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芹等了一會兒,頭越低越下,盯着自己的腳尖,憋了半天,道:“姑娘,我真的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
譚琰這才閒閒地開口,帶着些驚奇,道:“你爲什麼我會覺得你背叛了我?”
何芹愣了一下,擡起頭來看着她,有些不解:“可是姑娘,從昨天我帶你回來你就一直在軟禁我,我……我擔心……”
譚琰這才笑着安撫她:“軟禁你,一方面是爲了保護你,另一方面,也是出於農莊安全的考慮。不要想太多。”
何芹愣了愣,看着譚琰,道:“姑娘,你也知道住在辰家的那個妖女?”
譚琰嘆了口氣,道:“何芹,我已經不在落霄坊了,所以我們也不是什麼主僕關係,你不要用當時在樓裡的稱呼稱呼我。”
何芹也跟着輕嘆一聲,道:“姑……小姐,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
譚琰看着她,笑:“你是我父親農莊裡的人,自然就可以這麼稱呼我。”
何芹看着一邊守着的侍僕,又看了看譚琰,咬了咬下脣,道:“承蒙小姐不棄,賤婢一定……”
“先別急着表忠心。”譚琰笑着制止她,“你知道,農莊畢竟不可能成爲東國境內獨屬於我父親的地方。這就意味着,你在日後的某個時間,一定要離開東國。你,做好準備了?”
何芹的呼吸一下子亂了起來,看着譚琰,像是有些不明白爲什麼昔日那個和藹溫柔的主子爲什麼只一段時間沒見,就變得這麼咄咄逼人起來。
譚琰只是看着何芹,並沒有解釋什麼。
何芹撐了一會兒,眼眶逐漸變紅,眼淚也在眼眶中集聚起來,看着譚琰,輕聲地抽噎。
譚琰輕嘆一聲,這才緩緩道:“你捨不得東國,還是捨不得什麼人?”
何芹搖了搖頭,咬着下脣不說話,只是間歇地從喉嚨中溢出一些破碎的嗚咽。
譚琰看着她,道:“我讓你想清楚,是因爲現在正是多事之秋,沒有一個地方是容許一個反覆無常的小人呆着的。我相信,你也不希望生活在一個到處都充滿着懷疑的地方,是不是?”
何芹咬着下脣,點了點頭。
譚琰道:“你就別咬着嘴脣了,都出血了。這說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虐待下人呢。”
何芹終於痛哭出聲:“小姐……小姐沒有虐待我!小姐……我知道小姐是爲我好,但是我真的不能丟下她……我不能啊!”
譚琰面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神情,放柔了聲音,循循善誘:“不能放下誰?”
何芹雙膝跪下,看着譚琰,語帶哽咽,道:“小姐早就知道我和樑香與有關係,對不對?”
譚琰笑而不答。
這一點她知道得並不比誰來得早,但是在何芹心裡,檀煙或者說譚琰,就應該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存在。
但是這點誤會,並不會對譚琰造成什麼損失,所以在這一點上,譚琰並不介意就這麼一直讓何芹誤會下去。
何芹止不住淚水,但好歹也釋放了些這些日子一直壓抑的情緒,說起話來也多少有了些條理。
就在這樣斷斷續續的說話間,譚琰逐漸弄清了何芹和樑香與之間的彎彎繞。
原來,樑香與和何芹算是血緣關係比較遠的姐妹,何芹單純而重感情,而樑香與心機深沉,兩人在弄清楚對方的身份時,都產生了一股子想要和對方成爲摯友的想法。
不同的是,何芹是真心的,但樑香與,則是衝着何芹從小生長在落霄坊中、對這裡的環境以及人際關係比較熟悉才和她交往的。
不管最開始兩人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思
和對方交往,人心畢竟是肉做的,時間一久,兩人或多或少都生出了維護對方的心思。
因爲樑香與是東國皇家暗衛的人,身份不便暴露,當初爲了保護何芹,樑香與就告誡她,絕對不能將兩人關係親厚的事情告訴別的人。
何芹雖然不太明白這究竟是爲什麼,但也謹慎而小心地做到了這一點。
就應爲這一個盲區,讓譚琰和辰風炎的西北之行,在最後關頭,險些出了問題。
何芹在西北軍中被樑香與帶走之後,就一直被關押在一個黑暗的地下室。
何芹雖然不知道那裡到底是哪裡,可是根據溫度,也知道那地方絕對不會是苦寒的西北邊境。
何芹雖然膽小,但畢竟也在落霄坊中見慣了風浪,在頭兩天的昏沉恐懼之後,她終於摸清了守衛換班的規律和守衛中的薄弱點。
有一天,趁着守衛換班,何芹利用先前收集起來的老鼠製造了混亂,趁亂,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地下室,然後就迷失在滾滾黃沙中。
一直到昏天黑地的兩天之後,她才循着東國西北軍訓練時造成的震動,找到了西北軍,然後在西北軍的護送下,這纔回到了東國皇城。
而就在她回到京城的後兩天,在辰家,因爲辰風炎並沒有限制她的行動自由,她能夠在辰家到處走走。
直到四天前,辰風炎匆匆忙忙地離開辰家,何芹直覺事情有變,就想跟上他,可是跟還沒跟到一半就迷路了。
但是就是這次迷路,讓她偶然間聽到了一個女人鬼鬼祟祟地跟着辰家的一個家臣,兩人在交換了什麼東西之後,又說了幾句話,就很快分頭離開了。
何芹躲在一邊的角落裡,這個動作她在漠北被關押在地下室的時候已經做得很熟練了,因此並沒有引起這兩個人的注意。
這也是爲什麼何芹能夠在遇見這兩人之後,將他們的談話全程聽下來的原因。
其實何芹來的時機並不好,也只聽見兩人最後急匆匆說完的話,但是最後的話中,幾次三番提到了譚琰。
何芹綜合這幾天在辰家的所見所聞,心中慢慢形成一個大膽的猜測,就是這個猜測,讓她再也沒有辦法安心呆在辰家,等辰風炎領着譚琰來見她。
聽完了整個故事,笑道:“送你來的人,在第二天就回去了?”
何芹雖然不明白爲什麼譚琰好像並不關心別人要謀害她一樣,卻在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也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譚琰道:“是辰風炎的命令?”
“呃……嗯。”
“你剛纔猶豫了一下,爲什麼?”
“因爲……因爲他走的時候,我並不在場。究竟風炎將軍是讓他回去了,還是去做別的事情,我並不清楚。我不能再誤導小姐了。”
譚琰淺笑了一下,看了眼身邊的侍女,道:“你們覺得我很容易被誤導?”
在牀頭的侍女笑道:“小姐冰雪聰明,眼光獨到,要是能輕易被誤導,也一定是被身邊極其信任的人。”
言下之意,何芹雖然在譚琰身邊多年,但並沒有得到譚琰的信任。更談不上什麼誤導不誤導的。
何芹顯然也聽出了這一層意思,眼眶一紅,又咬牙將快要涌出的眼淚給忍了回去:“這位姐姐說的是。”
譚琰道:“你也別一臉委屈的樣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們想要趁着辰家大擺筵席的時候替換掉我,用曲露頂上。到時候偷龍轉鳳,等喜宴結束、辰風炎發現人已經被調換了,木已成舟。相信辰家也不會冒着被陛下降罪的風險,爲我這樣一個身份尷尬的女人出頭。”
何
芹看着譚琰,有些着急:“既然小姐都知道,爲什麼不……”
“我很好奇,爲什麼在西北軍的時候,你們都認爲我一定會喜歡辰風炎呢?”譚琰歪着腦袋,問。
不可否認,辰風炎的魅力確實驚人,不說家世,畢竟那樣一個年輕有爲還有擔當,長相身材堪稱一流的男人,在任何時代都有着秒殺一切雌雄資源的資本。
但是,譚琰從來都不認爲自己是那種膚淺得只看外在的女人,她明明更喜歡的林若那樣,體力好,專業素質過硬,性格安靜,爲人低調謙和,而且第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很有保護欲!
哪裡像辰風炎,一眼看到他,用動物般的直覺就能感覺出來,以後遇見這個人一定要繞着走!
辰風炎這種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傢伙,哪能讓人產生什麼保護欲啊!
可是鬼使神差,譚琰反思了一下和辰風炎在一起的日子,然後自己就被自己給震驚到了——貌似她不止一次對辰風炎產生了心疼的感覺!
譚琰嘆了口氣,撐着下巴看着何芹,越想越不明白:“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也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啊?”
何芹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可是,小姐和風炎將軍,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譚琰原本打算找人狠狠吐槽一下辰風炎各種惡習的慾望,瞬間就被這句話給壓制住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什麼讓你產生了這種錯覺?”
何芹認真看着譚琰的眼睛,在確定了她不是在說笑之後,更加艱難地擠出一句:“小姐,這真不是錯覺啊。”
誰能告訴她,爲什麼已經昭告天下,再過幾天就要成親了的人,會在這個時候,說起對方名字,還帶着一臉嫌惡!
譚琰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我就想不明白,辰風炎那麼拙劣的把戲,你們怎麼就看不出來呢?”
當時在西北,辰風炎只是想找一個靠得住的手下而已啊!
何芹道:“風炎將軍一向潔身自好,他在天下擁有無數的仰慕者,但是他只對小姐一個人用心。可能是因爲他第一次對女人表現好感,小姐纔會覺得他舉動拙劣。”
譚琰想了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因爲本姑娘見過太多的男人,所以遇上辰風炎那樣的青澀小子,纔會覺得不屑一顧?”
這麼一想,譚琰瞬間就覺得在西北的時候,那些女人和男人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一個被從天而降的金元寶砸中的人一樣的表情是怎麼回事了。
“臥槽!”譚琰怒火中燒,“感情你們在背地裡還覺得我配不上辰風炎是吧?覺得我被他喜歡上,那簡直就是要燒高香的事情。他媽的我還唧唧歪歪就是極其不識擡舉是不是?”
何芹被譚琰突如其來的怒火給嚇壞了,搖着頭咬着下脣,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守在一邊的侍女趕緊過來撫着譚琰的背安慰道:“小姐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辰風炎在世人的眼中或許已經是高高在上的一個男人,但他還不是被主人耍的團團轉。”
譚琰想起了那個時候在西北,辰風炎一臉疲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樣子,心中一軟,有些無奈:“算了,感情這種事,從來就不公平。”
何芹看着她們,面上帶着濃重的迷茫,明顯有些不明白她們究竟在說什麼。
譚琰也沒有心思解釋,直接問:“爲什麼你從辰家出來,會在我們農莊的後山出現?”
譚琰心裡默默地補充了一句:還那麼剛好遇見我中了瘴氣的毒。
不過這句話她權衡了一下,還是沒有問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