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視野中的景色於眼前出現一道閃耀卻柔和的藍色激光後,瞬間從雨林內的作戰場地變爲考覈出發前人造雨林外的場景,換而言之也就是雙手緊握武器的我,被傳送回高高地插有呈X型交疊於一起的兩把殘缺的激光槍的圖案的、隨風獵獵飄揚的特編的軍旗下的起點。
但景象躍入我眼簾的剎那,我愣住了。
雖然方纔從林茉莉雜聲不斷的耳麥報告中,我已能預見場面的混亂程度爲何種堪憂,但當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真正呈現於我的眼中時,我的雙眼如同幾百年前某部童話片的歌詞——“瞪得像銅鈴”,甚至像小型籃球那樣,心中不可描述的難以置信,以及欲言又止的震撼至極,一絲一毫皆不比沒有提前預設糟糕後果來得弱,更是不敢使用往日細膩的思路去揣度後續發展的結果,只因最難過的東西已然在我腦中不斷盤旋。
只見所有在剛纔的考覈中被淘汰掉的特編士兵,皆用看似五花八門,實則訓練有素的姿勢,幾乎一比一地將激光槍的槍托分毫不差地指着在場的南山士兵,和兩個面無表情的特編督察員,而南山士兵們和兩個督察員則也是絲毫不懼地舉起武器,把裝有真實電量的激光槍槍口對準所有情緒強烈的特編士兵,彷彿在嚴厲地告誡他們“誰先動手,兩敗俱傷”這個道理。
“兄弟們,我們雖然各有殘缺,但從來就沒有對軍隊不忠的時候!他們要我們上刀山,我們就用胸膛頂着最尖利的刺刃,用手抓住鋒利的刀尖,硬生生地爬上去,流再多血甚至死亡都可以,但卻不會允許自己流一滴淚!他們要我們下火海,我們就赤裸身體衝在第一個跳下去,哪怕被焚燒成灰燼,也義不容辭,在所不惜!可我們忠誠的下場是什麼?是被背叛!是被拋棄!他們甚至不願意讓自己的正常人部隊和我們對抗,而是讓我們是被一羣來自外頭的狗屁野兵淘汰!”
我看向昔日脾氣暴躁且說話直爽的楊烈狂,又回想起林茉莉帶着冷酷的笑顏撂下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瞬間明白他就是林茉莉話中那個只會硬打卻不帶腦子的主角,按他往日的性格和強大的實力,遇上被踢入淘汰隊列這種倒黴事,換成平時早就直接炸了,像孫悟空大鬧天宮那樣都有可能。這次又怎會遏住怒火,忍氣吞聲?
只聽他歇斯底里的聲音中夾雜無比熾熱的熊熊怒火,也見他手中的激光槍身越加立起幾分,全然是在對面前的南山士兵與玩欺詐遊戲的督察員示威,用展現憤憤不平的方式告知他們,他們如此下劣的行爲會引起特編士兵的公憤,而引起特編士兵的公憤後,後果很嚴重。
“楊烈狂,你這是帶頭髮動叛亂,我現在可以直接槍斃你!”張智聰粗暴地把槍口對準楊烈狂的腦袋,但楊烈狂卻反而再往前靠近兩步,同樣極度簡單暴力地大聲嚷嚷:“那你現在就斃了老子,老子寧願做叛軍也不願意做你的兵,老子眨一下眼睛老子就是狗!”
“要槍斃就把我也斃了,你這個冷血的人!”
“我們有不好的情緒,是不是還要和這些收到上層命令趕來的南山兵窩裡鬥,而忽略掉罪魁禍首啊?用的招還真是妙啊!張教官,王教官,先別急着斃人了,請你們解釋解釋?”
一名特編士兵見楊烈狂成了出頭鳥,頓時義氣地將他推向一邊,將張智聰的槍口對準自己的額頭。另一名特編士兵看到楊烈狂不由分說把南山士兵也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彷彿也立刻意識到楊烈狂的話有遷怒於本不該被責罵的人,同樣也用極度激烈的語氣大聲告知周圍的特編士兵自己的看法,順帶糾正楊烈狂一棍子打死全部的觀點,告訴大家這件事中究竟是誰佔的錯誤比例較多,而南山士兵在這件事中充當的角色又爲如何,他們的怒意究竟該向誰袒露等。
“楊烈狂,還有你們幾個,這種危機關頭不能再起鬨了,再這樣亂哄哄地鬧下去,我們可不止是要被遣散,而是要被扣上叛亂的高帽,要被加上永生永世洗不清的名頭。兄弟們,把武器放下,大家都是自己人,好好說,沒有啥不可解決!”
我將目光投向同樣被傳送回來的副連長沈長生,只見他也十分震驚地望着眼前雙方緊張對峙、一觸即發的場景,這讓我有些難過地猜測道,他在看到這幅場景的第一刻,必然也和我感受相同,覺得無比震撼與難以相信。
只因我們雖然是特殊的隊伍,但平日卻是個有素質有紀律,任何長官的命令皆當成天職般無比服從的優秀士兵連隊,不管上級要我們做什麼,我們任何人就連小小的抱怨都沒有出現,更別提爆發過今日這般叛亂般緊張對峙的模樣。
是的,我們無法相信這是特編士兵們會做出的舉動,但事實鐵打地擺在面前,我們不得不信。
但如若你問,你的立場是什麼?
那我將鄭重回答:我能理解,甚至暗暗地支持。
因傷而聚集於此的大家皆是付出諸多之人,也基本都爲懷抱繼而成爲最強戰兵,守衛家園的夢想的勇士,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衝在前線,哪怕已然傷殘也會毅然決定再度提起武器,化身頑固分子猙獰的噩夢。
諸位不差勇氣,不差英魂,不差信仰,能力與普通士兵相較也算強悍,只是身體或精神方面與常人不同,藥物或改造方面需要大額花費。
然而通過一場並未提前告知的最強者與強悍者的比拼,便要淘汰連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假借將其視爲不過關的弱者的名義裁除,背地的意思便是不再需要殘障人士所組成的戰隊,如若我也是站在淘汰者隊列之中的一員,我何嘗沒有困頓不解之心,爲何不將憤憤不平,又再有什麼理由壓制反抗的情緒?
但和心裡默默支持他們的我不同的是,沈長生立刻以連長的身份出言制止特編士兵們反抗他人的舉動,竭盡全力讓他們冷靜下來,以免這件事越發酵越嚴重,最後鬧到不可收場的地步。
“報告副連長,瞧那兩個督察員冷血的樣子,簡直是把我們當成猴子耍,甚至比南山人還要冷漠無情。很抱歉,我們不能把武器放下!”
一位特編士兵用最果斷的聲音回覆沈長生的話,後面的特編士兵也紛紛用無比堅決的目光看向他們的副連長,但手腳間擺起的戰鬥架勢絲毫未改,雙方仍然全然繃緊互相對峙,空氣中瀰漫的火藥味瞬間愈加濃烈,彷彿只要再添一把火,全場便能直接轟地一聲燃炸起來,在場的全部人皆無法逃過一劫。
沈長生的表情直接木訥呆滯起來,這是所有的特編士兵第一次沒有聽從副連長的命令,但作爲副連長的他也不清楚自己還有何理由去命令這些士兵們聽話,更是已經不知該如何開口去勸慰,因爲不管用怎樣動聽的語言修飾,都改變不了在這場考覈結束後,他和士兵們都要天翻地覆地和他們先前無比忠守的部隊說再見,也沒辦法再替這些士兵們喊冤叫屈,而只能將最後的希望交給坐在一旁默默無語的正連長,希望她能發言把特編士兵們勸下。
“連長,連長,你說句話吧!你再不說話,兄弟們都要睜着眼睛跳進火堆了!”
沈長生着急地向表面看不出情緒的芮娜走去,可芮娜則是有些憤怒地瞪大雙眼站起,掃視一眼同樣是滿腔憤怒的士兵們,目視沈長生閃着善意的眼睛,一字一句嚴肅且激越地說道:
“我們特編的人從沒怕過死,要死大不了一塊死。但比起死更可怕的,是我們的家莫名其妙就被外來者拆掉,我們在風雪交加的夜晚再也沒有歸宿。就算我們之前的忠誠是錯付吧,兄弟們,我支持你們把武器反着舉起,必要的時候砸碎他們的腦殼。”
聽到連長的看法與他們相同,特編士兵們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手中的武器又向上立起幾分,甚至紛紛朝前移動兩步,每個人嘴裡都不間斷地辱罵他們心中所認爲的小人,這種激烈的反抗情緒讓我心裡不祥的預感升到極點。
我將目光投向在這場考覈中存活下來的特編士兵,只見他們也都是瞪大似乎正在向外噴火的眼睛,急促又忐忑地呼吸着,可卻覺得作爲勝利者的自己,作爲擁有更多選擇的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和臉面去開口安慰朝夕相處的戰友,共同面對風雨的好兄弟——那些現下被上級定義爲不合格的士兵。
“聽見沒?連長髮話了。張智聰,王平安,你們兩個狗騙子,別再靠近我們任何兄弟一步,我們雖然沒有任何有電的武器,但每人掄一把都能把你們砸成碎西瓜。”
“就是。看我們幹啥?看你們自己!無恥的人。”
“……”
而在場的部分南山士兵則都是先向後退兩步,但手指已然紛紛放在扳機上,貌似已經在做最後的友善提醒,只要誰敢輕舉妄動,只要敢真的將武器砸過去,只要敢傷害南山士兵,成爲發動叛亂性質的人,真實的激光便會不管他們曾經有何成就與付出,毫不留情地招呼過來。
但另外一部分南山士兵,例如楚水清和葉靚文等,則是傷感地面面相覷,槍口不自覺地掉下幾分,手指也還在扳機護圈之外,有些甚至還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完全沒有要開槍射擊特編士兵的意思,似乎是因爲這件事回憶起了比它更難過的事。
我將目光投向一旁默默不語的林茉莉,只見褐色眸子中真正映着特編士兵們站隊頑強抵抗的樣子的她,也如同冰凍的石塊般目中無神地怔在原地,眼角泛起一絲惆悵的淚花,竭盡全力咬緊牙關,不讓眼中的淚滴從臉頰上滾落下來,不讓敬佩與贊成的情緒浮於表面,似乎是因此而憶起過往雲煙,卻在先前扯出冷笑面容時未曾想過這幅場景會與曾經那般相仿。
一旁的楚水清用飽含痛苦的雙眸望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槍口再度低下幾分,瞬間也拍拍身旁的程逸的槍身,程逸疑惑地看看楚水清,瞬間懂得將槍口緩慢下降,把手指移到扳機護圈外。
“一口一個連長,一口一個你們,好啊,還真不愧是特編部隊的士兵,特殊到目中沒有紀律,目中沒有長官,沒有軍隊,一個個的都想反了天當盤踞一方的土匪是嗎!”
“我最後說一次,只留下沒有被淘汰的士兵並且不能提前告知你們,這是上級的命令。我也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是把武器放下,還是要全部上軍事法庭,或者被當場擊斃?”
我有些反胃地將目光撇向冷冷發言的張智聰,只見他陰冷的臉上也帶着無比憤怒的表情,似乎覺得自己的顏面已經掃地,更是完全無法理解小兵與軍官對抗這件事,而特編士兵們聽到他情緒勒索中夾雜威脅逼迫的口氣,怒意更是被燃至沸點,人羣中的謾罵聲更加響亮,有兩個士兵甚至再度壯膽向南山士兵逼近幾步。
見到特編士兵們不僅沒有收手的意思,情緒反而越加激烈,張智聰則是無情地對守在特編士兵面前地南山士兵們厲喝道:“他們只要敢動手,只要再往前走,你們就果斷開槍!”
“所有南山人把槍放下。”
林茉莉英俊的臉上的表情很快恢復平常,只是冷冰冰地,面無表情地,平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