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御劍追日
明若水接過劍匣，放在雙膝上，將劍匣中的青木靈劍輕輕捧起。
還記得她當時將身上能當掉的東西都差不多當完了，全換成靈石拿去修煉，身上僅剩這口靈劍，其實，那時若將這口劍拿去換聚靈谷名額，或許也能換到，可即便修行十日，就能讓她立刻到煉氣四層麼……青雲會上的掙扎和無能羞怒，如今回想，着實可笑。
明若水撫摸劍身，入手冰涼，還有許多不明顯的修補痕跡，見證這口劍曾經歷過的磨難和風雨。
“它能跟你一起見識過外面廣闊的世界，即便受過傷，也值得了。”她微垂着眸，眼底流淌羨慕之色。
姜憫溫和笑道：“現在你自由了，你也可以去外面看看呀。”
自由……
明若水有些怔愣，低頭看着青木靈劍，輕聲說：“我不知道。”
“我待在深宅太久，已經不適應外面的世界，方纔我想了許久，接下來能做什麼，卻怎麼也得不到答案，甚至……甚至連繼續修煉的動力都沒有了。”
“我只是五靈根，是最差的靈根，即便我比別人努力一千倍，一萬倍，廢寢忘食，晝夜不歇，又有什麼用呢。”
明若水的語氣很是平靜。
畢竟已經不是年少輕狂的時候，已經不會再向老天問一句爲什麼和憑什麼，爲什麼人會有靈根之分、仙凡之別，憑什麼別人可以輕易修長生、得大道。
姜憫心想，五靈根其實不差。
可這種話說出來改變不了什麼，她有機緣傍身，當然站着說話不腰疼。
她心中微動，認真說道：“明姐姐，如果你不怕吃苦，我知道很多能讓你快速修行的辦法，不過，都不是什麼正道，也不一定能成功，但至少有築基的希望。”
明若水微愣。
隨即，卻有着迷茫神色在眼中涌現。
“我不怕苦，沒有什麼是比一眼望到人生盡頭更痛苦的事情。”她張了張嘴，卻有些痛苦地說，“可是……我真的已經掙扎太久，久到我覺得已經很累了，我真的很累……我不知道我活那麼久想要做什麼，或許，再活個幾十年，體驗一下生老病死，喜怒哀樂，這輩子也就夠了。”
姜憫心中微嘆。
她看得出來明若水被壓抑太久，肯定受過很多苦，畢竟周寧將她娶回去，怎麼可能只做個擺設呢……
她將手輕輕搭在明若水的手背上，語氣堅定而寬厚，安慰道：“明姐姐，你現在心懷抑鬱，體會的喜怒哀樂，可不是真正的喜怒哀樂。”
姜憫靈眸微轉，忽得一亮，像是想到什麼好點子，熱切道：“走，把劍匣收起來，我帶你御劍！”
她當即擡袖，一道流光從袖中掠出，化作一口劍身寬厚的飛劍，她見明若水還有些不明所以，連忙將她拉起來，催促道：“快收好劍匣，不然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
明若水一頭霧水，但還是依言收起劍匣，接着就被姜憫直接拉到飛劍上，站在姜憫身前。
“站穩，走咯！”
姜憫提醒一聲，隨後心念微動，劍身托起二人，朝懸崖外掠去。
御劍與乘坐飛舟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掠出懸崖，腳下就是千丈深淵，明若水瞳孔猛縮，嚇得驚呼一聲，差些站不穩，姜憫連忙扶住她，溫聲寬慰道：
“別怕，我飛慢點，放輕鬆，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飛劍徑直朝雲霄飛去。
比起飛舟，這是一種近乎翱翔天地的感覺，天上地下，廣闊無邊，迎面吹來獵獵疾風。
考慮到明若水修爲不高，姜憫穿越雲海時，放出一個靈力護罩，將二人保護起來。
然而穿越雲海，姜憫卻還未停歇，繼續朝更高的天穹飛去。
“上面不好呼吸，注意屏氣。”
姜憫提示之後，緊接着，喜悅歡呼道：“看！前面的天邊！”
明若水擡眸，朝前方望去。
隨着飛劍升高，一望無邊的天際盡頭，原本已經沉落隱沒的夕陽，突然冒出邊緣，再次映入她的視野之中。
霎時。
光芒萬丈。
消失的餘暉復又照在她的身上。
淚水頃刻自明若水的眼角滑落，她心神震顫，掩嘴痛哭，終於明白姜憫御劍帶她飛到這麼高的地方，想要帶她看到什麼……
日月升落，斗轉星移。
天地之常道，萬古之定則。
夕陽終離去。
逝者不可追。
然而，那些修道之人，卻能追日逐月，踏雲摘星，不待春曉曦自至，花落再復花開時。
“咳咳，明姐姐，且聽好！”
姜憫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要說書唱戲的模樣，一本正經唱道：
“浮生事，苦海舟，蕩來飄去不自由。
百年大小枯榮事，過眼恍如一夢休。
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壞了舟。
須知物外逍遙客，不問人間凡俗憂。
御虛來，乘風去，何處天地不自由！
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瓊樓。
順爲凡，逆爲仙，誓向天爭千載秋。
須知少時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這是一折比較有名的戲曲中的唱詞，戲曲名爲《長生怨》，講述主角經歷凡俗恩怨沉浮，最終長生成仙的故事。
千百年來，故事還是那個老套故事，戲子口中的唱調卻變了又變。
姜憫所唱的這個調子，來自中原，比起東原流傳的幾種曲調，多了些瀟灑自在的仙氣，咿咿呀呀的語調，倒真有那麼個正經樣。
靈氣罩子外是呼嘯凜冽的罡風，屏障內部，溫暖寧靜，只有悠揚婉轉的唱調還尚有餘音……
唱完後。
姜憫笑盈盈地問道：“明姐姐，現在還想修行嗎？”
聞言，明若水着實不知是哭還是笑，雙目倒映着夕陽的光芒，放於身前的手掌逐漸握緊，終於堅定道：“想。”
“可是我……真的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姜憫拖着語氣，信誓旦旦說道，“那我們這就下去，待我好好與你說上一說。”
隨着她心念一動，腳下飛劍便開始朝下方飛去，然而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以傳音的方式，傳入姜憫耳中。
“玉曜師妹。”
姜憫停住飛劍，便見一道殘影落在她前方，顯現出玉泉真人的身影，他懸停在凜冽罡風之中，一襲樸素青袍隨風翻飛，獵獵作響。
“大師兄，你這麼快就到了？”姜憫有些詫異，玉泉真人到來的速度，竟比預估的還要快上一些，“我還正想聯繫你，免得找不到我的位置呢。”
“大老遠就聽見師妹在唱《長生怨》，我聽着熟悉，自然便找上來了。”玉泉真人含笑道。
見玉泉真人神色並不凝重慌亂，姜憫心中微定，看來師父的情況有所好轉。
只要觀棋真君能夠醒來，她就能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長生怨》的詩，東拼西湊縫出來的，有改動，引用來源如下：
浮生事，苦海舟，蕩來飄去不自由。（張三丰《無根樹》）
百年大小枯榮事，過眼混如一夢中。（丘處機《落花》）
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壞了舟。（張三丰《無根樹》）
須知物外菸霞客，不是塵中磨鏡人。（呂洞賓《爲賈師雄發明古鐵鏡》）
此身天地一虛舟，何處江山不自由。（陳獻章《舫子》）
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李白《梁園吟》）
順爲凡，逆爲仙，只在中間顛倒顛。（張三丰《無根樹》）
須知少日拏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吳慶坻《題三十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