今這徵兵之事又成,那他.....
樊澈夾了一筷子菌菇,放到嘴裡狠狠的嚼了嚼,心下卻是有了決定,就還她一命,管她是誰,鞍前馬後,生死相隨.....
君逸手中的木筷像是要被折爛了似的,可他卻仍舊捧着湯碗,垂着頭,好似喝的極爲認真。
眸中翻涌的情緒被他好好的遮掩了,眼淚卻無聲的往下淌着,直到滴到了湯碗裡,無能之人,無怪乎求之不得,他口中呢喃着,淚水卻並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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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一干人在錦繡的要求下像往常一般忙自己的事兒去了,而她自己卻是自顧自回到了房中收拾行李,陳江流亦步亦鄒的跟在身後,問道“如何處理?如何報仇?”
說着,他擡頭望着錦繡那個越發挺拔的背影道“錦弟,你跟我說說吧,不論前方阻擋我的,是什麼,我都跟着你,再不後退一步.....”
他說的堅定如誓言,卻是讓錦繡嗤笑出聲“莫鬧了,這樣的話以後可不要隨意說!”口中雖如此說,可錦繡將手中的包裹打完卻是不緊不慢道
“我此去,爲徵兵之事,也爲無殤之行!”看着陳江流一瞬間怔愣的神色,錦繡將包袱背在身上,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下不下的定主意我不在意,我想要保護的從來都只有我的家人,不論對錯,我是不會讓他們上戰場的!”
錦繡沒有去看陳江流的臉色,她不想希望再失望,是以。錦繡當下擡腿邁步走出了門“我會飛鴿傳信給你,你若是同意信上所說,便回信於我,若不認同,便讓鴿子回來就好.....”
腳步聲已經漸行漸遠,最後一句話卻是狠狠的敲打在陳江流的心上“我不求你事事順我,哪怕你不作爲,我只要我家人平安,陳江流,你懂嗎.....”
陳江流沒什麼不懂,他望着空無一人的木門,悠悠道“我懂.........”
李家門前,老劉頭帶着兩個丫頭,劉氏帶着一干半大娃娃湊在那裡,錦繡見此腳步一頓,連帶着身後拽着的馬兒也停下了步子。
理了理心緒,錦繡面上笑容卻是又熱烈了幾分,這才大步而行,嘴裡嗔怪“這麼大陣仗做什麼?我可不是遠行,這大冷的天兒何苦在外面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