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格外的溫熙,散漫的灑滿整條大街,使得整條大街都顯得慵懶起來。
方蕩走在暖黃色的大街上,逆着稀疏的人流,按照記憶,朝着毒店的方向走去。
他現在有錢了,可以買毒了。方蕩現在歡喜的就像是一個弄到了錢的癮君子。
方蕩買了一隻燒雞,一邊走一邊吃,但味道和在李二那吃到的簡直是天壤之別,若是以前,方蕩吃到這樣的燒雞,一定欣喜若狂,但是現在,方蕩的嘴巴如同被慣壞了的孩子,一般的食物竟然有些看不上了。
方蕩囫圇吞了整隻雞,一邊嚼着一邊想,他在李二那裡待的兩天還真實不錯,每天好吃好喝,還加佐料,李二和黃頭輪番伺候,最後還能得到五顆十草丹,外加十幾兩銀子,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次碰到這樣做夢都會笑醒的好買賣。
方蕩掂量着手中的銀子,他以前雖然知道金銀是好東西,但卻不知道這黃白之物究竟有什麼用處,但是現在,他開始對金銀有了一個更加清晰的概念。
十兩銀子可以換一枚十草丹,十枚十草丹能夠換一枚百草丹。
有了十草丹、百草丹,他就能買美味劇毒,想到劇毒兩個字,陽光下的方蕩不由得露出純真的笑容,伸手抹了抹嘴角。
不得不說,方蕩實在是太欠缺方向感了,在爛毒灘地廣袤丘陵般的地方遊走,和在樓房屋宇之中穿行完全是兩種概念,走過了兩條街後,方蕩就已經不辯東西南北,再也找不到原本的道路了。
方蕩只能硬着頭皮四處亂轉,結果如同一個線頭打結,轉了幾圈後,所有的線頭全都打結了一樣,方蕩一直從下午走到天黑,在一片黑夜之中,方蕩徹底迷失了。
方蕩就像是一張白紙,一個並不太清楚這個世界諸多道理的孩子,而易區對於方蕩來說太大太複雜了。
方蕩走了許久,拐過了一條街,遠處赫然出現一座猶如燃燒着火焰般的高大門戶,門戶上有一個大大的紅字,可惜方蕩不認識這個字。
方蕩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那不是火焰但和火焰幾乎沒有什麼區別的大門上散發着一種博大奧妙的氣息,方蕩一下就着迷了,如同撲火飛蛾一樣朝着那大門走去。
方蕩剛剛走到門下,兩個一身金甲的侍衛開口呵斥:“走開,此處只有修士纔可進入。”
方蕩被這如同炸雷般吼聲炸得當即退後好幾步,他剛纔被火焰般的大門吸引,根本不曾注意到這兩個金甲守門侍衛,此時看向他們,方蕩心中不由得一驚。
這兩個侍衛渾身金盔金甲,在火焰大門的照射下熠熠放光,最關鍵的是,他們一個個氣息凝沉強大,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簡直就如同兩座山一樣。
方蕩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要將腦袋擡起來,仰視這兩個和他身高几乎一樣的金甲侍衛。
方蕩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層次的存在,但肯定遠比他要強大太多,或許殺他就跟玩一樣。
這樣的傢伙竟然在看大門。
方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蕩不由得再次朝着那大門望去,大門之內如同被薄霧遮掩,朦朧不可見物,方蕩神往無比。
那裡都是練氣修士,是神仙才能進入的居處。
此時方蕩的眼神,就如同在爛毒灘地之中仰望那天空之中火焰熊熊的火毒城一樣,虔誠無比,充滿了渴望和希翼。
金甲侍衛中的一個見方蕩竟然還在發呆,將手中拎着的金瓜大錘咚的一聲頓在地上,地面猛的一顫,方蕩雙腳底下好似有人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他的腳心一下,方蕩立時騰空,隨後啪的一聲坐在地上。
“此處不可逗留!違者殺!”金甲侍衛瞋目大喝。
聲音刺耳入腦,殺機澎湃如劍入喉,相當可怖,方蕩連忙爬起來離開。
一邊走,方蕩一邊回頭,他的眼中沒有那兩個殺機凜冽氣度如山的金瓜侍衛,他的目光深深陷入那火焰大門深處。
輕紗遮面的女子往往最有誘惑力,因爲越是什麼都看不到,越是叫人生出無限嚮往來。
因爲你可以憑空去將自己心中的一切美好全部添加進那看不到的地方,構築出一座如夢幻般絢麗的舞臺來。
一路走一路回頭,方蕩的腦袋就一直沒有看前面。
方蕩覺得,自己早晚會在那兩個金瓜侍衛的恭敬下走進火焰大門,看看門內的風光。
方蕩兜兜轉轉,一直到天色微白,竟然還真就找到了熟悉的道路。
並且,這道路不是方蕩自己憑藉記憶找到的,事實上,易區的建築對於方蕩來說,幾乎全都一樣,沒什麼差距。
方蕩是靠他的鼻子找到的。
方蕩聞到了他剛剛進入易區的時候,嗅到的那種香味。
其實易區並沒有方蕩想象的那麼大,一晚上的時間,方蕩已經在易區外層來回走了四五個圈了,幾乎將易區中的每一個地方都走到了。並且,方蕩不知道的是,那家毒店,他晚上至少在門前走過四次,只不過毒店白天和晚上當然是兩種模樣,方蕩卻不懂這些還在找那個白天的開着門的毒店。
遠處的天邊越來越白,隨着一道金光鋪來,整個易區都從黑暗之中復甦過來,只是街道上依舊人影稀疏。
方蕩循着味道來到這裡,迎着溫暖的朝陽越來越覺得四周眼熟。
方蕩哦了一聲,拍手道:“對了,這裡是剛剛進入易區的時候曾經走過的地方,這香味是那個蛋。”
找到了這條路,方蕩信心暴漲,覺得自己很快就能找到那家毒店了。
不過在去毒店之前,方蕩摸了摸兜裡的六顆十草丹,又聞了聞那顆蛋上散發出來的香味,尤其是奇毒內丹在方蕩的嘴中上下彈動,如同小孩子在撒歡蹦跳一般,招呼方蕩趕緊想辦法將那枚蛋弄到手。
方蕩琢磨了一下,他爺爺說過,這些在棚戶區擺攤的攤主有可能一天換一個地方,而那毒藥店則有固定的地方不可能跑掉,所以毒店,他可以早去也可以晚去,要是這片窩棚之中的攤主帶着蛋走了,易區這麼大,方蕩覺得自己永遠都找不到他了。
方蕩當即決定先順着香味去找那個攤主,商量一下,能不能用他身上的銀子和十草丹來換那枚蛋。
方蕩剛剛打定主意,身後遠處傳來吱呀呀、吱呀呀的聲音。
易區的人都是武者,少有普通人,他們不是農民,這裡也沒有農民,所以,這裡的人就算早起,也大多數是練拳腳,這樣車軲轆碾過青石磚的聲音在寧靜的清晨格外刺耳。
隨着車軲轆的聲音,方蕩還聽到了一個頗爲熟悉的男子喋喋不休的說話聲。
方蕩好奇的扭頭看去,就見朝陽下,一輛略微高點的破舊木質手推車吱吱呀呀的從遠處滾過來。
從方蕩的角度望過去,正好能夠看到兩個推車的女子。
這兩個女子模樣有八九分相似,竟然是一對雙胞胎,都是一身粗布襦裙,上面縫補了不知道多少個補丁,但漿洗得很乾淨,她們兩個面色都不大好看,有種營養不足的枯瘦感,以至於面頰都略微有些下陷,顯得眼睛略微有些大,若非如此,這兩個女子一定是大美人。
手推車上並沒有放置多少東西,只有一個不算太大的紅木匣子而已,但兩女合力推起來卻相當吃力。
大清早的天氣其實已經有些涼了,但兩女額頭上珠光閃閃,配上消瘦身軀和飽經風霜折磨後的堅毅眼神,猶如雪地之中的嬌嫩花朵,看上去尤其叫人生出憐惜之念來。
此時方蕩而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小子,左邊那個,左邊那個不錯,屁股大,一看就能生,你要是打算找這個給我生孫子的話,我們這幫老骨頭全力幫助你。”
“你可別小看你的十世祖宗,咱們這些老頭子,年輕時都是瀟灑少年,那個不是才華橫溢?這麼說吧,我們每一個都曾使京都中的女子趨之若鶩,你說吧,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百家雜學,治政君道,想要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我們十個老傢伙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我們隨便指點你一下,天底下的女人保證你勾勾手指就到手了。怎麼樣?”
方蕩聽出來了,這是他爺爺的聲音,在方蕩心中,這傢伙最會吹牛皮,臉皮也最厚,說話絕對不靠譜,所以方蕩根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方蕩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剛剛進入火毒城,隨便看到一個女人就想要發生關係的方蕩了。
什麼是人?人能控制自己的本能。
什麼是獸?一切以本能爲自己的行動準則。
這個世界,成人還是成獸全在自己的選擇。
爛毒灘地之中的方蕩是一頭半人獸,而此時的方蕩,已經開始無限接近與人了。
“你們這兩天干什麼去了?怎麼一直沒動靜?”方蕩沒有理會爺爺的吹牛皮,隨口問道。
“我們,哦,實在是太高興了,方家終於破了十代單傳的噩夢,我和我的祖宗們坐在一起喝茶慶祝,自然是酩酊大醉,剛剛纔醒。”方蕩的爺爺顯然非常開心,笑呵呵的說道。
方蕩正要收回投注在兩女臉上的目光,此時手推車已經吱吱呀呀的走到了方蕩側面,穿過手推車和兩女之間,方蕩看到了兩張臉。
鍾武和邊丁,這兩個傢伙此時舔着臉糾纏在兩女身邊。
“我說兩位丁姑娘,咱們可是本家,你們要是和我在一起,我還能虧待了你們?咱們哥倆兒在這易區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要你們點個頭,我保證不會叫你們兩個受半點委屈,這些活兒以後全都不用幹了,你那病重的老孃我們也一併照顧到善終爲止,如何?”邊丁套近乎說道。
兩女默不作聲,依舊在努力的推着小推車,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邊丁的言語,更沒在意邊丁竟然將名字裡面的丁和她們的姓氏的丁胡亂攀扯在一起自稱本家的事情。
鍾武此時簡直就是一張豬臉,見兩女沒有什麼表示,便呵呵一笑,接茬道:“就是就是,我們兩個英俊瀟灑,隨你們兩個挑,你們姐倆兒自己商量,誰願意嫁我,誰願意嫁他,我們哥倆兒都絕對沒有任何意見……”
鍾武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因爲邊丁用手捅了捅他,鍾武納悶的看向邊丁,隨後順着邊丁有些發直的目光扭頭看去。
緊接着鍾武一雙眼睛陡然瞪大,瞳仁卻收縮得堪比針尖。
方蕩的目光和鍾武還有邊丁的目光柔和的碰在一起,不起半點波瀾。
而任由邊丁、鍾武一路騷擾,花言巧語語都一直沉默不語,當成蒼蠅亂叫的姐妹兩個,此時也不由得扭過頭來看向方蕩。
五個人就這樣對視着,隨着兩女腳步推動小車,雙方交錯而過,然後方蕩轉身,抽動着鼻子,朝着小巷深處走去。
鍾武和邊丁兩個臉色陰沉如水,只要他們沒有瞎,就能夠看到方蕩身上穿着的李二的衣服,腰間掛着的黃頭的三趾收命耙。雖然方蕩一臉苦皮,外人不大容易辨認,但鍾武和邊丁曾經尾隨方蕩一整天的時間,數過了不知道多少次方蕩臉上的綻裂苦皮縫隙,是以一下就能認出方蕩。
鍾武和邊丁本打算站完崗就去找李二還有黃頭分贓,不過,正好碰到了他們垂涎已久的丁家姐妹進入易區,兩個傢伙立即如同發情期的野狗一樣圍着兩女打轉。
但,此時的兩人如同被兜頭澆下一盆涼水,心中冰寒一片,他們現在根本沒有什麼心思再糾纏兩女,離遠了方蕩後,兩人便疾步離開。能殺掉李二還有黃頭,這個方蕩絕對不簡單。
眼瞅着蒼蠅離去,兩女相視一眼,齊齊長出一口氣,隨後壓抑不住眼中的憎惡神情。
兩女始終沒有說話,似乎經歷了太多這樣的事情,她們已經懶得多說,又或者她們已經沒有力氣多說什麼了。
她們依舊推着小車,艱難的走在大街上,吱呀呀、吱呀呀的遠去……
方蕩和兩女的方向正好相反,一路抽着鼻子走入小巷深處。
終於,方蕩找到了那香氣的來源,事實上,方蕩正好碰到撓着腦袋,睡眼惺忪,拖拉着鞋子,抱着一個大布兜子的攤主。
看樣子這位攤主沒有家,晚上就隨便找個地方躺一宿,此刻的他後腦勺甚至還在簌簌落灰。
香味就是從攤主懷中的布兜裡面散逸出來的。
顯然,那枚蛋,攤主還沒有賣掉。
攤主打着哈欠,正好看到方蕩,原本剛剛睡醒的惺忪目光陡然就清晰起來。
攤主警惕的瞟了眼方蕩,還有方蕩腰間掛着的三趾收命耙。
這攤主目光如蛇,在方蕩手臂上,腰間還有方蕩用破衣服包裹了好幾圈的長劍上游走一匝。然後用餘光將空無一人的衚衕前後看了一遍,這一切都在極短的一兩個眼神之中做完。
能靠騙人爲生的傢伙,基本上都有些高超的特殊的地方。
方蕩現在和當初進入易區的時候,完全是兩個樣子,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李二在易區算混得還算不錯的,所以從李二身上拔下來的衣服質料上乘,做工精細,在易區之中也算得上是中上等的存在了。
方蕩一臉開裂的苦皮,根本看不出什麼模樣,若非仔細觀察,並且還得對方蕩相當熟悉,否則易區中這樣的傢伙到處都是。
所以,辨識別人基本上是靠衣服。
是以,攤主見到方蕩,沒理會,完全將方蕩當成是陌生人。
兩人擦肩而過,方蕩卻後退一步攔住攤主的去路。
方蕩尚未開口,那攤主便愣了下,隨後掉頭就跑,就算方蕩是個反應賊快的傢伙,都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方蕩隨後撒腿就追。
單論速度,方蕩現在比鴿子都快,三五步就追上連鞋都踢飛了的攤主。
方蕩一把抓住攤主的衣服領子,直接如拎起小白鼠一樣,將準備逃命去的攤主活活擒住拎了起來。
不料,這攤主的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方蕩一用力,衣服嘶啦一聲,攤主後脖子處的衣服直接被方蕩撕了下來。
攤主哎呦一聲大叫,噗通跪倒在地,張嘴嚎道:“好漢,上次是我不對,我不該騙你,我把騙你的錢全都還給你,你饒了我吧。”
方蕩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
攤主一雙眼睛賊溜溜的,眼見方蕩微微有些發愣,忽然一擺甩手,懷中抱着的布袍朝着方蕩狠狠地砸過去,藉着這個機會,攤主如同耗子一般,跐溜一下,從方蕩跨下鑽過去,手腳並用,一溜煙的跑沒蹤影了……
方蕩雙手抱着袋子,兀自不敢相信,口中喃喃自語道:“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方蕩覺得爛毒灘地之外的人實在是太複雜了,太奇妙了,方蕩覺得自己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搞清楚這幫傢伙腦子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