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人之常情
林繁給自己添了盞茶。
熱茶入口,寒意盡消,他的脣角不自禁地,微微一揚。
他想,皇上給了他一個好理由,讓他能夠名正言順地請秦鸞出來。
若不然,一時之間,他都不曉得該以什麼由頭,往西牆裡扔字條了。
“是有一樁急事,”林繁穩了穩心神,轉述了皇上的安排,而後道,“看似是將那妖道還給了鄧國師,但若佈置好,未必不是步好棋。”
秦鸞認真聽完,就理解了林繁的意思。
她問:“國公爺找我,是想問我有沒有辦法讓那妖道當棋子?”
林繁頷首:“正是此意。”
沒有立刻回答,秦鸞沉思一陣,問:“我祖父罵鄧國師是小人,國公爺也對此人很不滿,他到底是什麼來歷?”
提到鄧國師的來由,林繁神色凝了凝。
理了理思路,他道:“世人信奉道家,但大周建朝之後,並無國師一職。
最初時,只有幾位道長在朝,歸司天監,負責天文曆法。
鄧國師是皇上登基後入的司天監,聽說他初時與其他道長無異,直到差不多十年前,才時常到御前回話。
五年前,皇上封他爲國師。
我曾聽人說,他出身泰山玄一教。”
秦鸞的眉頭不由蹙了蹙。
林繁看在眼中,問:“可有不妥之處?”
“泰山一脈,門派繁多,我們天一觀亦在其中,可那玄一教,近百年前就沒人了,”秦鸞搖了搖頭,“再說,玄一修的是天人合一之道,喜清淨、主自身,從來不愛管俗事,更別說當個國師、對朝堂之事指手畫腳了。”
林繁揚了揚眉。
秦鸞想了想,又道:“道家看重師門,鄧國師抱負遠大,鍍個金身也是人之常情。”
林繁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這麼損的話,從秦鸞口中出來,頗有一番意味。
一面笑,他一面道:“確實如此。”
秦鸞其實只說了一半。
另一半更損。
按說心有多大、膽就有多大。
都亂認師門了,鄧國師臉皮厚些,認呂祖一脈豈不是更顯光彩?
他沒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的能力不夠。
壞事做多,損了呂祖名聲,呂祖後人可不會姑息他,定要出來揭穿他的假身份。
也就是玄一教沒人了,管不了這自說自話投入師門的假弟子。
這對秦鸞來說,倒是件好事。
若鄧國師道行極高,她纔要頭痛應對之法呢。
“那他又爲何能得皇上親睞?”秦鸞問,“都說皇上聖明,皇上爲何會寵信鄧國師?”
這個問題,讓林繁都沉默了好一陣。
慶元帝這位皇帝,以他登基後的這二十年來看,他絕對不是個昏君。
甚至,他可以算是明君了。
大周在亂世中建朝,江山一片焦土。
先帝在時,努力拓展疆土、恢復民生,讓飽受多年戰爭痛苦的百姓不再顛沛流離。
可先帝僅僅在位五年,就去世了。
慶元帝登上了皇位。
二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他有收復失地的心,失敗了幾次、尤其是林宣病故之後,朝廷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內政上。
外敵來犯則積極應對,但一旦敵退,就再沒有往外推過一步。
與之相對的,是內政的繁榮向上。
尤其是京畿一帶,百姓安定。
西涼、南蜀等地,亦有不少百姓來投大周,盼着能迎來新生活。
能做出這樣政績的皇上,完全可以當得起“聖明”兩字。
這一點,無論是林繁,還是朝中其他大臣,都是認同的。
“有人說,皇上是被鄧國師矇蔽了,人無完人,再聖明的君王也會被小人讒言迷惑,”林繁頓了頓,原想斟酌一下用詞,想到面前的人是知道他出生秘密的秦鸞,便直接說了,“我覺得不是,我始終覺得,皇上很清楚鄧國師在朝中做了些什麼,他不止不管,還冷眼看着。”
秦鸞抿住了脣。
林繁的這個說法,讓她想起了一個人——忠義伯。
忠義伯夫人在府裡說一不二,縱容身邊嬤嬤,讓萬姨夫夾在母親與妻女之間萬分爲難、讓阿妙對祖母心生懼意。
這些舉動,忠義伯不是不知道,他很清楚。
同時,他默許,他放任。
可這種放任是因爲他懼內嗎?
不是的。
因爲伯夫人壓在晚輩身上的是“孝”字,而忠義伯是“孝”的受益者。
有伯夫人在前面大刀闊斧,忠義伯只要靜靜看着就能坐享其成,又怎麼會管伯夫人是不是太強勢、僕婦是不是太放肆?
忠義伯也想要孫子,他也有伯夫人一樣的目標。
伯夫人勝了,就是他勝了。
他怎麼會駁伯夫人的面子呢?
唯一讓忠義伯措手不及的是,伯夫人用了毒藥、還被秦鸞抓了個正着。
一旦被林繁捅到御前,忠義伯自身利益就會受損,所以他毫不猶豫和伯夫人割席。
不是他明辨是非、大義滅親,至始至終,他都是自私且自利。
那麼,皇上呢?
“國公爺是指,”秦鸞深深看了林繁一眼,也說得很直接,“鄧國師提拔的是皇上想提拔的人,鄧國師打壓的是皇上想打壓的人,鄧國師維護了皇上的利益,他揣度皇上心意做事,所以皇上縱容他。”
林繁眉宇蹙了蹙。
即便被秦鸞這麼盯着看,他此時此刻都沒有一絲旖旎之感。
這個話題,確實太沉了。
正事當前,完全顧不上那些兒女之心。
秦鸞的用詞比他之前更一針見血,也更讓做臣子的難以接受。
“我也就罷了,原和皇上就不可能是一條心,”林繁苦笑,“但這些話叫徐太傅他們那幾位老大人聽了,心都要滴血。”
比起皇上玩弄權術,那還是一時之間被小人矇蔽,更讓老大人們舒服些。
又或者說,老大人們未必全然沒有察覺,不過是無可奈何下,挑了個自己能接受些的理由而已。
“自欺欺人,也是人之常情。”秦鸞道。
林繁又被她說笑了,無奈搖了搖頭。
人之常情,都要被秦鸞說成“貶義”了。
“若照此來推斷,”林繁道,“若想皇上不再寵信鄧國師,唯有兩人利益不一致的時候了。”
之前寫忠義伯府時,有書友覺得伯夫人強勢,就是忠義伯沒點用,其實真的不是這樣理解的。
就好像有很多被媽媽逼着扶持兄弟的姑娘,她們經常說,媽媽怎麼怎麼樣,說爸爸的少一些,說起兄弟時大部分是“他還好,他沒有那麼說過”,我就……
他不說,不是他不想,是因爲有人替他衝鋒,他是既得利益者,也是隱身者。
這種悶聲發大財,無關性別。
大家不要看誰叫的兇誰就壞。
真正的反派,躲在叫的兇的後面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