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滿天,議事殿的厚重銅門關閉起來,在夜色下彷彿一頭苦苦呻吟的巨獸,等待着屠刀的斬落。
陳海和符少羣、秦謙、姜明傳、姜沛等人站在議事殿前的廣場上一直在等候着,等候着最終的結果。
符少羣時不時憂心忡忡地向議事殿那邊看過去,彷彿從那厚重銅門以及靈波流轉的防禦靈罩蕩瀾中,挖掘什麼端倪,但很可惜的是,議事殿裡沒有半點氣息泄漏出來,誰能猜到烈王與諸多真君,此時正經歷怎樣的天人交戰。
此時在數百里外,吳之洞一部依舊在奮力掙扎着撤退,可惜羅剎魔兵顯然有更多的想法,他們已經將這二十多萬人族精銳逼入在一座山谷之中,越來越多的魔兵從後面圍過來,像一頭耐心的老饕一般,饒有舉致看着手裡的獵物掙扎、流露出絕望的眼神,然後再準備慢慢享用美味。
一道道求救訊息跨越長空,向議事殿飛了過來。
回救並非是特別難的事情,但若是羅剎魔族有其他的打算,前去接應的兵馬再次被困住,又該怎麼辦?
已經勢微的蒙城山在此刻顯然遠沒有雍京在烈王秦冉心中的地位更高;而對於捲入盜胎案後難以在萬仙山立足,想要攀附烈王秦冉、妄圖在西北域自立門戶的吳氏一族,姬江野、姜寅和秦虎山等人也談不上對他們有什麼好感。
到了後來,那求救的符詔甚至都不能在飛入議事殿中。
符少羣一連奮戰了數日,身心早已經疲憊到了極限,回到新雁城之初,加上煩心事的牽扯,除了憂心雍京局勢之外,不發一言。
現在幾個時辰過去,精神恢復少許的他,語氣沉重的問陳海:“前方具體什麼情況,我們還不得而知,但古蘭山防線被撕開,控制天羅谷、征伐血雲荒地的計劃必然要暫時放棄掉,西北域的防線多半要收縮到魔獐嶺……陳兄或許可以早做準備……”
短時間內玄元上殿不再成爲燕州的威脅,但如此的嚴峻勢態,西北域以及崇國都處於隨時會覆滅的危機之中,不是符少羣所希望看到的,也絕不是陳海所願意看到的……
陳海知道符少羣說的意思。
形勢如此危急,烈王秦冉與諸真君此時商議撤兵,不可能 會顧及到集結在新雁城多達百萬規模的營城兵,也不可能會顧及到這幾年在北陵城到魔獐嶺之間安置的數百萬流囚。
雖說徵魔大軍的南撤也無法一蹴而就,但主要馳道就那麼幾條,肯定要優先保持主力兵馬撤退,而且主力兵馬即便不是騎兵,也多編有節約腳力的駝馬,自身又到少有通玄境中後期的修爲底子,撤退的速度必然要比營城兵快得多,更非魔獐嶺以前安置的數百萬流囚能及。
符少羣也顧及不到北陵城周圍以及到魔獐嶺的數百萬流囚,他知道陳海這幾年在營城兵大營花了很多心血,讓陳海早做準備,就是讓陳海先悄悄將營城兵裡的嫡系集中起來,最先跟着主力兵馬撤退,省得被從天羅谷殺出的魔兵纏住,令數年的心血都毀於一旦。
很多都尉級的將領,憂色忡忡而來,又憂色忡忡而走,陳海也知道消息這時候已經蔓延出去了,新雁城及附近的城塞,很多軍營內都在做起營開拔的準備,人心惶惶。
陳海緊皺着眉頭,跟符少羣說道:“且看殿下做何決定,陳海一切都聽從殿下的吩咐。”
姜沛、姜明傳轉過頭看了陳海,雖然他們不恥陳海此時竟然還不忘向烈王獻媚,但當前的嚴峻形勢,他們也沒有心思對陳海冷嘲熱諷。
天色漸漸泛青,天空中忽而輕輕的一震,籠罩了議事殿整夜的隔音法陣終於散去,這時候議事殿的厚重銅門再度打門,迎着都尉、主事一級的將官進去議事,實際上是直接宣佈決定。
天下六百餘郡,皆奉雍京及秦氏爲正朔,換作他時,這個正朔可以遙尊一下,出不出兵,三宗的大佬可以坐下來慢慢討論,但烈王統領徵魔大軍在此,三宗要是還敷衍了事,烈王秦冉即便不斥責什麼,在撤軍過程中稍稍放縱軍紀,也能令三宗損失慘重。
而三宗又怎麼肯定雍京一定守不住?又怎麼肯定烈王不會再率大軍從西北域借道殺入血雲荒地,奪回流陽宮遺落在外的上古遺寶?
所以烈王與諸真君閉門做的議決,三宗會將目前手裡現有的十六艘浮空戰艦都聚集起來,從三宗抽聚兩萬劍修、符修弟子,與徵魔大軍最精銳的四萬劍修營、符修營編爲第一拔援兵,由嵇元烹、符思遠兩人統領,第一時間往援雍京,儘可能與留守雍京的天騎營精銳一起,壓制魔騎在中州大平原的活動,給其他柱國將軍府馳援雍京減少阻力。
而南鎮、北鎮四百萬精銳,連夜開拔,在烈王的親領南下馳援——不管歸徵魔大軍,還是歸天營城的風焰飛艇,烈王這次要全部徵用,以便儘可能保證兵馬推進的速度,不被太過巨量的物資所拖慢。
這一點陳海也是毫無異議的,即便他心裡有異議也不會表露出來,烈王秦冉能當面問一聲,就已經是將他當一號人物了,要不然直接徵用,他也沒有什麼話可說。
考慮到魔族謀劃這事絕非三五年的倉促之計,而古蘭山防線也不是一二百萬精銳魔兵能在猝然間突破,烈王與諸真君對這些魔族入侵的精銳魔兵規模初步估算是在五六百萬左右;而隨着古蘭山防線的撕開、東北域防線的全面崩潰,難以想象數量的大批雜魔能夠進入東北域腹地吞噬生靈血食,而得到迅速的成長,加上後續魔兵的持續涌進,大家也很難估算出入侵魔族的最終規模。
——考慮到其他幾座柱國將軍的援兵有可能會找種種藉口拖延,所以烈王不管威逼也好、利誘也好,不管三宗同不同意,都要求西北域立即同步組織援兵南下。
而烈王還指定這個任務則由姜寅、姬江野、秦虎山三人承擔,收拾好就率弟子南下,到萬濤河附近集結西北域南部諸鎮的兵馬,準備隨時率西北域南部的諸鎮兵馬,渡過萬濤河,進入中州大平原增援。
當然,西北域的北部邊境防線還是要守。
一旦中州大平原被魔族大舉侵入,淪爲人魔兩族的戰場,那雍京以往依賴中州大平原的補給體系就徹底被摧毀了,這時候列王秦冉繼續率援兵進入中州大平原的作戰,後勤補給更多還要依賴於西北域的供給,自然絕不能讓西北域腹地被不計其數的魔兵、雜魔滲透進來。
那樣的話,情況就徹底糟糕了。
就目前形勢來看,一旦烈王率徵魔大軍主力南下,姜寅還要從南面抽調精銳組織一部分兵力,以便隨時渡過萬濤河增援雍京,那西北域腹地的防務就空虛起來,退到魔獐嶺、鞏固魔獐嶺防線,對西北域而言,是最務實的選擇。
沒有足夠兵馬兼顧北陵城、新雁城的,魔獐嶺以北所有經營十數年的城塞都需要放棄掉,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儘可能多的人跟物資都撤到魔獐嶺去。
而玄皇殿宗主元周與萬仙山玉皇峰宗主姜晉將留下來,負責主持魔獐嶺的防務。
這是烈王秦冉與諸真君商議好的決定,陳海他們只有照着執行,沒有質疑的資格。
烈王高坐玉案之後,冰冷無情的發佈一條條軍令,也如符少羣所料,魔獐嶺以北所有人馬的撤出,都要優先保障南鎮、北鎮的主力以最快速度南下,在新雁城集結的近百萬營城兵,安排在最後的撤退序列裡。
頒佈所有的軍令之後,烈王秦冉悍然而起,與姬江野、姜寅、符思遠、嵇元烹等人物說道:“在撤軍之前,還請諸尊陪我走一趟。”
在陳海、符少羣他們還沒有搞明白怎麼回事,就見烈王秦冉已身化一道長虹,往北面貫去;緊接着姬江野、秦虎山、符思遠、嵇元烹等真君級人物,紛紛御劍或御器而起,往北方飛去。
陳海這時候明白過來,烈王帶着諸真君,是過去幫被魔兵困住的吳澄思那部孤軍解圍去了。
南鎮、北鎮兵馬南撤後,魔獐嶺就剩四十萬精銳,就算姜晉能從屏馬山防線以最快的速度再調一百萬兵馬過來,相對天羅谷內外聚集的二三百萬魔兵,還是太單薄了一些。
吳澄思的這支孤軍,能解圍救出,還是要救的……
“殿下,請許陳海率營城兵守新雁城,爲徵魔大軍殿後!”陳海咬了咬牙,朝正往遠處飛掠的四十多道流芒疾呼道。
“……”秦冉這時候在半空中收住身形,頗帶疑惑的朝陳海看過來,俄而又點頭說道,“好,我着你即刻領授北陵鎮守將軍之職,到時候與厲牙鎮軍一起負責殿後!”
秦冉此時去救吳澄思,是想着要吳澄思率部殿後的,但考慮到吳澄思所部已經被打殘,殿後的兵力有所不足,還不如將一百萬營城兵一起留下來,嚇住魔族!
姜沛、姜明傳、姜涵、姜澤,甚至姜雨薇這時候都不解的朝陳海看過來,不明白他爲何這時候會主動站出來求死。
姜寅卻是讚賞的朝陳海點點頭,接着又跟烈王秦冉他們往北方掠去,去將被困的吳澄思所部解救出來。
符少羣這時候倒是想明白過來了,上百萬營城兵都聚集在新雁城,爲進攻天羅谷及血雲荒地作準備,現在形勢逆轉,大軍南撤,上百萬營城兵被安排在最後的撤退序列裡。
說得好聽,大家對上百萬營城兵也有一個撤退計劃,但將上百萬手無寸鐵的營城兵安排在最後,跟直接拋棄掉給魔族吞噬有什麼區別?
陳海最終能帶多少人逃到魔獐嶺去,幾百、幾千,還是幾萬?
陳海主動站出來請求殿後,自然可以將新雁城爲大戰所儲備的一批兵甲、戰騎裝備營城兵,雖然最終還是免不了會潰退,但應該能多帶幾萬人逃到魔獐嶺。
然而姜雨薇對陳海更加了解,要是僅僅爲多救幾萬人,陳海不會多此一舉,而且陳海此時將殿後的任務接了下來,怎麼也要率百萬營城兵守一守新雁城,到時候一旦被魔族大軍合圍,就連陳海他個人都插翅難飛。
“爲什麼?”姜雨薇透過神念,不解的問道,“徵魔大軍一旦南撤,上百萬甚至數百萬魔兵從四周八方圍來,你怎麼突圍?”
“魔族總要防備烈王殺一個回馬槍,在徵魔大軍徹底退到魔獐嶺以南,它們圍攻新雁城不會太急迫,營城兵應該還有突圍南撤的機會。”陳海傳念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