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驟然間出現在蒼莽山深處的一座賊寨,會如此難啃,才短短一盞茶工夫,前鋒梯隊就傷亡慘重,不得不退回來重整陣形。
“嶽公子,你之前到底是怎麼刺探敵情的,怎麼跟你說的相差這麼多,都死了這麼多人,這一仗我們還要怎麼打下去?”
負責到前陣督戰的一名吳氏武將,退回來甕聲發牢騷道,
“我們不能打亂掉他們的陣腳,那三百架玄陽重膛弩架在城牆上,重鋒箭密如蝗羣封鎖過來,才這麼點時間,前鋒梯隊所備下的防禦道符就消耗掉七七八八,損喪兩千人手,再打下去,難道真要用普通將卒血肉之軀,能擋得住玄陽重鋒箭的攢射?”
嶽博沒想到他會完全錯估黑風寨的實力,見吳族諸將都萌生退意,他也猶豫起來。他雖然想完成師尊的囑託,將靈胎聖藥給奪回來,但他在吳族畢竟只是客人,即便是身爲吳澄思的內侄,也不可能跟吳氏嫡支子弟的地位更高,要是吳族諸將決意撤兵,就不可能會聽他的勸阻。
嶽博只能勸衆人,莫不輕易就動退兵的念頭,或者可以在山口穩住陣腳,從廣元城緊急調攻城戰械以及一批重盾過來,或者情形就沒有剛纔那麼糟糕了。
這時候姜赫臉帶面甲,也走上城頭。
他過來路上,看到身受重傷後沒有來得及撤走而被抓進寨子裡的百餘吳氏子弟裡,其中有兩名明竅境好手,這時候正被黑風軍用鎖元針封住靈脈,然後五花大綁的捆結了一個結實重點關押起來,心知坐實吳族的罪名,就落在這兩人身上了。
吳族在越陽、召泉等郡的偏遠山村,不知道屠殺了多少孕婦,才能收集到上千人胎邪藥,甚至還誤導西北柱國將軍府及諸郡以爲是魔族小股精銳滲透入侵,這絕非一兩個人所能夠做的。
姜赫也認同陳海的判斷,眼前這兩萬兵馬,很可能就是吳族派出去做出此等傷天害理的直接兇手,他們現在抓住上百戰俘應該能審訊出一些什麼東西來,只是作爲證據,卻未必能將吳氏致以死地,更不可能將吳澄思牽扯進來。
畢竟吳澄思不可能直接跟明竅境的子弟吩咐此事。
姜赫這時候也將十數裡外的嶽博等人臉上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對陳海說道:“看來吳氏的人有些被打怕了啊,要是給他們守住山口,另調援兵過來,你這幾千人怕是不夠折騰的!要不,我來幫他們下一下決心?”
“好!”陳海猜到姜赫想幹什麼,當即點頭同意道。
姜赫直接將臉上的面甲揭掉,昂然而出,凝立在半空中,衝着十數裡的嶽博揚聲喊道:“嶽博兄,你什麼時候到我崇國做客的,怎麼也不跟小弟我說上一聲,也好讓小弟我盡一下地主之誼啊?”
姜赫雖然是姜氏嫡支,但是他到姜寅門下修行、成爲真傳弟子後,不久就來到了魔獐嶺之中,是以聲名並不如何顯赫,最起碼嶽博並不認識他。
然而吳氏的那幾位將領卻都認得姜赫是金劍修姜寅新收入門下修行的真傳弟子,這一刻又驚又疑。
他們起初以爲是一夥突然出現的海盜,從肖武山手裡將貨劫走,沒有想這夥海盜是如此的難啃,這時候再看到姜赫露面,他們心頭瞬時被陰雲籠罩住。
嶽博還沒來得及細問從黑風寨跳出來的這人是誰,他身後一名身穿黑麪戰甲的武將走上前,衝着姜赫怒吼道:“好你個姜赫,竟然敢勾結海盜,爲非作歹。我說這一羣海盜怎麼會有這麼多軍中利器玄陽重膛弩,原來都是你在背後資敵!今日我等就將你擒下,看看姜寅還要怎麼庇護你!”
陳海聽這聲音耳熟得很,應該在什麼地方聽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姜赫哈哈一笑,冷聲說道:“沒想到吳逸羣你也參與這天誅惡事中來,竟然還要倒打一耙,想污衊我跟海盜勾結?你怕是打錯主意了吧!想想也不奇怪,之前屢屢傳訊說是魔族滲透進來、屠村滅寨,而且以召泉郡的血案最爲慘烈、最爲密集,現在想想,這背後要沒有你父親的配合,西北柱國將軍府、召泉郡牧府派出那麼多的人手,怎麼可能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跡?現在千餘人胎物證在此,召泉、越陽等郡上百萬平民的屍骸未寒,而你吳氏子弟又被我俘虜百餘人,我倒要看看你們吳族,這次怎麼撇清自己……”
陳海這纔想起,眼前這面甲遮臉的吳族武將,就是當初資助姜雨薇買下自己的吳逸羣,而吳逸羣又是萬仙山太上長老、西北柱國將軍府長史、吳族宗主吳澄思的真傳弟子。
吳逸羣眼瞳又驚又疑的看向嶽博以及其他吳族將領,誰能想到他們謀劃這麼周密的事情,竟然泄漏出風聲,誰能想到眼前的一切,竟然是姜赫跟這羣海盜聯手給他們設下的陷阱?
吳逸羣看向嶽博的眼神也是極爲複雜,心想要不是嶽博及其姑母嶽靈瓏唆使,師尊吳沐思也不至於會爲一件道器,將吳氏拖入這樁麻煩之中。
只是道器太難煉製了、誘惑太大了,吳氏崛起來數千年,除了宗門所賜的道器,這些年想要煉製一件真正屬於吳族的道寶,卻屢屢不得成功。
爲了獲得一件道寶,不要說收集千餘靈胎了,甚至屠城滅國、發動戰爭都是在乎不惜的事情。
只是真正能替代去煉製天樞地元丹的靈胎,需要百裡挑一。
爲了聚集足夠多的靈胎,師尊吳澄思除了安排在軍中及各個郡府任職的嫡支子弟全力配合外,還從族中挑選五百絕對可信的精銳,冒充魔族,專挑偏僻的山村野寨下手——事後爲掩藏痕跡,死在他們手裡差不多有上百萬的平民。
吳逸羣知道這事泄漏出去,會對吳族造成怎樣的打擊。
當初挑選出來的五百精銳,實際就是現在進攻黑風寨兩萬私兵的武官。
先如今被黑風寨俘虜上百人裡,就有七八人直接參與了此事,一旦真要讓姜赫將人押送到西北柱國將軍府或萬仙山,隨便用什麼搜魂的手段,事情都將敗露出來。
吳逸羣難以想卻到時候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他帶着人手,秘密運送靈胎跟嶽博交接,而不應該假借肖武山的手了!他們自以爲借假肖武山之手轉移靈胎,能將最後一絲蛛絲馬跡掩藏,誰能想着肖武山會被姜赫跟眼前這夥海盜盯上了?
吳逸羣原本不想打,但現在不打不行,咬牙對身周的幾個將領說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不是他們死,就是吳族亡!曲巖谷之中,也就幾千賊兵,只要我們能攻破賊寨,毀掉靈胎,或者將靈胎送出境,即便叫姜赫逃走,我們也能咬死是他勾結海盜、栽贓我吳氏!”
在場的高級將領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當下也沒有什麼話說,也不需要嶽博勸說,三路兵馬再度發動起來,而且是一次性往黑風寨壓過去,想要一舉將黑風寨碾得粉碎,令姜赫都沒有逃跑的機會。
嶽博、吳逸羣他們要是知道陳海在黑風寨儲存了一千兩百萬枚玄陽重鋒箭,之前才消耗掉四分之一,或許就會做另一種選擇,或許會先逃回去找吳澄思商議彌補之計,但所剩一萬八千兵馬不計一切的、像狂潮一樣朝黑風寨撲過來之後,一切都遲了。
玄陽重膛弩咆哮起來,金屬風暴席捲一切。
超級重膛弩每一波射出三十支暴炎重鋒箭,不管吳氏子弟出不出手攔截,只是或近或遠的化作一片片烈焰,往下方覆蓋過來。
縱橫交錯的靈劍法寶,無數道符所化的劍氣刀芒、冰錐烈焰、一根根比戰矛還要鋒利的巖刺以及冰盾、水盾、靈盾、火盾,在戰場上激烈的碰撞着,天地元氣徹底攪亂起來。
而陳立一切的底線,就是要守住重膛弩的陣地不被攻破,然後吸引吳族私兵不計傷亡的攻上來,利用重膛弩將吳族私兵密集而有效的射殺在城下。
嶽博始終沒有親自殺到前陣去,但他在後陣施展術法神通也沒有歇力,只是戰局已經不是一兩名道胎境強者躲在陣後施法就能逆轉的了。
看着黑風寨前的戰場有如修羅地獄,嶽博將手中最後一枚地階道符祭出,一點爆裂的炎意掠過十數裡虛空再釋放出來,隨時化作一團十餘丈方圓的烈焰火海瞬間將黑風寨一小段城牆籠罩進去。
靈蛟伏波大陣的靈罩雖然已經碎裂了多次,陣法師受反噬傷勢太重,已經不能凝聚成巨蛟禦敵。此時控制中樞陣器的朱自民還是拼盡最後一絲氣力,將靈蛟伏波大陣最後一點天地靈氣摧動起來,化作一面巨盾,將那團烈焰封擋在城牆之外,接着他身子一歪,也就不醒人事了。
嶽博的心也跌入到了谷底,此時他的靈海秘宮之中,早已經涓滴不剩一點靈元,就連道胎也由於過度榨取,萎靡不堪。
看前方屍骸堆積成山,嶽博也是欲哭無淚,他自以爲此戰必勝、必定大勝、必定勝得輕而易舉,誰能想到竟是這樣的慘淡下場!
但他不甘心又能如何,此時只能與吳逸羣等人,在最後二三百人的簇擁下,往山外逃去。
“要不要去追這些傢伙!”赤軍躍躍欲試的問道。
“哼,他們逃回去就能夠活命了?”陳海冷冷一哼,不讓赤軍帶人去追殺往山谷逃去嶽博、吳逸羣等人,讓人將吳氏那些重傷、無力逃跑的將卒都當成活口證據關押起來。
經歷如此殘酷的血戰,黑風寨城牆也是被打得一塌糊塗,整段整段的垮塌下來,死亡也差不多要有兩千人,重膛弩也被摧毀掉三分之二,所儲備的上千萬支玄陽重鋒箭,也都消耗差不多了。
嶽博、吳逸郡逃出去,跟停留在外海的三艘戰船人馬匯合,黑風軍沒有足夠的重鋒箭、暴炎箭,想要將這三艘戰船的人馬留下來,可能還需要付出兩三千人的傷亡,那就得不償失了。
渾身浴肉的姜赫走了過來,說道:“吳氏做下如此傷天害理之事,即便叫吳逸羣、嶽博等人暫時逃脫,待我等將人證、物證送回宗門,又豈有他們的命在?”
陳海點了點頭,戰事已了,此時精疲力盡的黑風軍也都恢復了不少體力,開始收拾戰場,陳海則引着姜赫、沙天河、楊隱回議事殿說話。
這一戰整個黑風寨上下都精疲力竭,陳海也沒有招呼其他人來侍奉,就親自動手煮了壺靈茶。
火苗舔舐着紫砂小煮壺的地步,很快就有一絲絲熱氣從壺口處冒了出來。
沙天河說道:“岳氏、吳氏雖然逃跑的人不多,但是我們不能掉以輕心。要我說,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趕在吳氏再派援兵過來之前,將所有的人證、物證送到魔獐嶺,就不怕吳族還能翻案了……”
“……”陳海搖了搖頭,說道,“吳逸羣、嶽博涉及此案,說明吳澄思就是幕後指使人——要是吳澄思此時已經聞訊趕到,我們在大漠深處被他帶着人攔截住,將難以控制傷亡。”
在黑風寨,陳海他們能憑藉封禁級法陣,阻擋天位一二境絕世強者的強襲,但離開封禁級法陣的保護,一旦被吳澄思率領一羣強者盯上,那就太被動了。
“我親自去魔障嶺傳訊,讓三叔率兵馬過來取人證物證,吳澄思再膽大妄爲,也不敢襲擊邊軍的精銳兵馬的!”姜赫說道。
陳海心想唯有如此最妥當,當即讓沙天河、赤軍護送姜赫潛往魔獐嶺立即去見姜明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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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姜明傳就親率兩萬精騎隨姜赫趕來曲巖谷會合。
姜明傳一到,看到山谷所堆滿的屍骸,也顧不得心驚,就先去審問過三十多名知悉此事的俘虜。
雖然這些人都咬緊牙不肯說,但這些俘虜裡那幾個闢靈境修爲的吳氏弟子,在姜明傳道胎境後期的強者神魂壓迫下,根本支撐不住多久就精神崩潰,什麼都吐露出來。
再進入封藏人胎邪藥的洞穴看到上百桶浸泡在藥液裡的物證,姜明傳都忍不住要仰天大笑起來,對姜赫和陳海道:“好,好,好,你們這次爲我姜氏立下大功了!我說前些時日吳煦那老鬼怎麼整日惶惶不可終日的模樣,我看這盜取人胎之事,他多半也有莫大的牽連。要不是他通風報信,我魔獐嶺爲抓住多起屠寨血案的幕後真兇多次設伏,怎麼可能一無所獲?不過此事茲體事大,我一個人也做不了主,姜寅老祖必有示下——我先將人證、物證取走,直接送回宗門,交諸宗議決此事,你們就在蒼莽山再委屈一段時間,到時候必有大功賞賜下來!”
說完之後,他把目光轉向朱明巍、魏漢等人,罕見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道:“不錯,不錯!”說完轉身上了一頭金毛狻猊,就帶着人馬押送人證、物證先回魔獐嶺而去了。
朱明巍、魏漢等人連同陳海,此前都被姜明傳、姜涵列爲逃卒追殺,但現在他們爲姜氏打擊吳氏立下這樣的大功,之前的小事自然也就輕輕揭過了。
直到目送姜明傳所部的身影都被遠處的沙丘遮住,陳海才與姜赫退回到寨子裡,總算是可以放心的歇一陣子了。
“我三叔在魔獐嶺被吳煦掣肘的厲害,這次總算是能揚眉吐氣了,”姜赫感慨的說道,“而你立此大功,也要做好一些準備啊!”
陳海微微一笑,他不能暴露玉虛神殿的秘密,那他不管立下多大的功勞,賞賜或許少不了,但萬仙山的真君大佬誰會將一個來歷不明的散修收入門下傳授不二法門?
陳海倒也沒有指望太多,就想着姜氏要是能借這次事情,將吳氏在魔獐嶺軍中的勢力驅逐出去,只要姜明傳、姜赫等人想有一番作爲,一旦能重創佔據天羅谷的魔族,他找機會回燕州,也未嘗不是一種好的選擇。
想到這裡,董寧、蘇綾和寧嬋兒的倩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也不知道她們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