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兒:不要怨師傅從小對你嚴厲,師傅終究要先你一步離去,怎麼也放心不下你一人去面對那些骯髒的人羣。我親眼見到你母親躺在血泊裡,十幾把刀刺過了她的胸膛。
她是那樣溫柔,聖潔的女子,可是他們還是痛下了殺手。所以師傅不忍心,也不敢讓你像你孃親那樣。
六年前,你誤食了天玉石,所以每到月圓便要忍受裂面之痛。只可惜師傅找尋多年仍沒有尋得七名芝,無法解去你的痛楚。
這個鈴鐺是六年前那個孩子送給你的,我當時爲了保住你的性命,硬是將你從他身邊搶走,我看出他是真心待你,但這真心終究敵得過幾年的消磨,爲師也不得而知。
如今你係上這鈴鐺便可解除師傅的封印,想起當年的事情。不要怪師傅狠心,那孩子當年保護不了你。如今你帶了這枚扳指去尋他,你們本是打小就結下姻緣的。
從前師傅錯了,不該讓你揹負太多仇恨,如今師傅只希望你快樂幸福地活下去,若真如此,我也便對得起聖女了。
“啊!”真真實實地接受了師傅死去的消息,千茵悲痛萬分竟從胸腔裡發出一聲哀鳴,甚是嚇人。
“主人,你怎麼了?”還是第一次見千茵在月圓之外的時間發病,雪兒嚇得慌了手腳。
“雲決兄,你怎麼了?”太子看着突然臉色蒼白的木雲決問道。
“對不起,殿下,雲決突感不適,先行告退。”木雲決一手捏着腰間的鈴鐺,一手捂着胸口。
六年了,我終於感覺到你,卻是如此不可承受的痛楚嗎?連我也快要透不過氣來。
影兒,我來長安半年了,爲何不曾遇見你?是緣分太深,還是太淺?
千茵醒來已是三日以後,雪兒面色憔悴,顯然一直守在身側不曾吃睡。
幸好,還有你,雪兒。
“主人,你別想太多,先安生養着身子。”雪兒雙眼紅腫,淚水還不停往下滾。
“好雪兒,師傅看見你這樣招惹我,肯定要打你了。”
“主人,師傅已經……”雪兒忌諱地住了口,淚珠子連成線了。
“雪兒,走了的人終究是回不來的,活着的,不管傷透了心還是氣炸了肺,也得活着。況且,師傅定是要我好好地活着的。”
“主人這樣想,雪兒便放心了。”
千茵望着窗外,滾滾流動的黑夜,透出那張明媚的笑臉,那雙溫暖的眼睛,終究尋到了主人,她忍不住笑了,輕輕喚了聲:“彧哥哥。”
她的幸福,她的快樂如今唯一系系在他的身上,不知他是否能夠原諒,是否還在等待……2
今夜的長安異常熱鬧,不爲某個不經意的碰撞,不爲某次刻意的相逢,只爲大漢天子的一句話。
“時值上春佳節,國泰民安,朕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女子身着綠色輕紗羅裙,隱隱錯錯,婀娜娉婷,縱使遮住面容也惹來無數人側目。
“主人,我們要到哪去找你的彧哥哥啊?”雪兒咬着雞腿,晃悠着腦袋。
“有緣定會相聚,也不必刻意去尋找。”千茵拿着糖葫蘆,她多麼想馬上告訴他:“彧哥哥,這是糖葫蘆,糖葫蘆啊,影兒最喜歡吃的糖葫蘆,彧哥哥還記得嗎?”
“主人,你最近都變傻了,江湖人要是見你這樣,真想不出會是個什麼表情。”
雪兒一臉惡寒狀。
千茵不說話,轉過身準備繼續走路,卻偏偏撞在一堵肉牆上,面紗悄悄滑落。
那絕世的容顏落在旁觀者眼裡,千茵迅速戴好面紗,瞪了一眼旁邊站着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竟傻傻地笑着。
雪兒小聲嘀咕:“難道主人這傻子病也是會傳染的?”
“姑娘,你沒事吧?”木雲決低下頭,這姑娘的身形好生熟悉。
這聲音,是……他?
只是那一聲彧哥哥還沒喊出口,便一個恍身被雪兒拉走了。
“雪兒,那是彧哥哥,彧哥哥呀!”千茵激動地拉着雪兒的手。
“主人,那是飛鷹令啊!你的彧哥哥怎麼會跟這些人結仇?”
千茵晃過內心的喜悅,向人潮涌動的街道望去,即使人山人海,她也能一眼定格到他的身上。
身後尾隨的人,手上果真都有飛鷹令,師傅說縱然功夫再厲害,遇見飛鷹令也要繞道走。
即使從沒正面交手過,但能讓師傅忌憚的人,可見是不簡單。
千茵遠遠地跟着他們,觀察着那個她念念不忘的人。
她的彧哥哥,竟一點以前的影子也沒有了。
那個男子卑躬屈膝,彎腰做禮,哪裡還有一點當年張揚跋扈,瀟灑無謂的樣子?
脣邊的笑再也讓人感覺不到溫暖,或者應該說,他笑時,她一點也看不到他是在笑。
千茵牽扯了嘴角苦笑,自己何嘗又是當年的那個自己,亦或者當年的那個影兒,又是真正的自己嗎?
“彧哥哥,命運竟將我們捉弄至此?”
當初,他揉着她毛茸茸的頭髮喚她閨女,她溫和地笑着爲他洗手作羹湯。
如今,他們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她竟沒有勇氣相認,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雲決3兄,你可有看見剛纔那姑娘,真真是個美人兒。”太子還沉浸在剛纔美人的眼眸中。
面紗滑落,初是驚鹿般迷惘,後又靈動地瞪他一眼,他心跳頓時漏掉半拍。
“什麼姑娘?”木雲決也兀自思索着千茵的事情。
“你當真是個木頭人,就是剛纔撞你的那個姑娘。”太子興奮不已,快步往前走,卻不見周圍人越來越少。
難道他見了千姑娘的容貌?
思索尚未結束,陰謀已然開始,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絕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動手。
千茵眼看着飛鷹令在人羣中飛舞,眼看着她的彧哥哥一次次被打倒,眼看着飛鷹令中間只剩下三個血淋淋的人。
她顧不得雪兒的阻攔,第一次出手傷了她,奔向那個本以爲可以依靠的人。
飛鷹令在她眼前劃出一道道血痕,她想起了師傅,想起了大漠裡那段難忘的歲月。
她失去了爹爹,失去了師傅,不能再失去彧哥哥了。
“殿下!”木雲決頓了頓手裡的劍,對面的劍尖刺入胸膛。
千茵的那聲彧哥哥還沒喊出口,木雲決又閃身來到太子身前,眼看厲掌要拍在木雲決傷口上,千茵蓮步輕移替下了那一掌。
看到木雲決眼裡的驚詫以及惱怒,千茵輕喚了一聲:“彧哥哥。”
只是那聲音太輕,只空做了個嘴形而已,滿腹心事的木雲決怎會注意到這些。
千茵覺得心中一滯,彧哥哥,你何時有了這樣複雜的表情,影兒都看不懂。
羽林軍趕到時,飛鷹令已經不知所蹤,太子劉據痛心地抱了千茵回宮。
三日後,博望苑裡歌舞昇平,太子劉據對樓蘭質子已深信不疑,並將其列爲生死之交。
紅袖輕舞,若隱若現的肌膚白嫩如凝脂,裙襬下修長的腿輕盈地劃出優美的舞步,套上銀白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那雙美目更是顧盼生憂,我見尤憐。
紅衣舞女似乎對身材挺拔,相貌英俊的木雲決很感興趣,香氣逼人的水袖幾次拂過他的臉龐。
木雲決本不爲她所動,劉據卻是坦誠地笑道:“看來寫憂是對雲決兄很感興趣啊!那本王就做個順水人情,寫憂,今後你就跟了木公子,可好?”
“寫憂聽殿下的。”女子娉娉婷婷地跪謝,面色微紅,木雲決眼裡閃過一絲嘲弄。
起身謝命:“雲決謝過太子殿下。”
“砰!”地一聲,花瓶的碎裂聲打破了這喜氣或許捎帶扎眼的氣氛。
女子黑髮輕垂,面色愈顯蒼白,這般冷的天氣竟只穿了裡衣。
木4雲決望去,那女子如一隻折翼的碟,孤獨無助,甚至絕望。
任誰看了都忍不住心尖隱隱作痛。
看到她光着的腳,木雲決心裡一動,似乎有什麼酸澀的東西涌上心頭。
當初他生病時,有個傻丫頭也這樣衣衫不整地光着腳丫跑到他房間,晃着他的手臂問:“彧哥哥,彧哥哥,你好了嗎?”
那時他揉揉她毛茸茸地頭髮,把她拉到被窩裡甕聲甕氣地說:“傻閨女。”
而如今,那個傻傻的姑娘又在哪裡?
“雲決兄何不解下手上紅繩替佳人挽起青絲,也好讓寫憂心裡有個着落。”劉據似笑非笑。
木雲決皺了一下眉,不着痕跡地扯下寫憂衣裙上的絲綢,輕輕挽上頭髮。
寫憂面色微紅地行禮道:“多謝公子。”眼睛卻瞟着他手腕上的紅絲線,那分明是女子的頭繩。
木雲決手卻就那樣停在那裡,曾經他也替她挽過青絲。
含笑把那人擁在懷裡:“閨女,以後頭髮不能隨便讓別人挽,知道嗎?”
“那要是影兒手不能動了呢?”
“那就等我來挽。”
“彧哥哥能替影兒挽多少次呢?”
“很多次很多次,直到你頭髮掉光爲止。”
“那彧哥哥只爲影兒一人挽發可好?”
“嗯,只爲我閨女一人挽。”
兀自思索的木雲決終於覺察到過多地注視,再擡眼時,千茵竟怨恨地望着他,他沒有看錯,爲什麼是怨恨?
縱使毫不相干,對着這樣的注視,木雲決竟就真的覺得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一樣,心裡突地一跳。
怎麼能不怨恨?
睡夢中重複着木雲決被刺傷的情景,驚醒的千茵翻身就讓丫頭帶了她來尋她的彧哥哥。
可看見的卻是一副郎情妾意的場景。
她怎能不怨?
她唯一能依靠的彧哥哥,親切地喚她閨女的彧哥哥,如今連她的模樣也認不得了。
只能怪上天好捉弄世人,六年前的千茵是眉如遠黛,眼如凌波,可體內藏不住的美麗在天玉石的衝擊下終究使她變得明豔動人,原貌全無。
可偏偏七娘又不讓千茵看自己的容貌,她只當自己還是那個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女孩。
劉據順着千茵的視線思索半晌,方纔化解了尷尬說:“姑娘傷還未大好,可不能在這風裡緊着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