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發去城西方向的鬆月山這天,楚廉的馬車早早的在城中等了,等到與蘇月七匯合了再一前一後的往目的地進發。
天公很是作美,停了雪,積雪不厚,馬兒能走,太陽亦難得的露了臉。
蘇月七趴在馬車的小窗上,一路看着道路旁,綠的白的黃的顏色夾雜着,滾動着映入眼來。綠的是松樹,白色的是雪,黃的是未曾蓋住的土。如此景象,倒是叫人品出了大自然的溫婉柔美來。
“小姐還是將頭伸進來吧,外頭涼。”牧心關切的說道。
蘇月七用手捧了自己的臉摸到,是挺涼的,於是她聽勸的放下簾子,坐回馬車的主位上。
實在有些無聊,她捂着嘴打了個哈欠,盯着漣漪和彩雲玩翻花繩遊戲,她看着那條翻動的紅繩,不斷在兩雙手裡輪換,腦海裡突然也閃現出一雙骨節分明的男人的手,在繞着線團。她一直盯着男人右手食指上,爬着的一條長長的疤痕看,看它從指尖一直延伸至手指正中的彎曲部分。
“這會是誰的手?”蘇月七在心裡問自己,想起來的盡是些碎片記憶,叫她煩惱至極。
馬車搖搖晃晃,像是搖籃,蘇月七不過多久便靠着馬車睡了過去。直到中途馬車停下來休息,大家也正好吃些東西時,蘇月七才醒過來,只是她卻一直閉着眼睛,裝睡到底。
“月七呢?”馬車外傳來楚廉的聲音。
“小姐還睡着,叫了兩聲沒醒。”回話的是牧心。
“月七?”楚廉掀了馬車的上小窗的簾子,輕聲叫道。
楚廉見蘇月七沒應,正準備放下簾子之時,又細細看了兩眼,跟着便很輕的嘆了口氣放下了簾子,不說什麼便走了。
蘇月七皺着眉,咬了咬嘴內的肉,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認真睡起覺來。
2
馬車在林中的一處懸崖邊停了下來,車裡的人悉數出了馬車,蘇月七最後才鑽出去。
“這是......什麼?”看着這懸崖,還有空中的這兩條粗粗的繩,蘇月七打了個冷顫,抖着聲音問道。
“過月河的溜索,過了這河才能上鬆月山。”牧心解釋道。
“不是吧。”蘇月七吞了吞口水低聲說道,雙腿打起戰來,身上的力氣也似被抽走了般。
“月七這樣子,莫不是害怕?”楚廉笑着站到蘇月七身邊來,同她一起將那索道望着。
“誰說不是呢,我應該是恐高。”蘇月七有氣無力的說道,“若你們提前告知我要坐這溜索,我是堅決不會同意來的。”蘇月七已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不怕,還有我呢!”楚廉轉頭對蘇月七說。
蘇月七很想拒絕楚廉的好意,不與他一同乘坐這隻能容下兩人的溜索轎。
但當她驚恐的看着那個極其簡陋的溜索轎——僅用粗麻繩和木板製成的鏤空轎,再看看那懸崖,和長長的索道,她就慫了。
“這......安全嗎?牢固嗎?會不會走到半路動不了?掉下去怎麼辦?爲什麼沒有安全帶呢?”蘇月七幾近語無倫次,連退了幾步,走的遠遠的,在一棵樹下蹲着,腦子裡閃現了一些東西,讓她喘不上氣來。
“你們帶了東西先走,我和月七最後再走。”楚廉看看天色,再看着蘇月七靠在一棵樹上,直喘氣的不尋常模樣,先安排了其他人走。
“小姐,我們先走,您看看不會有什麼危險的。”牧心坐上溜索轎,對蘇月七大聲說道。
蘇月七不斷的做着深呼吸,看着那轎子在平臺的工人轉動滾輪收回繩索的作用力下,將轎子頂上的滾輪帶動轉起來,漸漸滑了出去。
蘇月七望着那滑動的轎子,腦袋裡閃動的畫面,越發的清楚起來。
3
腦海裡的她正坐在索道的纜車椅子上,快到落車點了,她高興的跟下面的一個看不清楚臉的男人招手,這時椅子抖了一下,她的安全裝置突然脫落了,她竟從纜車椅裡掉了下去。
剛纔跟她揮手的那個男人大驚失色,但迅速反應過來,急急地奔過去,將她接住。
失重墜落的感覺將她嚇呆了,以至男人拍着她說:“文文沒事兒了,爸爸接住你了,不害怕啊,不害怕。”,她竟似啞巴了,講不出話來。
她轉頭看到男人抓着她肩膀的右手食指上,有好長一條口子,從指尖一直延伸至手指正中的彎曲部分,好多紅紅的血流了出來,然後雙眼一閉,記憶裡就一片漆黑。
蘇月七記起這段回憶,卻依然記不起那個自稱是她爸爸的男人,到底長了一張怎樣的臉,她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月七,你還好嗎,可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經歷?”楚廉用手指抹掉蘇月七臉上的眼淚,柔聲問道。
“纜車,我從空中掉了下去,我爸,接住了我,血,紅紅的,我卻記不起來他的臉。”蘇月七蹲在地上,雙手抱住自己,哽咽道,“我將他忘了個乾淨。”
“沒事了,月七,沒事的。”楚廉捧着蘇月七的臉,替她擦乾眼淚,復又說道,“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有事兒的。”楚廉極盡溫柔的哄道。
蘇月七最後還是鼓起勇氣,由楚廉拉着踏進那個溜索轎裡,與楚廉面對面盤腿坐着。她一直閉着眼睛,忐忑的等待轎子滑動出去。
轎子啓動,她止不住的抖了一下,腦海裡又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她死死的扣住轎子上的麻繩,尋求力量支撐自己。
楚廉心下有疼惜,他望着蘇月七,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從麻繩上摳下來,握在自己手裡。
蘇月七反手緊緊抓住楚廉的手掌,大拇指死死的扣住楚廉的大拇指。
因太過用力,蘇月七的指節已經全部泛白,還止不住的在發抖。
“月七,不怕,睜開眼來看看,沒事兒的,有我在。”楚廉忍着大拇指處傳來的痛感,柔聲哄着。
4
蘇月七從始至終,都不敢睜眼,一直閉着,到了河對岸。
軟着腿踏出溜索轎之時,蘇月七依然緊緊抓着楚廉的雙手不放。
“小姐,楚公子的大拇指都充血了。”牧心輕聲說道。
蘇月七這才反應過來急急地鬆了手。
“對不住公子,月七失禮了。”蘇月七回過神這才覺得自己的雙手,疼麻的緊。
“不礙事。”楚廉將手往身後一背,趕緊轉了轉兩隻發麻的大拇指,活動活動。
蘇月七轉身跟着隊伍往前走去,再也不敢回頭看那溜索。
“月七,當心腳下。”楚廉跟在蘇月七身後說道。
“嗯。”蘇月七應了聲,繞開那塊凸起的石頭,提着裙子,慢慢往前走着。
上山的路還算好走,都是石塊砌的路,有些積雪,薄薄的一層而已。
蘇月七和楚廉走在中間,扛東西的人走在後面,丫頭們拿着輕一些的包袱走在前頭,嘰嘰喳喳的在聊些有的沒的。
蘇月七心情平復的差不多了,也開口問楚廉:“每次上山都是如此麻煩嗎?”
“不是,今年雪下得太大,封了那邊的路,馬車走不了,只能過索道步行上山。過年以後天氣好的話,可能積雪會化掉,就能坐馬車回去了。”楚廉邊解釋,邊指了反方向的那條大道給蘇月七看。
“原來如此。”蘇月七停下來看了看那條大路,雖然不確定天氣會不會變好,但她還是大大的鬆了口氣。
蘇月七看着腳下的路,想着心事默默的走着。
“小心。”楚廉突然上前與她靠的極近,手拉披風,手臂做支撐,在她頭頂搭了個棚,替她擋了落下的雪。而他自己卻被落下的雪砸了個實打實。
蘇月七看着面前閉起雙眼的楚廉,視線掃過他紅潤的雙脣,身上熱了一熱,心跳也漏了一拍。
楚廉睜眼看到蘇月七看他的神情,心下一陣歡喜。
“真涼。”楚廉說着抖落披風上的雪,放下手臂,往石階下退了一步,將身上的落雪拍個乾淨。
“公子用這個吧。”蘇月七看到楚廉被雪冰的擠眉弄眼的樣子,忍不住笑,將自己的娟帕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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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廉接過擦完臉上的雪水,便將娟帕握在手裡一直拿着。
5
他們進了一個幽靜的竹林,蘇月七擡起頭來看,這竹子真是長得既挺拔又高大。
再放眼望去,遠處林中的一排竹屋,在白色霧氣的氤氳下,竟是仙氣十足。
蘇月七四處觀察了一番,覺得在此隱居,實在是一件美事。
終於進得竹屋裡,一部分人扛了東西仍繼續往前走,蘇月七看了看,跟着楚廉兩人進了竹屋。
“小公子。”一個年長的男人和一個同樣歲數的老婦人笑着相迎。
“這是月七小姐吧,多年不見,如今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林爺爺,仇奶奶。”楚廉開口替蘇月七介紹道。
“月七小姐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仇奶奶一臉憐惜的看着蘇月七問道。
“林爺爺,仇奶奶。”蘇月七向二位問好後,又說道,“月七記住了。”
“爺爺呢?”楚廉問道。
“在棋室。”林爺爺笑着應道。
楚廉看了看蘇月七,然後領着她向棋室走去。
一進門口,便見一位白髮蒼蒼猶如仙人的老人家,正盤腿坐在塌上,手裡拿着棋子,自己同自己下着棋。
“爺爺。”
“楚爺爺。”
兩人邊行禮邊喚道。
“起來吧。廉兒來的正好,來陪爺爺下一盤。”老人家慈祥一笑,說道,又向蘇月七招了招手,“小七過來,坐爺爺這兒。”
“好。”蘇月七乖巧的應道,坐到緊靠老人這邊塌前的一張椅子裡。
而楚廉則脫了鞋上了塌,盤腿坐着,拿了棋子開始研究放哪兒。
“那老林頭,總不敵我,輸得不願同我下棋了,我正愁沒人,你們就到了。”老人家笑着又說道。
“月七小姐來喝茶。”這時仇奶奶端了茶進來,放下一杯在楚廉手邊,又放了一杯在蘇月七身旁的桌子上。
“謝謝仇奶奶。”蘇月七乖巧的謝道,端起來喝了一口。
“月七長成大姑娘了,廉兒亦成人了,我這又有盼頭了。”楚爺爺在蘇月七和楚廉之間看了一圈,笑着如是說道。
蘇月七心裡“咯噔”了一聲,陪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