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毛茸茸的觸感,已然變成女子般的柔順,卻依稀能感覺到那時的溫暖。
“我以爲你忘了,我以爲你怨我。”桃華略帶了委屈和哭腔。
“我的確怨你,甚至恨你。可怎麼也多不過想你。”木雲決淡淡地笑,一如六年前。
時間彷彿沒有行走,他們在一起,六年後並沒有變得生疏,那種親密也似從前,只是單純地覺得這樣靜默便安好。
“彧哥哥,師傅說……”桃華話未說完,懷裡的扳指尚沒拿出來,便聽得身後的人慌亂地喚着七公子的名字。
“七公子。”桃華伸手去把他的脈,卻被他負起推開。
桃華看他臉色發黑,像是中毒了,便不顧他的推攔再次伸手,反覆幾次都被他擋開。
“你中毒了,不讓我碰預備死在這裡嗎?”七公子把腦袋歪向一邊就是不看她。
“不是纔剛爲了史良娣傷心流淚嗎?這會子又好了?”七公子瞟了木雲決一眼,依舊不看桃華。
“我是那樣不識大體的人嗎?我縱然怨你害了史良娣,卻也不至於爲了她不顧你的死活!”
“原是我不識大體!”七公子恨恨地站起來,一個趔趄桃華扶住他,卻被他用力一甩,幸好身後木雲決眼疾手快接着了,不然非得摔在地上。
“七公子,我自知從來摸不透你的脾氣,可如今你卻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這樣厭惡!”
“你從來沒想過去了解我,自然不曉得我的脾性。”七公子起身朝前走去,虧得清心一路相扶才走得穩當。
桃華不知他爲何發這麼大脾氣,見他毒似不深,身旁又跟了許多人,便不去管他。
“真是酸。”宋和希挑眉看着木雲決。
木雲決淡淡一笑,掩了眉目之情。
“和希、顏珍、辛力,好久不見。”
辛力腦子沒轉過彎,還沒弄清楚眼前站的什麼人,其他兩人倒是心照不宣。
半天,看木雲決柔情膩歪的神色才恍然明白過來。
“難怪漢朝的人都說女大十八變,可不是嗎?這姑娘,還是以前那個不起眼的丫頭嗎?”辛力憨憨的笑,遇着顏珍一個白眼,嘴角就那麼僵着。
“你可真夠狠心,就那麼走了,留下有的人要死要活的。”宋和希存了戲謔,木雲決不自然地別開眼。
桃華低着頭,做錯了事的孩子般揉着裙角。
木雲決伸手握住她小小的手掌,感覺到冰冷的視線,轉身衝七公子溫和一笑。
桃華自覺從來到長安承了七公子很大的情,現下他中了毒,嘴上說着不管,可還是時不時2會瞟一眼。
“這到了哪裡了?怎麼從前沒走過?”辛力看着一望無垠的沙漠,除了他們帶來的,連一頭駱駝也沒有。
衆人這才觀察起周圍的地勢來,茫茫的沙海,除了風捲起的沙塵,什麼也看不到。
桃華心裡猛地一跳:“難道是大海道?”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自張騫開闢絲綢之路以來,來來往往的商旅,極少有人能走上大海道,於是它也成了一個古老的傳說,噩夢般的傳說。
走上大海道的人,從來都無一生還。這裡有海市蜃樓,有沙漠風暴,有沙漠之狐……
一陣沉默之後,七公子的咳嗽聲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一行人戰戰兢兢地往回走,桃華自覺出了玉門關沒往前走多少,可他們走了一下午,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七公子手下帶的都是些有素養的人,可這樣窒息的彷彿等待死亡的氣息,眼看着囊裡的水越來越少,他們還是忍不住竊竊私語。
終於,可怕的夜幕降臨了,所有人暫時歇下,七公子帶的人多,獨在一處。
桃華自然而然地跟在木雲決身後,一如六年前,經過七公子身旁時,他冷冷看她一眼,已經沒有怒氣。
“影兒,再唱一首《桃夭》好不好?”木雲決看她,帶着期望和忐忑。
桃華點點頭,他溫和一笑,差點晃了她的眼。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輕柔的歌聲混着低沉的簫音,悠悠揚揚傳來,好歹緩解了些緊張的氣氛。
“我真是笨,在長安時,你做得那樣明顯,看你的眼神我就該知道的。”木雲決深深地自責,手不自覺扶上她的頭髮。
桃華雙手抱着膝蓋,像只溫順而調皮的貓:“額……我做得,有那麼明顯嗎?”
看着她眼裡狡黠的笑意,他覺得世界如此美好:“太子總是問我什麼時候惹下的債,人家都追到長安來了?”
桃華頓住,木雲決的身子也有些僵硬。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逾越那條線,如今他……
桃華把整個臉都埋在膝蓋裡,木雲決藉着月光看她發紅的耳根,心情莫來由的好。
“睡了吧。”木雲決尷尬地咳了兩聲,脫下外衣鋪在地上,示意桃華躺上去,自己則在她不遠處側身躺着。
夜深的時候,看衆人都已熟睡,桃華斂了腳步聲,悄悄向七3公子那邊挪去。
路上遇到清心,奇怪爲什麼七公子會帶着這個柔弱姑娘來這種地方。
桃華示意她不要出聲,清心略略點頭,神情淡淡地朝後面看了一眼,七公子一身潔白,在夜晚倒是好認得很。
輕手輕腳走到他身後,七公子似是沒有發覺,桃華心往下一沉。
快步走上前去,探了他的鼻息,摸了他的脈,一氣呵成,只是手是略微發抖的。
桃華正兀自思量,七公子卻突然抓住她冰涼的手往懷裡一帶。
桃華掙扎着要起來,卻隱約感覺到手臂觸及處一片糯溼,便也由他抱着。
想起下午時他堪堪受的她那一劍,桃華心裡很內疚。
“流血了,我幫你包紮一下。”桃華作勢要起來,七公子卻絲毫不肯放手。
“竟不知什麼時候七公子變得這樣小孩子脾氣了。”桃華無奈,只能想着該怎樣去解他的毒。
“從你遇見他的時候。”本來深思的桃華心兀地一跳,也弄不清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來長安的目的,這樣做有什麼意思?”桃華微微嘆了口氣,半天卻聽不到七公子的回答。
轉過頭去看,嘴卻被死死封住,一股清涼滑進嘴裡,七公子略微通紅的眼睛似乎倒影着她驚慌的臉。
她不是不知道現在水的珍貴,每個人一個水囊都是定量的,用了這半日,她早就沒有了。
“聽你唱了那麼久,不渴嗎?”七公子鼻子裡哼哼着。
桃華傻傻望着他,木雲決剛纔也是拿了自己的水給她喝,她說後面不知還要走多久,便讓他留着。
可是,七公子,似乎總是讓人來不及拒絕。
感覺到一股溫熱的力量覆在胸口,桃華惱了,這也太過分了。
還沒等她發作,七公子便抽走了手,促狹地說:“心還是跳得很快嘛。”
像是做了錯事被師傅抓到那樣,桃華又羞又惱,起身要走,七公子卻再次把她拉到懷裡。
桃華當真動了怒,一把推開他,七公子居然就這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手裡拿着什麼。
桃華走近一看,竟是一條金色的蛇,本來七公子捏住了它的七寸,沒想到那蛇居然反轉腦袋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憑七公子的功力,不應該的,原因只能是下午中的毒,並未清除,並且剛纔恰好發作。
“七公子,七公子!”桃華拍了拍他的臉,那張臉,竟然瞬間成了黑色。陸續聽到有人傳來驚叫聲,想必又是被蛇咬了的。
桃華看着地面蠢蠢欲動的黃沙,第一次感到恐4懼。
揹着七公子,恍惚聽到有人在叫她。
桃華答應一聲,便看到木雲決焦急地朝她跑來,急切地握着她的手,視線停頓在她背上的七公子臉上。
“他被蛇咬了。”桃華解釋道,有些急切,想起剛纔那一吻,臉刷地紅了。
木雲決看不清神色,從發愣的桃華身上接過七公子,一手拉着她往前走。
地面冒出的蛇越來越多,木雲決拉着桃華的手越來越緊,耳邊的哀號他彷彿沒有聽到,只是拉着她飛速往前走。
桃華想要停下來替他們解毒,木雲決冷了神色,直接拽着她就走。
“彧哥哥,他們會死的。”桃華掙脫了木雲決的桎梏,現在留下的人只有他們三個、宋和希三人還有紫白帶着劉進和清心。
其餘的人轉眼就被拖到了黃沙底下,屍骨無存。
“怎麼辦?它們還會追來。”紫白看着遠處略微拱起的沙地,擔憂地說。
“用火。”木雲決放下七公子,飛身到蛇軍的最近處。
桃華想都沒想,直接跟了上去,木雲決看到她,皺了一下眉頭。
兩人心領神會地對視一眼,然後用內力將金蛇逼到一處,再騰空而起,將身上的外衣脫下用火點燃。
果然那些蛇向後退了不少,木雲決攬着桃華的腰,把她護在胸前,回到原來的地方。
又連夜走了一段路程,確定那些蛇沒有跟來,衆人才稍微放鬆警惕,休息一會。
“七公子。”桃華看七公子的臉已經全黑,連忙喚了雪兒替他吸毒。
可是那蛇毒性太強,加上之前體內本身有毒,又拖延了這些時間,毒已然侵入五臟六腑。
“姐姐,我不行了。”雪兒倒在桃華懷裡,化成了狐狸的形狀。
桃華探了七公子的脈,掏出匕首,卻被木雲決攔住。
“你要幹什麼?”
“桃華姑娘是要用自己的血解七公子的毒。”紫白一旁解釋道。
木雲決凌厲的眼神從紫白身上掃過,任是身經百戰的他也不由得渾身一顫。
桃華無暇顧及他們的爭論,當即割了手腕,放在七公子嘴裡。
時間慢慢流走,桃華額頭滲出細微的汗珠。
“夠了。”木雲決將桃華的手從七公子嘴裡拿出,帶着些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