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綾也是詫異,陳海當場拒絕與董寧的婚約,董寧羞惱憤恨都來不及,怎麼會派人給陳海送什麼信函來?
她還想開玩笑說董寧可能會在信裡抹了煞毒,要報今日的受辱之仇,然而見陳海拆開書信後,整個人都遭雷殛般僵立在那裡,驚訝的湊過身去,就見董寧在信裡就寫了短短几字:“既然無情,請勿滯留梅塢堡須臾!”
蘇綾也是唏噓不已,沒想到董氏的天之驕女,竟然是真看上眼前這莽貨,當衆受這莽貨的羞辱,竟然還不忘派人過來提醒他逃命。
陳海僵立在那裡,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恨不得轉身去董寧,想辦法挽回他與董寧之間的婚約。
然而理智告訴陳海,木已成舟,秦穆侯董壽絕不會接受他反覆的羞辱,他這時候也沒有資格參加董氏的奪嫡之爭,他只能離開。
他們還必須要趕在董壽反應過來之前立時離開;此前他們只是猜測,但董寧應該最瞭解她父親的脾氣,那他們真是一刻都不能耽擱了。
陳海簡單收拾一番,又跑去跟舅父陳烈告別,就與吳蒙、齊寒江、蘇綾趁着夜色,直接飛渡秋野河,趕到河對岸的伏蛟嶺,拜訪此時在西園操訓新卒的趙融去了。
消息還沒有傳到伏蛟嶺來,但趙融看到陳海連夜來投也很訝異,但也不問陳海爲何連夜來投,聽陳海說要拜見文勃源,就立即安排人替陳海跑到文勃源的府上去通報。
興許文勃源已知夜間所發生的事情,天未亮,他就直接安排他作爲宿衛軍中郎將專用的車輦及十數宿衛軍的護騎,趕到西園來接陳海進燕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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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勃源身居宿衛軍中郎將,此時可以說是已經躋身到燕州最有權勢的人物之列,然而他在燕然宮東首的住所,卻是出乎陳海想象的簡陋。
文勃源在燕京城有幾處府邸,其中一處就位於宿衛軍的東大營內。
東大營位於神陵山的北麓,此前有少量駐軍,僅僅是作爲宿衛軍的備用大營保留着,但在帝權之爭暫落下帷幕之後,宿衛軍迅速擴充,東大營已經有兩萬多將卒入駐。
文勃源這處府邸在宿衛軍的營城裡,也無法特別的防護;三進格局的幽致小院裡,種植諸多蘭竹鬆梅。時節剛剛入冬,院子裡並沒有專設法陣禁制調節天時氣候,此時已草木凋弊,黃葉飄落,有幾分入冬後的蕭索。
要不是這座小院位於宿衛軍的大營之中,看上去就像是燕京城裡的尋常小戶人家,絕難跟此時權勢滔天的文勃源聯繫在一起。
院子裡也不見奴僕環繞,陳海與吳蒙、齊寒江、蘇綾坐車進入宿衛軍的東大營,再走進這院子裡,除了看到兩名老態龍鍾的宮奴在清理院子裡的落葉,就只有自稱是文府管事的老者,陪同他們坐在大廳裡,等候文勃源回來。
文勃源府上的管事,自呈姓顧,卻沒有介紹自己的名字,陳海他們也不便追問,只能客氣的以顧老相稱。
顧老也是從宮裡退下來的內宦,年幼時甚至曾在御書房伺候過先帝,年紀大了,從宮裡退出來,卻無家無業,便到文勃源府上來住着,說是府上的管事,但文勃源與朝臣往來極少,住所又在宿衛軍的大營裡,實在清閒得很,就當是養老頤年。
顧老白淨的臉面上擠滿皺紋,手背、手腕及臉都生有老人斑,看着應該有上百歲的年紀——以他曾侍侯過先帝的經歷來說,怎麼也要九十歲往上了——雙眉也是雪白一片,但雙眸裡斂着一道淺金色的瞳光,顯然他也有着明竅境中期甚至後期的精深修爲。
而再看顧老淺金色的瞳光凝而不散,予人有光焰之感,或許是也已經掌握完整的道之真意。
看到這一幕,陳海心裡十分困惑。
明竅境的玄修,壽元也就在一百二十歲到一百五十歲之間,自燕州有史以來,還沒有哪位明竅境玄修能活過一百五十歲的極限。
因而對明竅境玄修而言,年紀一旦過了七八十歲,肉身氣血是會走下坡路,一年不如一年,但在瀕死前,肉身不至於龍態龍鍾成這樣子啊?
唯有一種可能,就是眼前這顧老到七八十歲纔開始修煉,當時的容顏已老,然後十數年苦修,再一步踏入明竅境,纔會是這般的模樣。
七八十歲氣血都早已經衰竭,而內宦又都是經過閹割的假陽之人,七八十歲纔開始修煉,竟然能修入明竅境,到底是怎樣的神功仙訣才能做到這一點?
又或者說有一種神功仙訣,與“欲練神功、必先自宮”的葵花寶典一般,只適合閹割之人修煉?
陳海心既驚且疑,發現他對燕州及贏氏皇族及燕然宮的瞭解還是太少了——贏氏皇族及諸多宗門,包括道禪院在內,能傳承數千年,自然有着他人所窺不破的底蘊在,更何況諸宗傳說神陵山裡還坐鎮着燕州唯一活過八百歲的陸地神仙級人物魏子牙神龍見首不見尾。
文勃源有要務在身,一時半會不能回來,陳海就坐在那裡與老態龍鍾的顧老閒談着,發現顧老看着修爲不如文勃源,但博聞強記,學識極爲驚人。
從天文地理、玄法修行、練丹鑄器、機關傀儡、宮室營造乃至排兵佈陣,說是幫文勃源打理這座府邸雜務的顧管事竟是無不通曉,而且就連出處也都記得一清二楚,彷彿是一部活着的百科全書。
要不是陳海融合了兩個世界的思維,常有他人難以企及的奇思妙想,談論機關傀儡、排兵佈陣之學,都非是顧管事的對手。
別人以爲陳海在寫《練兵實錄》有所保留,但實際上除了研究最深的武道秘形確有相當部分的保留外,陳海將他這幾年來融合兩個世界的治軍思想所得,都如實抄錄下來。
要說在排兵佈陣上一定有所保留,那也是陳海此時治軍用兵都還遠談不上成熟,需要積累更多的學識才能有進一步提升的空間。
此外,陳海爲研究神機戰車,這段時間投入極大的精力研究機關傀儡,但除了他有一些極新穎、超越燕州世人的想法及精巧設計外,對機關傀儡術及法陣禁制本身的諸多研究,也才能算是剛剛踏入門檻。
所以在顧老面前,陳海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顧忌,等不來文勃源,也不便在院子裡隨意走動,就在陪同顧老飲茶,痛快淋漓的暢聊一番。
陳海清晨時就趕到文勃源府上,這一席話談下來,不知不覺間就閒聊了一天,等到文勃源趕回來,外面已經是星光滿天了。
文勃源身爲宿衛軍中郎將,爲京營三軍的主帥之一,身邊還是有十數名嫡系扈衛守護安全的。
這些人都是陳海此前在西園軍都沒有見過的,看年紀都是三十歲以下的青年內宦,身穿紫袍紫甲,身後都還揹着同式樣的靈劍,竟然都是明竅境的劍修,進退步伐及氣息極爲相似的,陳海猜想他們遇敵時能組織極其強悍的劍陣禦敵。
陳海在潼北府也聽說帝君是在燕然宮一羣內宦近臣的協助下,才重新修成道丹,但燕然宮裡突然冒出這麼多青年好手,他的心裡還是極其震驚。
除了十數內宦劍侍外,還有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宦官,陪同文勃源一起回來,大概是進院子就聽到陳海與顧老在議排兵佈陣之事,文勃源進門就哈哈笑道:“顧大哥隱逸蘭院多年,大概也是第一次棋逢對手,遇到能長聊如此之久的小友吧?”
“你們回來了。”顧老自己說是文府的管事,看到文勃源與另一位中年宦官走進來,卻也不起身相迎,只是微微頷首,就當是回過禮,看得出他在宮中的資歷極深,說是文府的管事,準確的說更應該是隱居在這裡。
陳海這時候卻是不能拿大,與吳蒙、齊寒江、蘇綾連忙站起來,給文勃源及另一人行禮。
“我是黃門侍郎張忠,”那人也不需文勃源替他介紹,給陳海回禮時,就直接自承家門,笑着說道,“勃源贊你有用兵之才,我們這些燕然宮裡的老人,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勃源也力主要在宿衛軍力推你的治軍之法。仰慕已久,特地趕過來相見,還望宿衛將軍不要怪張某太唐突了。”
論品秩,宿衛將軍與黃門侍郎相當,但陳海看張忠竟然也是道丹境修爲,站在那邊予人深淵翰海、深不可測之感,心知張忠必是燕然宮受益天帝信任的嫡系近臣,帝眷正隆,絕非他這個還需要投靠文勃源才能保性命的宿衛將軍能相比的。
認真說出來,文勃源也是出身燕然宮的內宦,還是益天帝西征之時,才分派到英王贏述身邊擔任散騎常侍,未曾想竟成爲帝君最終贏得帝權之爭的一招妙棋。
現在聽張忠與文勃源都是燕然宮老人自居,陳海心想這位顧管事,雖然修爲沒有踏入道丹境,但文勃源、張忠都以“大哥”相喚,想必在燕然宮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