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默愕然地看着面前的這棵樹, 忽然像預感到了什麼,後退兩步仰起頭。
不多時,一道白光沿着樹幹急速下墜, 在半空顯出人形。
雪發的少年披着寬鬆的長袍, 俯身浮於空中, 張開雙臂, 脣角揚起一抹愉悅的笑。
傅默愣了一下, 幾乎是本能地擡起雙手,眼睜睜地看着少年在空中翻了個身,仰面落下, 被他穩穩接到懷裡。
傅默橫抱着懷裡的少年,低頭與他對視, 只見他那雙淺金色的眼眸清澈見底, 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臉。
“傅默~”忽然, 少年愉悅地開口,在傅默懷裡直起身子, 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我想你了。”說罷,一個吻印上傅默的脣,久久都沒有挪開。
這個少年,顯然是顏千言。
對傅默而言, 顏千言只是昏迷了三天三夜, 對顏千言來說, 卻是過了一生一世。
這短短四個字, 所蘊含的情感, 是傅默無法想象的。
果然,顏千言挪開脣後, 傅默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我抱你回屋。”
顏千言任他抱着,全身放鬆地依偎在他懷裡。
傅默把他抱進屋後,看着牀上徒留的五個金環,抿了下脣,什麼也沒說。
他把雪發的顏千言在牀沿放下,然後自己坐回木墩上,道:“我們來這神界已有三日,我雖天生仙胎,卻終究尚未歷劫——是時候該回去了。”
“回哪兒去?”顏千言微笑。
他重修神體之前,也常這麼笑,可不知爲何,或許是因爲髮色改變了的關係,此刻的他,臉上的笑透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比起神,倒是比厲鬼成妖的他還更像妖。
傅默盯着他這張雖和先前一樣好看,卻總有些陌生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回答:“水往山上流,花自飄零去——師父交代於我之事,我皆已完成,自然是要回我的雲裳山。”
“嗯?”顏千言依然笑着,卻是微微歪過了頭,“你是要帶我一起回呢?還是自己一個人回?”
傅默想也不想便答:“隨你喜歡。你若想隨我一起回,便一起。”
“可我想留在這兒,並且,希望你也陪我一起留在這兒——這可如何是好?”
顏千言說着,忽然從牀沿站起,緩緩走到傅默身前蹲下,雙手摸上他的膝蓋,“傅默,你會滿足我麼?”
傅默的眉頭不易覺察地一皺,看着他沒有說話。
如若可以,他自然願意滿足顏千言的一切要求。
即便他已不再是他的御妖,可他們之間的情誼,從來都不只是主僕之情。
然而,他們有着漫長的時間,他師父沒有——他師父雖是修真人士,但飛昇之前終究只是個凡人,凡人都有大限之日。
早在下山之時他便已覺察,他師父有事瞞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預感到自己大限之日將至,這纔將他打發下山。
傅默左右權衡了下,決定與顏千言說清楚,然而,剛剛張嘴,尚未來得及出聲,顏千言擡起食指抵住了他的脣,與此同時,另一隻手鑽入他衣袍,摸上他的身體。
“千言!”傅默皺了下眉,一把抓下顏千言抵在他脣上的那隻手,用力一拽想把他從地上拽起。然而,今時今日,他的力氣竟再也敵不過他了。
顏千言是自己從地上站起來的,他起身後,一把揪住傅默的衣襟,把他輕鬆地從木墩上提起來,扔到牀上,然後自己也爬上牀,將他壓於身下。
“千言!你要做什麼?”傅默警惕地看着身上的顏千言,一隻手抓着他的手腕。
“你不是說,天生仙胎,不可被凡塵侵擾麼?你不是說,化神之前,你立不起來麼?哈……”顏千言笑看着傅默,“你說的這些,我活了這麼多年,竟從未聽說過,你說這是爲何?”
傅默欲言又止,最終選擇了沉默。
“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顏千言說着,臉上的笑越發詭異,“傅默,我曾以爲,像你這樣的人是不屑於說謊的。可現在,我不得不懷疑——你與我說的那些,究竟幾分真、幾分假?你說你愛我,卻不願碰我,究竟是爲何?”
傅默抿了下脣,平靜地與他對視:“千葉。”
他淡淡地喚出這個名字,看着顏千言臉上一閃而過的怔愣,暗暗嘆了口氣:“第一次見你,我便知道,你非凡物。迷途山一夢,我越發堅信,你有我所不知道的過去。倘若我那時便要了你,待你回憶起所有的一切,會爲那時的衝動後悔麼?”
這話讓顏千言一陣呆愣。
他微微眯起雙眸與傅默對視,似在判斷他的所言是真是假。片刻之後,他冷冷詢問:“我爲何要後悔?”
“因爲我配不上你。”傅默說着,再度將視線從他臉上挪開,“還記得海神玄暝麼?在千尺海,他不捨與你一戰,卻是真心要置我於死地。他也一定覺得,我配不上你。”
“呵。”顏千言冷笑着,從牀上直起身子,淺金色的眼眸間閃爍着複雜的光,半晌纔再次開口,“是啊,畢竟我是千古第一神獸,花王千葉呢,整個神界,怕是隻有神王才配得上我。”
傅默靜靜地看着他,沒說話。
“傅默,我信你——我信你方纔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顏千言說着,忽然換上溫柔的神情,一隻手撫上傅默的臉,輕輕摩挲,“整個神界都覺得你配不上我,連你自己也如此認爲,可我還是執意要擇你爲主,你可知是爲何?”
傅默欲言又止,不知該怎麼回答,難道要回答——因爲你愛我?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顏千言笑了笑,俯身道:“因爲,沒有你,便沒有我花王千葉——千年之前,我觸犯神誡,遭九重天劫,神體盡滅、神骨盡毀,然而,千年之後,我又回到了這裡,做回了我的花王。傅默,你真當我這麼厲害?真當我與傳說中的貓一般有九條命麼?”
“若不是你將體內大部分神力都給了我,怕是千年之前便再也見不到我了罷。”
“什麼意思?”傅默驚愕地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顏千言,以爲自己聽錯了。
顏千言合上雙眼,在他額上輕輕一吻:“花神羽洛,我的主人。別人都是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以保護自己在乎的人,你卻是費盡心思,造就了一個強大的我,好讓我自己保護自己。你怎麼這麼傻……你可曾想過,倘若哪一天,我背叛了你,你還剩下什麼?”
傅默眼中的愕然漸漸散去,換上了然:“原來如此。”他說着,竟是釋然地鬆了口氣,“寧願忍受天界衆神的嘲笑,也要將自身大部分神力給你——前世的我,也一定如我此刻的我一般,深深愛着你。那我便放心了。”
“嗯?”顏千言疑惑地挑了下眉,“放心什麼?”
剛問出這四個字,尚未反應過來,一陣天旋地轉。
顏千言睜開雙眼,看着一個翻身騎到自己身上的傅默,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若我的前世沒有傷害過你,若我承得起你的這份愛,那麼……”傅默掀開顏千言身上的衣袍,摸上他光滑的身體,“我便可放心要你了。”
顏千言:???
*
第二日清晨,顏千言從傅默懷裡醒來,一臉滿足。忽然房門被人推開,把他嚇了一跳。
“主人!外面……”闖進屋來的敖夜,看清屋內的景象後,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牀上與地上的一片狼藉,腦中轟然炸開——那啥,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顏千言悠閒地從牀上坐起身,單手支着腦袋,懶懶地看着他:“以後進別人房間能不能先敲門?嗯?”
“呃……”敖夜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視線在房間裡掃了個來回,回到顏千言身上,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誰?我主人呢?”
顏千言脣角一抽,這纔想起自己此刻的樣貌與之前有所不同。尤其髮色,他之前是黑髮,現在是白髮,也難怪敖夜認不出。
他無奈嘆了口氣後,對敖夜招了招手。
敖夜警惕地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小心地走到他面前,以爲他要與自己說什麼悄悄話。
沒想到剛走到牀邊就被顏千言一腳踹飛!
“啊!”敖夜的身子撞上牆壁,又被牆彈到地上,腦袋空白了一瞬後,即刻被憤怒填滿。
正欲變回原形與顏千言大戰三百回合,忽然聽到他冰冷的嗓音。
“連主人都認不出,你身上的另一半鱗怕是不想要了。”
這話讓敖夜的呼吸一窒,他愕然地從地上爬起,不敢置信地看着顏千言:“主人?”
“嗯。”顏千言應着,側頭看了眼尚在他身邊熟睡的傅默,微笑着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後挑眉詢問,“對了,昨日不見你人,去哪兒了?”
“昨日?哦,傅默追着一朵白蓮離開了,讓我替他守着你……呸,什麼替他,不用他說我也會守着你!可是,守着守着,你人突然不見了,就剩幾個環,我就想出去找人來幫忙,可是外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到處找不到人,我只能又回來,結果就聽到……”
說到這裡,敖夜的臉一紅,低下頭有些不敢與顏千言對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朝顏千言單膝跪下:“主人恕罪,我並非有意偷聽……”
“行了行了,我就隨口一問。”顏千言臉上不見怒意,亦沒有尷尬。
他坦蕩地走下牀,用神力將自己的身體清理乾淨,然後從地上撿起長袍,隨意披到身上:“那現在呢?你又爲何事而來?”
“啊!”若非顏千言提醒,敖夜差點忘了自己的來意,連忙道,“是這樣,昨日不知發生了何事,外面現在聚了一堆人,來自各界的神仙都有,似乎都是來找您的。”
“找我啊……”顏千言擡手摸了摸下巴——也是,花王千葉只用了千年的時間便重歸神界,各界的神仙都想來探個虛實罷?
“呵,正好。”他說着,微微一笑,姿態悠閒地伸了個懶腰,“壓抑了一千年,正愁沒人給我練手呢。一個個的,都那麼好奇,不如也去人界走一遭,體會一下做人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