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達孜到尼木縣城總計四個小時左右的車程, 而到吞巴村又要多費半個多小時,等他們到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尼木縣吞巴村位於拉薩以西140公里處 ,全村有二十幾戶人家, 房屋零散地散落在山谷中, 遠處雪山融化的雪水形成一條小河, 從村子中穿流而過, 日夜不停地滋養着這個小村莊。
雪水爲這片寧靜的山谷帶來了靈性, 也帶來了奇蹟。【注】
“慕葕應該喜歡這裡吧?”達瓦笑嘻嘻地說:“這裡製作藏香的歷史最爲久遠,也是香料製作的聖地哦。”
慕葕不置可否。
她實在有些累了,即使吞巴村一直是她拉薩之行的重中之重, 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一晚纔有興致感受這片神奇的土地。
更何況,這一次來並不是什麼好差事。
七座商務車在一家叫做“阿春客棧”的門口停下, 大家下了車, 嘉措負責辦理入住手續, 承野則在客棧老闆阿春的指引下把車停在了院壩裡。
阿春是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祖籍四川內江人, 年紀輕輕就是一家客棧的老闆,也實在難得。
吞巴村地廣人稀,看起來並不富饒,就連每家每戶的日常所用的家電也是近幾年才時興的物件,比起其它地方確實非常落後。
“好在, 這幾年, 在黨和國家的政策關懷以及積極推廣下, 藏香製作佔據了我們整個村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經濟收入, 我們這兒也叫‘藏香第一村’。”阿春滔滔不絕地給大家介紹吞巴村的歷史文化, 慕葕終於能夠理解,他這麼年輕就能當老闆的原因, 確實能說會道,非常會做生意。
“老闆,你們家也制香嗎?”慕葕問。
阿春笑着說:“說來也是慚愧啊,我奶奶制香,爹媽也制香,可偏偏到我這一輩兒,就有些學藝不精了,這不,現在改做了客棧。”
達瓦說:“那可惜了……”
阿春說:“可惜什麼?”
達瓦指了指慕葕說:“這兒有位法國回來的聞香師,那可是位藝術家,如果你也制香,沒準可以切磋切磋。”
阿春看了一眼慕葕,遺憾地說:“那是有點可惜了……”
慕葕笑了笑說:“你別聽達瓦吹牛,我可沒那麼厲害。”
阿春也笑了笑,沒有接話。
他領着大家去看房間。
客棧不大,能夠提供住宿的客房也不多,他們這幾個人一來,一下就把所有的房間都佔完了。
“我不想跟丹巴睡覺,他打呼嚕……”達瓦有些不情不願地對嘉措說:“大哥,我不能一個人睡嘛?”
嘉措看了一眼慕葕,對達瓦說:“總共就四個客房:我跟承野睡,你跟丹巴睡,陸師兄一個房間,慕葕一個房間,你有什麼問題?”
“難不成,你想讓陸隊長跟丹巴睡,你霸佔陸隊長的房間?”嘉措勾了勾嘴角,“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小心陸隊把你請去警察局坐一坐。”
達瓦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說:“我可不敢霸佔陸隊長的房間,還有個辦法……”
嘉措問:“什麼辦法?”
“丹巴跟大哥你一個房間,陸隊長一個房間,我一個房間,然後……慕葕跟承野一個房間。”達瓦說完急忙跑到嘉措背後躲起來,彷彿知道自己話一出口就會被打。
慕葕不知道爲什麼,竟然有些害羞,耳根子都紅了,一向沒臉沒皮的她,也是第一次害羞。
“我,我有點累了,先回房間。”慕葕說完不等大家說話轉身就跑,跑了幾步又折回來,從承野手中搶過揹包,“吃,吃飯的時候叫我。”
慕葕離開以後,達瓦哈哈大笑,嘉措給他使了個眼色暗示他不要太過分,他這才收回自己已經敞開的笑聲。
一旁,承野看着慕葕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
半個小時以後,承野去慕葕的房間喊她吃飯。
慕葕許久纔開門。
她看見承野,低着頭不敢看他,剛走出一步就被承野按住肩膀。
他低着頭上下打量她,似笑非笑:“怎麼,真害羞了?”
“沒有。”她回,可身體仍舊不受控制,全程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只彎了彎嘴脣,輕聲說:“走吧,吃飯了。”
飯桌上,阿春興高采烈地跟大家講關於藏香的傳說,其中最爲精彩的一個,就是他奶奶那一輩所傳出來的一個絕美的愛情故事。
“幾十年前,我們村來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你們也知道,生活在藏地的居民大多粗獷,生性豪邁,像他那樣溫潤如玉的男人實在稀罕。更難得的是,他對香料竟然非常懂行,而且更讓人驚歎的,是他那個對嗅覺非常敏銳的鼻子,只要讓他聞一聞,就能很快分辨出這香料當中到底有多是味香,每一種香分別是多少量,一克不差。”
阿春說得眉飛色舞,丹巴笑道:“阿春,你是不是吹牛啊?”
阿春急忙說:“這是我奶奶說的,她可不會騙我,而且除了她以外,這裡好多老一輩的人都聽到過這個故事。”
丹巴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說這是一個愛情故事嘛,那後來這個男人怎麼樣了?”
阿春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個男人不僅長相英俊,還是一個制香聞香的高手,這樣的人當然會吸引許多女人。不過他誰也看不上,直到遇見了她……”
阿春微眯着眼睛,彷彿那個她就在不遠處,她正向自己緩緩走來,像是天上的仙女一般讓人陶醉。
丹巴有些不耐:“你倒是往下說啊,她怎麼了?”
阿春這纔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啊,有些犯傻了。後來,這個英俊的漢族男人遇到了一個美麗的藏族女人,兩人一見鍾情,互相喜歡,最後走在了一起,哎,只可惜……”
“可惜什麼?”達瓦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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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個男人背信棄義,最後竟然謊稱自己母親生了重病必須馬上回家探望,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可憐的女人等了她許多年,最後才知道,男人的家裡根本就不同意他娶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藏族女人。”阿春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地說。
嘉措聽到這裡,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承野,只見他面無表情地聽着這個跟自己母親相似的故事,不知道內心作何感想。
與此同時,坐在承野旁邊的慕葕也有些異常。只見她一直在走神,不知道是聽故事入了迷,還是在想其它的事。
“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我們也要休息了。”嘉措急忙打斷阿春。
阿春也不覺得尷尬,只笑了笑說:“那行,那你們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大家了。”
阿春走後,達瓦、丹巴還有陸文峰都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嘉措看了一眼承野,又看了一眼慕葕,沒說什麼,最後獨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良久,承野問慕葕:“怎麼了?”
慕葕回過神來才發現,說書人已經撤臺,觀衆也都散場,只有自己還在沉浸在其中暗自神傷。
“沒什麼。”慕葕突然有些累了,“回去休息吧。”
承野皺眉:“你真的沒事嗎,我看你剛纔一直在走神。”
慕葕搖了搖頭:“沒事。”
“這個故事太悲了一些,不排除言過其實的成分。”承野想要安慰她。
“我沒事。”
“那早點休息。”
“嗯,你也是。”
……
後半夜,慕葕突然醒了。
她又做夢了。
夢裡她像觀衆一樣看着阿春講的那個故事一幕一幕地發生。
故事裡的男女主角從初識到相知再到相愛,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最後他們還是分開了。
可憐的藏族女人,癡癡地等待了她愛的人一生。
慕葕從夢中驚醒,她深呼吸幾口,從牀上下來。
她走到窗邊,看見外面的星空仍舊明亮,自己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
於是,她決定出門透透氣。
慕葕剛走到屋外,就看見承野站在不遠處抽菸。
他輕輕地吐了一口,回頭的剎那看見了站在身後的慕葕。
承野轉身,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你怎麼出來了?”
慕葕說:“睡不着,出來透透氣。”
承野說:“我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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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葕說:“你是因爲阿春講的故事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承野點點頭:“她也是愛情當中的犧牲品,是男人名利場裡最可悲的棄物。”
慕葕沒說話,承野低頭看着她:“你呢,你又是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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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葕擡頭,對上男人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因爲爺爺……”
“你爺爺?”
“對,他老人家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離開了他最深愛的女人。”慕葕說:“其實,阿春講的故事跟我爺爺的故事真的很像,他當年也是來西藏求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香料,機緣巧合愛上了一個藏族女人,後來我的祖母知道了,就以生病爲藉口將我爺爺騙回了成都,當我爺爺知道真相的時候,我祖母又意外確診爲癌症,爺爺只能留在她身邊盡孝。”
“一年以後,祖母還是沒能躲過死亡之神的詛咒,離開了這個世界,祖母臨死前讓爺爺發誓,此生不會再去找那個藏族女人,並且還讓爺爺娶了我的奶奶。”慕葕一邊說一邊回憶,“你知道英文裡有個詞叫Crush,如果查字典,它會告訴你這是“壓碎、碾壓、壓垮”的意思;後來,爺爺告訴我,這個單詞還有暗戀的意思——我曾經短暫地、熱烈地但又羞澀地喜歡過你。
“八十五歲生日的那個夜晚,爺爺似乎有心事,他的一位攝影師朋友來探望他,交給他一張黑白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美麗的藏族女人,爺爺戴着老花眼鏡,一雙滿是皺紋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目不轉睛地盯着照片裡那個女人的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良久,他說:“給我,求你了!”
“凌晨兩點,爺爺安詳地離開了。”
承野默默地聽着慕葕講述她從未提及的過往,雖然這個故事跟她無關,但卻是她最愛的爺爺的故事。
她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是那麼陶醉其中,時而憧憬,時而悲傷,時而發怒,時而哀求,像是跟着這個故事的情節起伏在變換着自己的情緒。
“阿野你知道嗎?”慕葕突然頓住,她擡頭看着天邊的繁星,微笑着說:“其實,我有病,我一直在看心理醫生,我做.愛沒有高.潮,我特別暴躁的時候會砸東西,有時候身邊的人都不敢靠近我,所以我總是一個人待着。一個人上課,一個人買菜,一個人逛街,我很孤獨……”
就在慕葕說完最後一句話,承野突然低頭堵住了她的嘴。
他輕輕地觸碰着她的雙脣,一點一點地去試探,然後用舌頭慢慢撬開她的牙關,想要去吸允她身體裡的每一種味道。
慕葕身體一怔,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彷彿只要她輕輕一動,就會將這一切弄碎。
她小心翼翼地迴應他的吻,她和他脣齒相依,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迴盪:“阿葕,如果佛也救不了你,那就讓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