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過年節,但瀚海之上,北風吹來,滴水成冰。
拓跋部在堯山西北角建立臨海大寨之後,每天都會派出數千精銳騎兵,匯同銀鯊妖沙欒所率領的銀鯊羣,往北崖這邊逼近過來。
北崖魚寨建在百米高的石崖之上,有居高臨下可守之險,銀鯊一族雖然是瀚海里的霸主,卻無法上岸進攻,而拓跋部的精銳戰騎,也沒有辦法強攻北崖魚寨,但他們每每逼近,一是銀鯊一族會在深海之中驅趕魚羣,二是擾襲、屠殺踏入冰層捕魚的奴隸,也是對北崖魚寨造成極嚴重的干擾跟威脅。
畢竟北崖魚寨成立的目的,就是要從瀚海捕捉到足夠多的海魚,以補充堯山之內的糧食來源,即便傷亡再大,也不能不將奴隸們派到冰層上捕魚。
看到陳海、蒼遺、寧蟬兒等御空飛出,驅趕從分散於海底驅趕魚羣的銀鯊,拓跋部逼近北崖魚寨四十里的騎兵本陣,就適時分出數百精銳騎兵,像地滾雷霆似的踩踏着冰面,往捕魚點圍襲而來。
捕魚點這邊,齊寒江親自率領兩個千人隊,結陣保護捕魚的燕州苦奴,但這時候衝到近處的敵騎有些多,而且每人都持擲矛,在距離千人隊陣五六百步處,就將一支支閃爍寒光的鐵矛怒擲過來。
鐵鯤是將兩萬僕從兵都交給陳海用於防禦北崖魚寨了,工兵營四萬多輔兵,也歸陳海調遣,但這麼短的時間內,沒有足夠的兵甲戰械裝備,大多數的矛盾兵、刀盾兵,所持都是普通的木盾,防禦力很差,每一次交鋒,就少說有三四十人的木盾被鐵矛射穿,被射傷或射死,鮮血淌成一地,染紅冰面。
偶爾有三五支鐵矛擲得特別遠,射入捕魚的苦奴陣列之中,更是驚亂一片。
捕魚苦奴都沒有經過訓練,看到身邊有人被射傷、射死,就如一羣瀕臨滅頂之災的螞蟻亂成一團,齊寒江還要額外派人,將慌亂的捕魚苦奴鎮壓下,不讓他們騷亂起來……
齊寒江手裡沒有成建制的精銳騎兵可用,兩萬僕從兵,裝備差、訓練差、士氣更差,結陣還能抵擋敵騎的衝擊,根本無法分散開來在冰層的抄襲、追擊敵騎。
看着敵騎在外圍不斷的兜着圈子擾襲,他氣得都要吐血,卻無計可施。
雖說北崖有二三十頭堪比明竅境巔峰武修的大妖,但面對拓跋部成建制的精銳戰騎,在開闊的冰層上廝殺,卻也難佔上風,何況拓跋部數千騎兵以及潛入在深海里的銀鯊羣隨時都有可能一哄而上——陳海不能冒險,讓諸妖殺出魚寨太遠,甚至嚴令諸妖的活動範圍,不得離開魚寨十里之外,現在還沒有到決戰的時機。
陳海、蒼遺、黑角妖虎、寧嬋兒、鶴婆婆等確認有新的一批魚羣,進入魚寨海的水域,就趕回來,這時候騷擾的敵騎也收攏回去,北崖這邊,捕魚苦奴以及僕從兵,這一天下來,又有近兩百人的死傷。
面對如此不利的糾纏場面,無以爲計的蒼遺也是氣得大怒,就想單槍匹馬追過去,殺十數敵騎泄憤。
陳海將蒼遺攔住。
拓跋部五千精銳戰騎,會同銀鯊羣,又有道胎境的銀鯊老妖坐鎮,蒼遺是能殺十數敵騎泄憤,但也絕討不到好。
冰坑附近一片狼藉,悲怮之聲大作。
一個披裹獸皮衣裳的奴隸抱着一具屍體放聲大哭,他懷中的屍體和他面目有些相仿,想來應該是兄弟,只是胸口被鐵矛射穿,血汩汩往外涌,胸口劇烈喘息着,眼見是不行了。
哭了半晌,這奴隸指着收拾戰場的奴兵破口大罵:“你們爲什麼就不敢打,爲什麼就打不贏……”
他旁邊的一個人趕緊捂住他的嘴,可是很多人都已經聽到了。
正在幫忙收拾戰場的僕從兵將卒,也只是往這邊看了看,張嘴想說話,卻沒有說出口,低頭去收拾這狼籍的戰場。
或許不能稱之爲戰場,簡直就是屠殺場,他們每天都要被殺傷、殺死百餘人,卻拿敵騎以及銀鯊羣無計可施,還要擔心哪一天,銀鯊羣從海底將這一大片冰層都拱碎掉,讓他們一齊落下冰冷的海水裡凍死。
只是好多人在埋下頭的時候,大滴大滴的淚珠順着眼角落在冰面上,都來不及融化哪怕一點兒冰面,就被凍結了。
兵荒馬亂的年代,人命不如草芥。
不過生活總是要繼續的,將屍體以及受傷的苦奴、僕從兵擡進魚寨,天色還沒有黑,千餘苦奴們還得繼續捕魚……
陳海和蒼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蒼遺轉身看了看陳海,發現陳海除了面目冷峻,其他都一如往昔。
蒼遺敢要問陳海有什麼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局,這時候心神微微一凜,他感知到有一小隊人,正從堯山東麓的山嶺裡,往血魔峽方向潛去。
拓跋部派三五十人進來搞刺殺、搞破壞?這不是找死嗎?
蒼遺正要拉陳海一起去伏殺這些刺客,卻見陳海眉頭深鎖,神識聚斂,正往那小股人馬潛進來的方向延伸,而陳海神識正有節奏的收放,這正是用神識與人遠距離交流的秘法,蒼遺這時候明白過來,這小股兵馬,是陳海調過來的人。
俄而,陳海才收回神識,露出了些笑容,對蒼遺道:“這些人讓我等了這麼久,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他們?”
蒼遺不知道三五十人過來能抵什麼用,被陳海拉着往血魔峽飛去。
樂毅他們這時候已經進入血魔峽,爲避開他人的耳目,四十多人都擠在陳海的木屋裡,四十多人都穿着獸皮以及麻葛混編的衣裳,破破爛爛,但裡面卻都是最精良的戰甲,玄兵戰戟,也都用麻葛裹住,不露鋒芒,看着就像是逃跑的苦奴。
看到陳海過來,樂毅、韓文當興奮的上前行禮道:“不負主公所託,我們總算是趕在二月底之前進入堯山了……”
陳海點了點頭,問道:“一路上辛苦了,其他人呢……”
樂毅回道:“爲避免引起注意,我們分成二十個小隊,扮成逃跑的奴隸或逃荒的難民或進入草原採集藥草或狩獵的藥農、獵戶。不敢貿然進入堯山,前夜先在堯山東面的石蛟嶺聚集,我先帶着第一批過來參見主公……”
“好!好!”陳海讓其他人先進地宮,將樂毅、韓文當留下來,跟他們介紹當前的堯山局勢……
“二十隊人,都有你們這樣的實力?”蒼遺震驚問道,他原以爲只有樂毅、韓文當四十多人過來,就算樂毅、韓文當都有明竅境後期乃至巔峰的修爲,但都抵不上什麼屁用,但要是樂毅、韓文當纔是第一批,後面還有十九批這樣的精銳,那就完全是兩個概念了。
“我從哪裡挑四十名明竅境強者來,”陳海微微一笑,說道,“現在天機學宮及龍驤大營,要保證龍驤軍的戰力不被嚴重削弱,我也只能抽調一千八百基層武官過來!”
“一千八百名基層武官!”蒼遺眼珠子瞪得溜圓,這時候才真正明白陳海的算計是什麼,陳海是要用這一千八百名基層武官,將兩萬僕從兵以及四萬工兵營的輔兵,都編訓成能夠進入戰場的精銳戰力!
陳海一方面安排鶴婆婆去迎接其他人馬,分批潛入堯山,要確保在這支精銳初步編訓成之前,不驚動敵兵,另一方面又將樂毅、韓文當他們從血魔峽帶入地宮,由郭泓判帶着他們先熟悉地宮裡的情形。
地宮足夠開闊,將是他秘密編訓戰兵的地點。
陳海與蒼遺回到偏殿,解除掉禁止,雷獄煉魂陣還在運轉,只是已經沒有電光在劈下來,在雷獄煉魂陣鄭重,猩紅的血丹已經完全變了模樣,丹竅之中蘊含的血海也變成了一團粘稠的金色,不再有一絲殘魂怨煞的氣息。
蒼遺撤了陣法,將淨化後的血丹拿給陳海,陳海閉着眼睛體悟着這丹藥的的氣息,直感覺宏大無比,這裡面蘊含的是最純粹的力量。
陳海小心翼翼的把金丹收了起來,跟蒼遺笑了笑,說道:“等張雄他們都過來,將操訓之事安排好,我就直接閉關衝擊道丹了,到時候北崖這邊的防禦戰事,還望師兄多多照拂——師兄要切記一點,我們至少還需要不動聲色的拖延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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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依然寒冷,但是吹來的風已經帶了些柔和的氣息,有在瀚海草原上生活幾年的人知道,冬天快要過去了。
可冬天過後呢?
他們這些人該怎麼辦?
是如同私下裡流傳的一樣,打完這一仗真能讓他們重返家園,還是繼續在瀚海受苦?
又或者說,他們怎麼可能打贏這一仗?
很多奴兵想到這裡都非常迷茫,士氣低迷。
雖然相比之前在蒙兀部的生活,現在的日子改善很多,但是看不到希望,人怎麼能振作?
“收隊!”嘶啞的聲音在各個方陣中流水般響起,齊寒江很快帶着兩萬人浩浩蕩蕩的往地宮走去。
這讓奴兵們都很疑惑,爲什麼不回營寨?
整齊的隊列中開始有些騷亂,軍紀官來回巡視,一通喝罵才勉強制止住了。
穿過一道狹長的山崖,一座宏偉的石門無聲開啓,黑漆漆的洞口猶如噬人的巨口一般張着,齊寒江與十數扈衛坐在山崖上,督促畏畏縮縮的士兵進入地宮。
心思慌亂的僕從兵,走進來之後,卻發現道路的盡頭原來是一座無比巨大的地下大殿,大殿裡的中央,站立着近兩千名氣勢沖天的戰將,而再往前在祭天台上,數十個人傲然而立,站在正中的,正是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