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琰將整個句子說了一半,才反應過來,歡喜的神情還留在臉上,卻帶出了憤怒的神色,糾結得連那張深邃的容顏都有點扭曲了。
宋燁修卻像是很滿意自己製造的結果,笑了笑,加快腳步走在前面:“這是你母親寫下來的東西,你要是有什麼不明白,就去問她。這纔是最真實的。”
譚琰還有點不死心,皺着眉頭跟上去:“可是父親你不是和母親一起經歷的這些事情嗎?爲什麼你不能告訴我呢?”
宋燁修聽見這句話,驟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她:“同一雙眼睛,不同的心情,你覺得我和她看見的東西能一樣嗎?”
譚琰自從魂穿到這個時代,沒少被人用這種居高臨下的角度看着,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宋燁修一樣,讓她產生了連靈魂都被俯視的戰慄感。
她緩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就見宋燁修又走到前面去了。
譚琰揉了揉裝死的印主的腦袋,無奈地埋頭追上去,忍着自己強烈的想吐的慾望,向宋燁修撒嬌:“父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就原諒我吧……就知道你最好了……”
宋燁修腳步不小心一個踉蹌,從來都慢條斯理又張揚流暢的步伐第一次亂了。
他指了指只有兩步之遙的精緻木門,帶着一臉的無奈和忍耐:“進去。”
譚琰瞪起眼睛,小心地退後兩步:“父親你這是原諒我了?”
宋燁修抿了抿嘴,沉默。
譚琰更加擔心了。
她之所以能一路這麼順利地從這個人那個人的手裡拿到資料,還不就憑着宋燁修的全力支持。
萬一這個時候這個最強力的盟友不支持她了,她她她她……她還是不玩了吧。
也看出了譚琰心中的忐忑,可能也是戲弄夠了譚琰,宋燁修嘴角微微向上挑起,帶着一抹若有若無但絕對溫柔的笑容,揉了揉譚琰的腦袋,側身讓開兩步。
譚琰讀懂了他的暗示,但還是不放心,一邊往公主的屋子走,一邊還使勁拿眼神瞄他。
宋燁修在譚琰哀怨着一張臉要敲門的同時,輕聲道:“我不可能對自己的女兒生氣。”
譚琰心頭一跳,擡起的手忽然間就敲不下去了。
宋燁修和公主的女兒是檀煙。
此時站在他們面前的人,有着一張檀煙的殼,但芯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譚琰再一次覺得,她就是個可恥的小偷,偷了檀煙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幸福。
宋燁修說出這句話只是想讓譚琰好過一點,沒想到譚琰聽見他難得溫情的話竟然還露出更加難過的表情,這讓他有點挫敗。
還不等他說出什麼話來扭轉局面,木門就緩緩打開了。
公主見到譚琰,清淺地笑了笑,伸手輕輕拉着譚琰的手腕,將人帶進屋子,然後,對着屋外的宋燁修溫柔地笑了笑。
雖然兩人並沒有什麼對話,但譚琰卻在他們視線相交的那一刻,感覺到連空氣都甜蜜溫馨了起來。
這纔是真正的模範夫妻啊!
她內心羨慕得淚流滿面。
老孃那選人的眼光,估計一輩子跟“幸福”這兩個字絕緣了吧?檀煙我對不起你啊……枉費了你這麼漂亮的殼子!
公主的手柔軟、乾燥而冰涼,譚琰剛纔全副心神都在兩人甜蜜的互動上,沒有注意,現在到了兩個人獨處,就難免皺起眉頭了。
這件屋子裡也設置了很好的地龍,但譚琰卻覺得不夠。
也不知道是因爲屋子建在半山腰,本來氣溫就要比平地低一點的緣故,還是屋子邊上都是一些樹木,更加陰涼的緣故,譚琰覺得這間房間有點陰森森的,陽氣不足。
公主也注意到譚琰的不滿,笑了笑,給她倒了一杯茶:“你是不是在想,爲什麼整個山莊都是我的,我卻要住在這種屋子裡?”
譚琰捧着茶杯,趕緊點頭。
然後她想了想,將已經不再裝死,卻有點昏昏欲睡的印主逃出來,塞進公主的手中,讓她抱着。
別看印主只有小小一隻,但是它的體溫在這種寒冷的冬天卻是最好的暖爐,比什麼地龍手爐可都要舒服多了。
印主被自家媽媽暫時送給了奶奶,只是張開眼睛,懶洋洋地看了譚琰一眼,那眼神,帶着點恩賜和小傲嬌,看的譚琰只想笑。
這小傢伙的意思估計是,等回去之後再收拾你。
“看來當年讓你離開是對的。”公主並沒有拒絕譚琰的好意,將印主置於膝頭,坐在譚琰對面。
譚琰將書拿出來放在桌上,看着她:“這上所記載的內容並不完整。母親,我想知道,他們的後來。”
公主的視線跟着落在樹上,那封面因爲十幾年的保存,已經開始泛黃了,帶着中古樸的、只有時光才能刻下的痕跡。
公主輕嘆一聲,看着譚琰,卻像是透過她注視無盡的虛空:“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後來。”
譚琰皺眉,表示不解:“有始纔有終。不是嗎?你們既然有了這樣一個開頭,卻爲什麼是現在這種情況?”
“你錯了。”公主輕輕搖頭,看着譚琰的眼神帶着微微的憐惜,“不是所有事情,有了開頭都能帶來結局。這個世界上,最無奈也最不可抗拒的,就是無疾而終。”
譚琰的心頭猛地跳了一下:“無疾……而終?”
公主緩緩說道:“當年作爲被選上的三個人,我和洛未因爲同一國家,所以一起出發,但沒想到卻成了被拋棄的人。後來才知道,所謂的‘天選者’,不過是皇族挑選出來的探路人。後來我們三個的命運,就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可分割了。”
譚琰覺得稀奇:“但是後來你們都回到了京城,而且你和父親……”
公主微微一笑,指着靜靜攤開在桌上的書,問:“你是不是覺得,當初在西北救了我的人,就是你父親?”
譚琰愣了一下,遲疑地問道:“難道不是嗎?”
如果不是的話,爲什麼後來已經嫁做人婦的公主能夠容忍一個照國皇族小混混對她不敬?
更爲什麼,在遇上危險的時候,公主寧願選擇和那時年少的宋燁修離開,也不願意去倚靠他們東國的侍衛?
公主搖頭,語氣帶上了一絲懷念和遺憾:“當時你父親確實跟着去了,不過他找不到進去的方法,只是在一邊看着。也正是他,看着他的親哥哥爲了救我和洛未,死在了大漠黃沙中。”
譚琰皺起眉頭,書上也有這樣一段描寫,但只說了他們得救離開了,並沒有說救人的人卻身亡了。
這不像是公主的性格。
譚琰在武德的屋子裡吃了午飯——不得不說,單身獨居的男人,在某方面而言,都是十項全能的選手。
特別還是武德這樣有着強烈自尊心、不願意依靠別人的大男子主義者。
武德的房間很簡單,譚琰基本上是一眼就能看清裡面的構造。
在武德還在簡易小廚房忙碌的時候,譚琰在少年的帶領下,參觀起了武德這些年來的收藏。
那些破碎的炸彈整整齊齊地擺在一個個竹篾裡,黑色的金屬在陽光下閃着光,可以看得出保管它們的人是何等耐心和愛惜地勤勤擦拭它們。
譚琰保持着面無表情一直走到最後一個炸彈之前。
這個炸彈她在譚琰爸爸的文章中見過。
譚琰
爸爸並不是一個技術兵,但是譚琰記得,有一段時間他帶了非常多的資料回家,聽譚琰媽媽擔憂又難過的嘮叨,譚琰大致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wωω ⊙ttκд n ⊙co 那個時候譚琰爸爸被武德叔叔救了,對方用的正是這樣一顆炸彈。
而譚琰爸爸顯然受到了刺激,他的情緒波動太大,以至於軍醫建議他回家修養一個月。
然而這一個月的時間,被譚琰爸爸用來研究炸彈,用來模仿炸彈犯的思路,最終在修養期間,找到在做刑警的同學,做了誘餌,將人抓捕歸案。
爲了這件事,譚琰媽媽和譚琰爸爸第一次吵架,譚琰也是第一次看見,自家溫柔堅強的母親,哭得泣不成聲。
當是譚琰媽媽說了一句:“你是這個家的頂樑柱,要是你倒下了,你要我們娘倆怎麼辦?”
譚琰只聽到這裡,就被家裡的保姆帶着趕緊回房了。
但是她打賭,在自己關上房門之前,譚琰爸爸耷拉下了肩膀,可憐巴巴地向母親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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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炸彈,讓譚琰見識了家中大人幾乎不再她眼前展現的一幕,再加上那次行動雖然沒有上級批准,但好在並沒有人員傷亡,譚琰覺得還是挺完美的。
也正是因爲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譚琰對於這顆險些要了自家父親的性命的炸彈,並沒有那麼排斥。
她圍着竹篾子走了一圈,最後甚至想要伸手把它拿出來,細細端詳。
少年在一邊趕緊阻止她:“你幹什麼呢?這個炸彈不能動,動了武德叔叔要生氣的。”
這個時候,武德正好端着兩碗菜從廚房出來,就瞧見這兩個小傢伙在拉拉扯扯,有些好笑。
炸彈對他的身體造成的傷害可不僅僅限於腿上,他的聽力也逐漸下降,只是他自學了脣語,因此還沒有人發現這個異常。
但現在少年和譚琰背對着他,聲音又不大,武德自然不知道他們在爲什麼爭執。
見武德並沒有不悅,譚琰有些得意洋洋地瞧了眼少年,伸手就拿起那炸彈碎片,轉向跑向武德:“武德叔叔,你爲什麼還要留着它啊?爸爸已經把壞蛋抓住了,你不要害怕。”
武德見譚琰的動作,原本眉頭都皺起來了,卻聽譚琰這麼說,不由鬆開了眉頭:“你爸爸現在還好嗎?”
譚琰點頭:“他很好,就是老不回家,我們去軍區探望他都好麻煩的。”
武德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將炸彈碎片接過來,說:“武德叔叔現在把剩下的菜全部端出來。待會兒吃飯的時候再跟武德叔叔說說你爸爸的事情,好不好?”
說這話的時候,武德原本沉靜的眼睛閃現着光芒,就像寂靜如水的夜晚裡突然出現的星光,細小的美麗,卻讓人心生感動。
譚琰趕緊點頭,剛想說“我幫你”,卻見那少年已經端着剩下的菜從廚房出來了。
他對着譚琰挑了挑眉,帶着挑釁和張揚的少年氣息,譚琰卻只是笑了笑,像是在嘲笑他的幼稚。
武德讓兩人去洗了手,才讓他們上桌。
說實在的,武德作爲一個拆彈的專家,手很靈巧,也不知道是不是觸類旁通的緣故,桌上的菜餚很簡單,但是刀工很完美。
武德見譚琰夾起一片筍還要細細端詳,就有些不好意思:“習慣了,每次動刀子都想再回憶一下在軍隊裡的情景。”
這話說得,連譚琰也笑了起來:“嗯,我也很喜歡軍隊。等我高中畢業,我就要去考軍校。我要做兵王!”
譚琰此時雄心勃勃的樣子實在太過美好,也太過耀眼,武德輕嘆一聲,忍不住逗她:“軍校裡臥虎藏龍,你怎麼就能保證自己一定是最好的那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