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也好難受,好想哭。
可是我們可以不造成任何傷害地離婚了。
這真好。
韓夫人沉默了很久,說:“那這樣,你們就按分居一年辦吧。”
我問:“爲什麼?”
“這件案子一時半會兒沒法壓下去,我們不適合再幫音音動什麼手腳,免得牽連出麻煩。”她說:“所以就按正常程序走,分居一年,再去離婚。”
我沒說話。
“如果你擔心,就到我家來住。”她說:“想自己住也好,有事可以時常聯絡我。”
她剛說到這兒,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你這個壞女人!”
我和韓夫人一起看過去。
是繁音,他瞪着眼睛站在門口,護士神色焦急地站在他身後,扶着掛着輸液瓶的架子。
他的嘴脣在發抖,好像是氣得。
這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小甜甜。
他跑過來,手背上還連着輸液管,因此護士也小跑着把架子推過來。繁音站在韓夫人面前,脹紅了臉怒吼:“你這個女人憑什麼要求我老婆跟我離婚呀!”
“音音……”我想說什麼,繁音的眼睛卻瞪過來:“你爲什麼要跟我離婚呀!’
我一下子就沉默了。
我爲什麼?
呵呵。
我……
竟然回答不出來。
韓夫人瞥了他一眼,那姿態跟繁音的主人格如出一轍:“你在跟誰說話?”
“跟你這個女人!”
“誰是‘你這個女人’?”她的目光嚴厲起來:“我是你媽!”
“你纔不是!”繁音嚷嚷:“我沒有媽媽!你是那個傢伙的媽媽!你兒子是個變態!”
“好!”韓夫人瞪起眼睛:“那你滾啊,別呆在我兒子的身體裡。”
我不喜歡聽這種話,連忙說:“韓夫人,他……”
但韓夫人根本沒理我,只說:“這具身體的主人是繁音,繁音是我兒子。我兒子有禮貌有教養,哪怕是對着馬路上的乞丐也不會直呼‘你這個女人’。”
繁音張口要辯,卻又被韓夫人壓住:“你可以不管我叫媽媽,正好我也不認爲你是我兒子。但請你有點教養,你至少要管我叫韓夫人。連你爸都是這麼叫我!”
這麼劍拔弩張的時刻,門口卻突然傳來笑聲:“誰說的?我都叫妍妍的!”
門口站着繁爸爸。
韓夫人顯然非常生氣,目光冷箭一般地射過去:“再說一遍。”
繁爸爸忸怩起來:“韓夫人。”
韓夫人瞪了他一眼。
繁音轉過身,咬着嘴脣,淚眼盈盈地望着繁爸爸。
繁爸爸跑過來扶住他,摸了摸他的頭,說:“不哭了哈,爸爸來替你出……”他話鋒猛地一轉:“跟韓夫人商量一下。”
“沒什麼好商量的。”韓夫人說:“這孩子想離婚。”
“別呀!”繁爸爸立刻看向我:“我說我們小音音怎麼這麼難過呢!哎呦,別離婚嘛!你先跟爸爸說,出了什麼事纔想離婚的?”
“我就是想離婚。”我說:“我跟那個他已經說好了。”
“老婆……”繁音立刻扁起嘴巴:“你爲什麼跟他說好呀?跟你結婚的明明是我呀。”
“繁音。”韓夫人說:“你跟他根本就是一個人!你爲什麼非要分出不同?”
“是我自己要分的嗎?”繁音嚷嚷道:“他也不希望我存在呀!你爲什麼就是向着他不向着我呢?我就說你根本就不是我媽媽,就算你是我媽媽,我老婆要不要跟我離婚跟你有關係嗎?你可以出去嗎?”
韓夫人立即站起身,對繁爸爸說:“把他給我推出去。”
“憑什麼推我?這裡是我老婆的病房!”繁音嚷嚷了一聲,突然揮起了手。卻被韓夫人刁了個正着,她的臉徹底黑了,冷冷地問:“你想打我?”
我望着繁音被她攥住的拳頭,從方向來看,的確是想打,而且是捶頭。
繁音手腕被她握住,卻還是不依,竟然開始用腳蹬。繁爸爸鑽到了他倆中間,一邊推繁音,一邊對韓夫人說:“放手呀妍妍!”
韓夫人不放手,且在繁音將另一隻手揮上來時一併攥住。繁爸爸擋在中間抱着繁音,腿上卻被踹了好幾下。
繁爸爸拉不開,只能催促韓夫人:“你快放手!”
韓夫人依舊不理他。
“徐妍!”繁爸爸的聲音突然冷了:“放手!”
“你讓開!”韓夫人說。
繁爸爸立刻轉身攥住她的手腕,那模樣就像繁音的主人格攥我時。一時間讓我有點懷疑人格分裂是不是他家的家族病史。
鐵定很痛,韓夫人鬆開了手。
繁音的手立刻攥緊往她頭上抽,但被繁爸爸攥住了。
“你跟十歲的小孩叫什麼勁?”繁爸爸瞪着她,沉聲問:“他能聽懂什麼?”
十歲?
“十歲?”韓夫人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你終於肯承認他是個小孩子了。”
繁爸爸臉色詭異,側過頭回避了她跟我的目光。
繁音立刻說:“誰說我只有十……”
“閉嘴!”韓夫人板起臉的樣子簡直就是女版大佬版,她這一嗓子立刻把繁音鎮住了,轉而問繁爸爸:“那爲什麼讓他結婚?”
“怎麼?”繁爸爸冷笑着問:“他爲什麼不能結婚?”
“他才十歲!”韓夫人瞪着他,說:“你知道十歲的孩子是什麼心態嗎?你居然把這件事瞞到現在,你居然還讓他結婚了!”
“我爲什麼不能結婚!”繁音瞪着眼睛,問:“我結不結婚關你什麼事!連警察叔叔都答應讓我結婚!”
韓夫人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我也看着他,覺得整個人都懵了。
場面陷入靜默。
我終於有機會說話了:“韓夫人。”
韓夫人沒吭聲,但她肯定聽到了。
“他沒有傷害過我。”我說:“傷害我的是另一個繁音。”
“繁音只有一個!”韓夫人扭過頭,近乎崩潰地說:“你還不明白嗎?這個是十歲之前的他!十歲的孩子怎麼跟你談戀愛?怎麼跟你結婚?”
怪不得,一提起做愛,他就露出害羞又害怕的表情。
十歲的小孩子,對性就算有好奇,肯定也是恐懼多吧……
繁音又叫:“我纔不是十歲!爸爸!這個女人在騙我!”
“別吵。”繁爸爸看向我:“他已經長大了,你看他讀了大學,可以寫書,只是想法雖然單純一些。但……”
“別但是了。”韓夫人說:“離婚吧。”
繁音扯着嗓子叫:“不要!”
韓夫人沒理他。
我的心裡也亂糟糟的,做不出任何決定。
繁爸爸又來說服我:“小音音的記憶確實都是十歲以前的,但這不代表他只有十歲的智商。他的情商和智商不像二十八歲,只是因爲他這些年的環境都太單純了,很少見人,也沒有朋友。他一直在進步,沒有退化的。”
我無語的不行。
這感覺稱不上難過,就是……突然發現我愛上的原來是個小孩子。愛我的也是。
那這還是愛情嗎?
十歲的心明白什麼是愛情嗎?十歲應該更需要媽媽吧?
我的頭腦一片混亂。
所有人都沉默着,房間裡一片死寂。
突然,我聽到啜泣聲,是繁音。
他哭得睫毛上都是淚,說:“老婆,你不要相信他們……我會煮飯、會洗衣服、會擦地板、會彈鋼琴、會寫書、我還會開車呢……”他越說哭得越傷心。
“我……”
他編的故事總是那麼童真。
他說話總是奶聲奶氣。
他總是笨笨的,那麼好騙。
只要稍微有一點危險,他就無法面對,會打抖、會害怕、會發呆。
他就算有一身硬功夫,被人打時也完全使不出來,只會抱着頭逃走。
他一點都不勇敢……
這一切放在一個成年男人的身上都有點奇怪。但如果想到他只有十歲,就會突然覺得他已經很努力了。
我當然相信繁爸爸和韓夫人的話,尤其繁爸爸剛剛完全是脫口而出的。
鬼使神差的,我說:“我沒有相信。”
我就是覺得,跟他上過牀,有一種莫名的罪惡感。
繁音不說話了,不停地抽泣。
韓夫人也回過神,說:“孩子,我今天坦白告訴你,音音最近之所以對你不錯,是因爲我跟繁盛都告訴他,只要他再欺負你一次,就立刻讓他回家呆着,我們也在他身邊放了眼線。主人格纔是成年人,他不愛你,他只是怕失去職位。”
雖然心裡已經覺得大概是這樣,但聽到後,還是好難過。
我說:“這麼說您已經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什麼了?”
“眼線死了。”韓夫人說:“我本來想問你細節,但你不肯說,我也大概猜得到是什麼事。”
繁爸爸說:“我們這樣做是希望他對你好些,你也安心地呆在他身邊嘛,畢竟你是個好孩子。”
呵呵。
我望向繁音,他依然在哭,哭得那麼傷心。
二十八歲的男人就算無法像大佬版那麼硬氣,肯定也不會動不動就哭哭啼啼。
但只要他十歲。
就有解了。
我覺得好諷刺。
真的,好諷刺……
韓夫人仍然試圖說服我:“離開他吧,孩子。是我們耽誤了你。”
繁音立刻就要撲過來,手卻被繁爸爸暗緊,他哭得更加無助:“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