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池很熱鬧,陸隱的出現並不突兀,因爲不是所有人都身穿紅衣。
這個文明與他見過紅兒出生的文明一樣,很多修煉者都是紅衣紅傘,但相比更龐大的修煉者數量,其實並不算多。
而這個宇宙最多的是籠罩紅色霧氣的地域。
這種地域,陸隱以鏡光術看去密密麻麻,遍佈整個宇宙。
以他當前實力,不需要慢慢了解,意識掃過,很多情況都清楚了。
那籠罩紅色霧氣的地域被稱作--無情谷,而整個宇宙確實是星下紅衣,起碼這個宇宙傳承是這樣的。
紅衣過處,寸草不生!
這是這個宇宙文明修煉者對自身的認知。
不過星下紅衣並非指整個文明,而是被文明承認,並有資格佩戴紅傘之人才夠資格被稱作星下紅衣,星下紅衣不是境界,不是羣體,而是文明強者的代稱。
很多修煉者不穿紅衣並非不願,而是沒資格。
唯有加入無情宗纔夠資格穿紅衣,唯有被無情宗承認,纔夠資格佩戴紅傘,成爲星下紅衣。
無情宗,是這方宇宙最強大也是唯一的宗門,宇宙傳播無情道,以無情谷作爲考覈,每一座無情谷都只有一人可以存活並加入無情宗,遍佈整個宇宙的無情谷,可以源源不絕爲無情宗送去人才,這些人,都是自殺戮血海中走出的。
當陸隱知道這些,不知道如何形容。
人類文明中不乏類似的修煉之道,但這種修煉之道通常都是歪門邪道,以殺戮爲修煉階梯,永遠不可能傳承到整個文明,他也從未想過這點。
但這點,卻在這方人類文明中傳承了下來,並且被所有人接受,無情道,成爲這方人類文明最強也是唯一的心境修煉之道。
這種修煉之路不能說錯,只能說違揹人類正常情感,但無情,同樣也是情感之一,然而人真的能徹底無情嗎?
陸隱相信不可能,除非是永恆族。
他一路心境修煉,築心境高牆,看到了太多太多,沒有人真的絕對無情,沒有。
那麼無情道在這方宇宙如何成就至高?
這方宇宙存在的最強者打破了他的認知,那個人叫紅俠,被稱作俠祖,俠祖的存打破了陸隱對情感的認知,因爲俠祖確實以無情道成就自身。
以陸隱對這方宇宙文明的快速瞭解來看,這位俠祖是絕頂強者,存活歲月悠久,至少也是契合兩道宇宙規律的強者。
這樣的強者如何以無情道走上去?
殺戮,血海,爭奪,成了這方宇宙永恆不變的主題。
陸隱瞬移出現在一個無情谷內,周邊盡是殺戮,地上躺滿了屍體,河流早已染成紅色,那紅色的霧氣,分明是血的顏色。
一個人在瘋狂殺戮,他的眼神冷漠無情,讓陸隱想到了坐鎮宇宙外的那四個永生境。
他又去了另一座無情谷,還是一樣。
不管男女,不管老幼,只要進了無情谷,就彷彿成了另一個人。
每個人都有刀下亡魂,每個人的刀鋒劍鋒都被染紅過。
他蹲在一個渾身染血,半邊身體都被斬斷的女子身旁,淡淡問:“後悔嗎?”
女子眼睛血肉模糊,瀕臨死亡,根本看不清陸隱的樣子,而面對這個問題,發出大笑:“後悔,後悔沒多準備一些,後悔沒一開始殺了那個傢伙,他纔是所有人裡最有威脅的,後悔一開始體力消耗過多,我後悔,後悔--”
陸隱看着她死亡,臨死,她都沒後悔過進入無情谷。
一方文明的認知不可能因爲幾句話而改變。
陸隱看向一座座無情谷,殺戮,改變不了任何人的神色,而最讓他震動的就是進入無情谷的人,少有牽掛。
這些人是誰的父親,誰的兒子,誰的女兒,誰的妻子,除了修煉,他們在生活中有着各種各樣的身份,然而來了無情谷,生活中的牽絆竟然很少很少。
他們的親人大多並未來此,陸隱將意識擴散,很容易找到這些人的親人朋友,不,他們幾乎沒有朋友,而親人,只是冷漠的做着他們自己的事,彷彿一旦進入無情谷就是永別。
事實也是如此,每一座無情谷只有一個人可以活到最後。
無情,這就是無情。
陸隱不知道如何形容內心,他接受不了這種修煉方式,但卻也沒資格說這種修煉方式是錯誤的,因爲這方文明,確實以無情道誕生了一個個強者,甚至永生境數量還要超越他們那方文明的人類。
他就如一個看客,行走一座又一座無情谷,看着一個又一個人倒下,他們的眼神,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那般冷漠,漠視別人的生命,更漠視自己的生命。
在這個文明,冷漠,無情,被刻在了骨子裡。
面對這種文明,能拋棄一些人當誘餌爲自己存活好像很合理,甚至應該。
陸隱漸漸體會到被拋棄的人的感受,他們怨恨的不是被拋棄,不是爲了人類文明延續,而是這些拋棄他們的人骨子裡的冷漠與漠視,他們憎恨這種以死亡爲代價換來的文明延續,卻讓他們連一座墓碑都沒有,一聲感謝都聽不到。
陸隱猶豫了,與這種文明相認,帶來的會是什麼?
同爲人類文明,星下紅衣卻彷彿是另一個文明,一個完全迥異於人類情感的文明。
他們走的這條修煉之路,陸隱接受不了。
如今自己那方人類文明氣氛和諧融洽,修煉者之間當然也有殺戮爭奪,也有卑劣惡性,那是避免不了的,但角落的陰暗難掩整體的光明。
方寸之距文明戰爭的威脅讓他們將矛盾完全指向星空,永生境都頻繁出現指點修煉,這種氛圍一旦接觸星下紅衣文明,很容易被幹擾。
這是一個文明,不是一兩個人。
陸隱沉默着坐在山上,遠方山峰若隱若現,宛如雲層中,又好似九天之上,那,就是無情宗。
所有自無情谷活下來的最後一人,都可被接引進入無情宗,在這方文明纔算踏出修煉的第一步。
百日後,竹聲響徹星穹,這竹聲清冷,如同冬日的早晨,這是竹子敲打紅傘傘骨的聲音,也是無情宗接收弟子的聲音。
一座座無情谷紅霧大開,露出裡面那些活到最後的人。
有人站着,有人坐着,還有人躺着,有人已經殘廢只剩半個身體,有人甚至只有腦袋存在意識,但也距離死亡不遠。
無情宗道道光束灑落在宇宙各個角落,精準的將所有無情谷活到最後的人接走。
不管是否殘廢,哪怕只有一絲氣息彌留,能活到無情宗收徒就是成功,無情宗會替他們療傷。
一個女子站在無情宗大殿之外,整個無情宗紅傘大開,遮蔽了星穹,讓天地都映照出紅色。
“你們很好,無情一道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女子不斷說着,彷如教化衆生,她,是永生境,聲音可讓所有人都聽到。
陸隱特意看向那些城池,看向那些有親人進入無情谷之人,他們,神色沒變。
若他們的親人自無情谷活下來,他們此刻已經知道了,然而大部分人的親人死在了無情谷,他們依然神色不變,過着麻木的生活,聽着那個女子說話。
陸隱目光再次看向女子,眼神一動。
大殿之外,女子話音頓了一下,目光看向陸隱的方向,與陸隱對視,目光帶着驚訝與不解。
陸隱平靜看着她,神情與那些修煉無情道之人一樣,但他的冷漠永遠比不上那些人,那些人是骨子裡的冷漠。
女子收回目光,又說了幾句,轉身消失。
不久後,她出現在陸隱面前,審視着陸隱:“你是誰?來自哪裡?”
陸隱看着女子:“人類文明,陸隱。”
女子皺眉:“人類文明?方寸之距除了我星下紅衣居然還有人類文明,你怎麼進來的?”
陸隱起身,面朝女子:“自有辦法,你叫巴月?”
意識掃過,很多事就都知道了,比如此女名爲巴月,是無情宗明面上的掌控者,一個永生境強者。
但在陸隱感受中,她比驚門上御差遠了,最多比肩苦燈大師。
巴月盯着陸隱:“放肆,永生境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跟我走。”說完,轉身朝着無情宗走去,很自信,根本不擔心陸隱跑。
陸隱也沒打算跑,一路跟着巴月進入無情宗,沿途無人看得到他們。
陸隱雖不是永生境,但氣息卻讓巴月忌憚,巴月很清楚此人或許已經是永生之下極限戰力,如此戰力強者在整個星下紅衣文明也沒幾個,尋常修煉者根本看不到。
若非察覺陸隱有此等實力,在陸隱喊出巴月二字的時候,她已經出手了。
跟隨巴月進入無情宗,正殿之上,放眼望去都是紅色,每一把椅子後面都有一柄紅傘,這時陸隱才注意到劍鋒插在傘骨內,傘柄,其實就是劍柄。
“紅衣,紅傘,紅劍,這就是傳說中的星下紅衣,怪不得人人都說紅衣過處,寸草不生,你們修煉的是無情道,什麼都不在乎。”陸隱道,說着,很隨意坐在一把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