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回

現在氣氛很詭異。

安若初不只一次把眼睛從書上的文字移開, 看向坐在她對面,正對着她發呆的女孩子。

她維持這個姿勢已經一炷香了,安若初覺得如果再不叫她, 她可能會一直這樣下去。於是她放下書, 喚道:“傻姑。”

聽到安若初叫自己, 傻姑放下託着下巴的手, 坐直身子, 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傻姑,我臉上有什麼奇怪的嗎?”

傻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什麼意思?安若初不解, 又問道:“你爲什麼這樣看着我?”

傻姑想了想,問:“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我們是見過面。”

傻姑瞪大眼睛, “什麼時候?”

“大約半個月前吧, 那時候我來桃花島找黃藥師, 你告訴我他去華山了。”

傻姑歪着頭回憶了一下,終於想起來她是在哪裡見過她了。不過……“你不是男子嗎?幹嘛穿着女子的衣服?”

安若初怔了一下, 隨即哈哈大笑出來,“傻姑,你知道什麼是女扮男裝嗎?就是女子穿上男子的衣服,扮成男子的模樣。”

“所以說你是女子,不是男子?”

“我看起來像是男子嗎?”安若初指指自己的臉。

傻姑還真的認真地看了起來, 安若初笑着回視她。傻姑只覺得眼前的人笑起來就像天仙一樣美麗,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 臉不禁有點紅, 說話也結結巴巴起來:“不、不像……”

“那就是了。我跟傻姑一樣, 都是女孩子。”

誰知傻姑竟搖搖頭,說:“不對, 你不是女孩子,你是老婆婆。只有老婆婆頭髮才白白的。”

安若初愣了愣,正想說些什麼,就聽見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

“傻姑。”

傻姑聞聲像耗子一樣跳了起來,轉身叫道:“爺爺!”

黃藥師看了眼安若初,緩緩走過去在石椅上坐下,爲自己倒了杯茶,才慢悠悠地開口說道:“你不練功又躲起來偷懶,是不是想要受罰?”

傻姑一驚,立刻跪下:“傻姑不該偷懶,傻姑願意受罰!”

黃藥師對弟子一向嚴格,傻姑一直都很怕他。

就會欺負老實孩子,安若初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聲道:“是我叫她休息一下的,你要罰罰我好了。”

“嗯?”黃藥師挑眉。“你願意代她受罰?”

安若初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現在她說後悔來不來得及?

“後悔了?”黃藥師輕啜了口茶問道。

“才、才沒有!”承認的話她以後還怎麼在傻姑面前擡起頭啊!這事是萬萬不能反悔的,於是安若初牙一咬,視死如歸道:“你罰我吧!”

“很好。”黃藥師瞇眼道:“傻姑,你先退下。”

“爺爺,你不要罰老奶奶,老奶奶身體不好!”

安若初囧了,傻姑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姐看起來年紀有那麼大嗎?你叫我阿姨我都嫌老,竟然還叫我奶奶?一下子老了幾個輩份,只要是個女人都承受不了。

“下去!”黃藥師加重語氣。

傻姑不敢再待下去,怯怯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

待傻姑走了以後,黃藥師頭也沒擡地說道:“過來坐下。”

腳正巧站得有些酸了,安若初聞言眼睛一亮,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在他旁邊坐下來。

“喝。”

一杯茶遞了過來。

“謝謝。”安若初伸手就要接,誰知他卻不鬆手。安若初疑惑地看着他,黃藥師懶懶地說:“忘記我教你的禮儀了?”

安若初差點沒翻白眼,這人也忒龜毛了一點。回憶了一下遙遠的記憶,才勉強地朝他露出一個微笑。

黃藥師看着她臉上淺淺的梨窩半晌,才緩緩鬆開手。

分三小口喝完,安若初把杯子遞還給他,黃藥師接過,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就她喝過的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喝起來。

安若初耳朵一下子發燙起來,別開眼當作沒有看到。待他喝完了,才問道:“那個,你要怎麼罰我?”

黃藥師揚眉,“這麼想我罰你?”

“也……也不是啦。”只是一顆心吊在那兒不上不下的實在難受。

黃藥師看了她一眼,招來一個啞僕,示意他拿一些東西過來。過了一會兒,啞僕拿了一個盤子過來,只見上面放着一把剪刀和一個盒子。

黃藥師平靜地對她說:“轉過身去。”

“你想做什麼?”安若初瞪着盤子裡的那把剪刀問道。

黃藥師站起來,走到她身後,解開她的髮束,打開盒子拿出一把象牙梳幫她梳起了頭髮。

安若初身體僵硬了一下,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要幫我剪頭髮?”

“是該修修了。”都快長到膝蓋了。

早說嘛……害她白擔心一場。安若初鬆了口氣,不過隨即又想到一個問題:“你知道我想要什麼髮型嗎?頭髮這麼長打理起來的確不方便,不如剪短它?也不用多短啦,到肩膀就行。”話才說完頭皮就傳來一陣疼痛,她轉過頭正想張口抗議他粗魯的動作,突然瞥見黃藥師冰冷的神色,只好噤聲,轉回頭以後又覺得委屈,忍不住小聲嘟囔:“不就是把爛頭髮嗎……”

過了一會兒,耳邊傳來“咔嚓咔嚓”的細小聲響,安若初聽着聽着忍不住就神遊太虛去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剪完後面,走到她前面,半俯下身子,對她說:“閉眼。”

她乖乖閉上雙眼,感覺他拿着梳子梳着自己的劉海,梳完以後,眼皮上傳來金屬的冰冷感,她打了個冷顫,卻不敢妄動,怕一個不小心被剪刀給劃傷。

黃藥師用沒有拿剪刀的另一隻手罩住她的小臉,避免剪下來的發碎刺痛她。安若初不明白他的用意,奇怪地張開眼,在他掌心下眨了眨眼皮,問道:“你幹嘛摀住我的臉?”

長長的睫毛拂過掌心,帶來不可思議的酥麻感,幾乎癢進心裡。黃藥師啞聲道:“閉上眼睛,乖。”

“喔。”

過了一會兒,“咔嚓咔嚓”的聲音重新響起,安若初等了許久,熟悉的刺痛感沒有落在臉上,安若初這才明白他的用意,不禁有點感動。

修剪完以後,黃藥師幫她挽了個簡單高雅的髻,挽好以後,左右看了看,覺得少了點什麼東西,眼角瞥到亭閣外一片光禿禿的桃林中,竟有幾朵早開的嬌嫩花蕊在枝頭幽幽地吐着芬芳,他眼睛一亮,身形快如閃電地縱身而去,摘下一朵,回身來到她面前,將那朵粉嫩的桃花斜斜插入她的雲鬢。手指輕柔地撥弄了一下她額前的劉海,指尖沿着細緻的頰畔下滑至小巧的下頷,輕輕擡起她的下巴,吟道:“柳葉眉間發,桃花臉上生……”

被迫迎視他的目光,安若初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腔,心口漲得滿滿的,像有什麼要洶涌而出。這種陌生成熟悉的情愫,讓她有點害怕,剛想退開後腰卻被他緊緊扣住。

“初兒,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俯下頭貼在她耳畔說道,嘴脣輕輕摩擦着她的鬢角。

“我……”

“你還有什麼害怕的?告訴我。”

安若初嘆了口氣,說道:“你太耀眼了,像天邊的月亮,可望不可及。而我普通得像隨處可見的小草。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你的垂青。我怕你對我只是一時的興趣,等你發現我有多沒用後,你就會開始嫌棄我。”

“如果我說我不會,你會相信我嗎?”

安若初搖頭,“不會。”

他輕笑,“那就是了,既然如此,就交給時間來證明吧。”

“可是我還是很沒有真實感啊。我不像馮衡那麼優秀有才華,也幫不上你什麼忙,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她迷惑地側着頭問他。

他用手指梳着她的雪白的頭髮,一下又一下,彷彿摸着一塊至寶。“是啊,我看上你哪一點呢?如果我也能想通就好了。可偏偏你就這麼走進我心裡,再也趕不走了。”

安若初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環住他的腰,把頭枕在他胸膛上,緩緩閉上眼睛,“我不管了,你一時興起也好,真心真意也好,在這個世界上,我也只能相信你了。除了留在你身邊,我早就已經無路可走。”通往他的這條路,荊棘重重,她早就遍體鱗傷,失去力氣,可是她的心卻不願意逃離,只想留在他身邊,因爲唯有他才能治療她疲憊不堪的心。

你是此生最美的風景,讓我心碎卻如此着迷,就算世界動盪,再絕望也有微笑的勇氣。是你讓我知道,這樣愛過一個人,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