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邈邈已經忘記上一次踏進蘇家主宅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豪車來往，在白玉石階下水似的淌過。那些穿着高級定製服裝的紳士或者淑女組成的賓客們，言笑晏晏地緩步上了臺階，邁入宴廳。
他們舉止自然，步態從容，看起來遠比她對這裡熟悉的多。
只是讓她自己感到意外的是，蘇邈邈心裡並沒有太多的悵惘。
最多……好像有種很淡的不真實感。
畢竟，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這樣的場合光明正大地走到她的“家人”面前。更沒想到，她的身邊會有……
女孩兒側過臉，擡眼看向身旁的人。
商彥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商務休閒西裝，深藍色的暗紋，在光下透着一種沉穩的質感。
宴廳外的燈光將他五官的輪廓襯得愈發立體漂亮，冷白的膚色挑不出絲毫瑕疵。
大約是這張臉十分具有辨識度，蘇邈邈只陪着商彥站在臺階下等商嫺的時間裡，已經有不少長輩或同輩模樣的人與她身旁的商彥打過招呼。
這其中不乏有人將目光落到蘇邈邈身上的——畢竟女孩兒那令人驚豔的美，絲毫不遜色於身旁的男生半點。
譬如此刻。
“二少身邊這位，我好像沒見過？”
有些油頭粉面的年輕男人臂彎裡挽着笑容嫵媚小鳥依人的女人，笑眯眯地側歪着頭，目光從商彥身上慢慢掠到蘇邈邈那裡。
商彥一側身，狀似無意地將蘇邈邈半攏在懷，語氣淡淡。
“這是我女朋友。她不太喜歡這種場合，所以是第一次來。”
“難怪啊。”
那年輕男人轉開頭，眼底竭力藏住驚豔和貪婪的眼神，他笑眯眯地看向商彥。
“不過也難怪，這樣的小美人，如果是我，那我一定也藏在家裡，誰都不讓見。”
商彥眸色微冷。
垂眼睨着那年輕人幾秒，他嘴角一勾。
“下個月撞檔的新產品發佈會——代我向你叔叔問好。”
“……！”
這年輕人臉色一變，眼神晦暗了許多。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扭頭走了。
等見對方背影淡去後，蘇邈邈才轉向商彥。
“他和你……？”
商彥面上冷漠的情緒剝離，他垂下眼望着身旁女孩兒，笑意裡帶一點安撫。
“他是李深傑的侄子。”
蘇邈邈點頭。“難怪。”
商彥：“難怪什麼？”
“他還是第一個，對你看起來有敵意的。其他人好像都很……”蘇邈邈猶豫了下，不確定自己的用詞是否準確，“尊敬你？”
“……”
商彥莞爾。
漆黑的眼裡掠過一點淡淡的嘲弄。
“他們可不是尊敬我，只是尊敬我的姓。”
蘇邈邈想了想，輕聲笑。
商彥見女孩兒笑起來，自己也不由微勾了嘴角，“笑什麼？”
蘇邈邈仰臉看他，“我相信你。”
“？”
“用不了多久，他們會因爲你而尊敬你的姓。”
“……”
商彥難得梗了下。
半晌後他纔回過神，低笑了聲，“這麼信任我？”
蘇邈邈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點頭。
“你是我們的彥神。”
商彥目光閃了閃。
他搖頭。
“不。”
蘇邈邈：“？”
商彥輕貼身，在女孩兒耳邊低啞地笑，“我是你一個人的。”
“……”
漂亮的嫣粉色，偷偷攀上了女孩兒纖弱細白的頸。
兩人耳語剛結束，身後不遠處傳來個帶着點淡淡奚落的笑聲。
“商彥，在蘇家門外你都敢這樣肆無忌憚了……不怕待會兒江阿姨放狗咬你？”
“……”
蘇邈邈臉頰一熱，回頭看向來人。
“嫺姐。”
商嫺擺擺手，衝蘇邈邈打過招呼，走上前來坦坦蕩蕩地給蘇邈邈勸告：
“邈邈，你可得放聰明點，別讓我這人面獸心的弟弟騙了去。”
商彥：“……”
商彥一掃商嫺身後，不見來人，不由薄脣微勾，冷笑了聲。
“薄屹呢？”
“他沒來。”
商彥：“唔，是‘嫩草’終於幡然悔悟，不想被你啃了？”
商嫺：“……”
女人面上精緻漂亮的表情扭曲了幾秒，纔在一個深呼吸後慢慢調整回來。
她微微一笑，很有殺氣。
“本來還想，萬一今晚你這擅自決定在父親母親那裡惹了怒火，我該怎麼替你擋擋……現在看，你可真是‘死有餘辜’啊，我的弟弟。”
這次，不等商彥接話，蘇邈邈先怔然地轉頭看向他。
“什麼擅自決定？”
“……”
商彥面無表情地瞥了商嫺一眼。
商嫺一愣，“你不會是……還沒跟邈邈說吧？”
蘇邈邈更懵了，“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嗎？”
“……”
商嫺不贊同地看了商彥好幾秒。
“我先進去了。——這件事，我覺得你至少要徵求一下邈邈的意見。”
說完，商嫺便徑直沿着臺階往蘇家的宴廳走去。
商彥眼睫一掃，低垂了眼。
“我們進去吧。”
蘇邈邈遲疑地問：“嫺姐說的……”
“……”
商彥步伐未停。
他輕攏着懷裡的女孩兒，順着白玉臺階慢慢向上走，聲音沉穩低平。
“你相信我嗎，邈邈？我不會做傷害你或是對你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
蘇邈邈眨了下眼，慢慢落回目光，也伸手輕挽住商彥的手臂。
“如果你已經決定了，那我不問了。”
“……”
商彥和蘇邈邈進到宴廳時，商盛輝與駱曉君夫婦已經到達多時了。
商彥遠遠瞥見，轉回身對蘇邈邈輕聲耳語，“過去和我爸媽打聲招呼，好嗎？”
“嗯。”
蘇邈邈點頭。
兩人並肩走近。
商盛輝和駱曉君身旁跟着商嫺，正被另外兩三家人簇擁着。商彥原本以爲只是普通的社交客套，只是走近一看，才發現了點微妙的共同點。
簇擁在商盛輝與駱曉君身旁的三家，無一例外，都是一位長輩加一位年輕女孩兒的標配。
商彥心裡警鈴驀地拉響。
他擡頭往駱曉君身旁的商嫺身上一看，正對上商嫺那幸災樂禍的表情。
商彥：“……”
連對這方面並不敏感的蘇邈邈都有所察覺。她遲疑了下，轉過臉輕聲問商彥：“他們是不是想把各自家裡適齡的女孩兒推銷給你？”
“……”
“推銷”這個詞用得十分犀利，梗了商彥兩三秒。
然後他無奈低下眼，苦笑。
“走吧，我們過去。”
蘇邈邈：“宣誓主權？”
“……”商彥輕笑，“隨你。”
兩人走到近前。
“爸，媽。”
商彥低喚了聲。
見商盛輝和駱曉君兩人望來，蘇邈邈也微微頷首。
“阿姨，叔叔，晚上好。”
看到蘇邈邈，商盛輝和駱曉君顯然是有一瞬的意外的。
但很快兩人便立刻調整過神情，就連商盛輝都只是略帶警告地看了商彥一眼，而沒有說什麼。
駱曉君則溫婉地笑：“邈邈也來了？好久不見，快過來，讓阿姨好好看看。”
蘇邈邈臉頰微紅，不同於一路她逐漸習慣的那些來自陌生人的打量，駱曉君的親近讓她莫名地有些窘然。
商彥主動鬆開了手。
他在女孩兒耳邊玩笑，“過去吧。我媽跟我不一樣，她又不會吃了你。”
蘇邈邈：“……”
女孩兒心裡微惱地偷睖了商彥一眼，這才走到駱曉君身旁。
駱曉君親暱地拉起她的手，和商嫺一併，三人單獨往旁邊走了。
而留在原地，方纔還有說有笑明槍暗箭的幾家人都表情滯然。
過了許久，纔有人回過神，尷尬地乾笑着，看向商盛輝。
“剛剛這位是……？”
商盛輝見慣了小兒子那副野性，此時也不開口，瞥向商彥。
商彥嘴角微勾。
“我女朋友。”
“啊……原來是這樣啊。”問話的中年女人遺憾地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女兒，然後才笑着轉回來，“這麼漂亮的女孩兒，我之前竟然沒什麼印象，不知道是哪家的閨秀？”
商彥聽出這是探底的意思。
在這些人看來，如果是門不當戶不對，那即便現在是女朋友也無妨，之後結婚總會另選對象。
商彥輕嗤，眼底也不掩嘲弄。
得了旁邊商盛輝警告的一眼，他才稍稍收斂了憊懶神色，“我在努力征求她的同意，希望她能成爲我的未婚妻。”
這答非所問的一句，卻頃刻讓提問的女人扭曲了臉色。
她皺着眉看向商盛輝，見商盛輝面上沒有顯露出明顯的不贊同，只能認了已經來晚的事實。
幾家人訕訕離開。
商盛輝皺眉，看向自己的小兒子。
“你今晚帶邈邈來，是想做什麼？”
商彥從經過的侍者的托盤上取了一杯香檳，放在脣邊潤了一口，才懶洋洋地笑。
“蘇老太太八十大壽，作爲晚輩來問候一下而已。”
商盛輝仍不放心地看着商彥。
他這小兒子是個什麼脾性，他在清楚不過——直覺告訴他，今晚商彥的計劃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別太過分。”
商盛輝沉默幾秒，似乎是有所想法。
“蘇家的事情畢竟不是我們自己家門內的事，鬧大了，誰都不好下臺。”
“唔。”
商彥不置可否地哼笑了聲。
他的目光落向不遠處宴廳的後門——那會是蘇家老太太和其他長輩進場的地方。
盯了兩秒，商彥眼一垂，視線掃落，聲線裡染上點冰涼的笑。
“我也不想。”
“不過……蘇邈邈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她難過，那就誰都別過了。”
“……”
商盛輝面無表情地瞪了商彥一眼。
商彥沒有再開口了。
因爲在他的視野內，蘇邈邈似乎結束了和駱曉君的寒暄，正笑意柔軟地朝他走過來。
隔着半片場地，商彥也輕笑着走上前。
四目相對。
直到。
一道身影突然擋在了兩人之間，背對商彥，而正面全然遮住了女孩兒嬌小的身影。
看清那人背影，商彥臉色一冷。
李深傑的侄子，李玉軒。
商彥眼神冰涼，大步上前。
李玉軒顯然沒有看到商彥。
他只見到了自己在宴廳外驚鴻一瞥的小美人落了單——那被豔紅色無袖長裙勾勒得曼妙的身材讓他看得移不開眼。
李玉軒攔到女孩兒面前，在見到那張精緻艶麗的面孔上一閃而過的驚慌時，心底那點變態的慾望更被激發出來。
他笑了聲。
伸手去拉女孩兒垂在身側的白玉似的手腕。
“你是哪家公司的小明星吧？新人還是素人？跟了商彥多久了？”
“……”
蘇邈邈退了半步，甩手避開對方的動作。
“先生，請你自重。”
李玉軒笑得更令她噁心了，跟着便俯身向前。
“怎麼，怕我給不起價？雖然商家確實了得，但商彥現在不是一個人闖蕩？他能給你多少資源——他給得起的價格，我全都給得起，甚至能給你兩倍呢。所以，你不如考慮考慮，跟着我如——”
話聲未落，李玉軒面前的女孩兒突然被人單手勾到了身後，擋住。
商彥面無表情地繃着一張俊臉，眼神冷得嚇人。
“李玉軒，我今晚有別的事情，不想在你身上浪費時間。所以我勸你——最好別找死。”
“……”
李玉軒被商彥那眼神駭得臉色一僵。
感覺身周隱隱有目光落過來，李玉軒又實在不想扭頭落荒逃開。他咬了咬牙，擠出一個笑容，壓低聲音道：“二少，別這麼激動嘛，不過就是一個女人——這樣，下週的新品發佈會，不管產品如何，我甚至都可以想辦法讓深傑科技輸你一籌，只要……”
他貪婪的眼神落到商彥身旁。
女孩兒緊張地拉着商彥的衣袖，似乎生怕商彥做點什麼。
只不過李玉軒此時考慮不了那麼多，他只看得到那隻細白的手和後面露着的玉腿——白生生得晃人眼。
李玉軒舔了舔脣。
“只要你把這個小東西讓給我，我就玩一晚——”
“砰！”
香檳杯落地和拳頭到肉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
李玉軒甚至都沒回過神，便已經被暴怒的商彥一拳打得嘴角流血，摔倒在地。
他似乎是嚇懵了，半天才爬起來，張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
裡面還帶出一顆後槽牙。
李玉軒驚恐地瞪大了眼，終於回神嚎叫起來，疼得捂着腮幫子含混地罵。
而宴廳內，在方纔一陣低呼後已經完全安靜，與宴的客人震驚地望着這裡。
穿着深藍色西裝的男生眉眼兇得駭人，眼角隱隱發紅。
他單手拽開了西裝釦子，反手將外套摔到了地上，頭也不回地上前，從地上狠狠拎起李玉軒的領帶，揮拳就要再揍。
而此時，旁邊蘇邈邈回神，慌忙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商彥！”
其餘賓客也紛紛回神。
不遠處，幾隊安保迅速入場。臉色鐵青的商盛輝也與駱曉君一併到了空地中央。
“怎麼回事？”
匆忙過來的商嫺和聽了消息趕來的蘇毅清幾乎是同時發問。
商彥皺着眉，慢慢起身。
他伸手把眼圈發紅的女孩兒揉進懷裡，啞聲。
“我沒發瘋。你別怕——LanF大賽那件事情，不會有第二次了。”
“那你還……”
“沒人可以那樣侮辱你。”
“……”
見商彥完全把這些人晾在原地，商嫺臉色扭曲了下。
她沉眸冷聲：“商彥，你是在蘇家的宴會上，給蘇伯父一個解釋！”
“……”
商彥從女孩兒身上擡了視線。
漆黑的眸子裡還隱着點戾意。但很快，那情緒被他壓下去。
“發生了點口角，沒忍住。抱歉，蘇伯父。”
商彥垂眼，挽起懷裡女孩兒。
“對了，還有一件事想要徵求您的意見。”
而蘇毅清此時才注意到商彥身前護着的竟然是蘇邈邈。
他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卻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我想要和您的女兒蘇邈邈訂婚，請您同意。”
偌大安靜的宴廳內死寂一瞬。
倏而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