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 下午2:45
蘇溪的手緊握着方向盤。
手心溼漉漉的,她甚至能感覺不斷地有黏液從手中滲透出來,迅速彙集成流,變成一顆顆焦熱的水滴。
“喂,醒醒!”她衝着歪在副駕駛座上的九紋蟲大叫,“別死,醒醒!誰派你來的……”
九紋蟲卻漸漸進入了昏迷,對蘇溪的叫嚷毫無反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地踩下油門。
蘇溪從紡織城療養院開那輛搶來的出租車逃走,在郊外兜了一個大圈兒,專走監控盲區,她開車進了一個亂紛紛的城邊村,在裡面停了二十分鐘,再從另一個出口開車出來的時候,車子的車牌換了。
蘇溪開着這個換了車牌的出租車,直接上了繞城高速,奔向城市的另一頭。
九紋蟲左肩部上中的那槍比她想象中嚴重,中槍位置左肩偏下,已經接近心臟部位了。他靠在車座上,血一點點把他的衣服全部浸染成黑紅色,蘇溪眼睜睜地看着他,進的氣兒少,出的氣兒多了。
“堅持住,堅持住!”
她大叫着,全身的血都衝到了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這個人不能死,不能死……死了,線索就斷了。
車子疾馳中,碾到半塊磚,車子一頓。
九紋蟲輕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別,別去醫院……”九紋蟲掙扎着說。他甚至還抖着手,舉起了槍,槍勉強地抵在蘇溪的太陽穴上,“不能……去醫院!”
蘇溪瞪着他:“誰派你來的?”
“我操——”
“是誰派你來的?你說了,我就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我操你媽。”
九紋蟲的手哆哆嗦嗦扣在槍的扳機上,他自己都記不清楚,槍裡已經沒有子彈了。
蘇溪猛踩油門,又一個猛停,九紋蟲的身子陡然一晃,手槍從手裡掉了下去。槍正好掉在了蘇溪的腳下面,蘇溪一腳踩住了。
“媽的,敢給老子……玩花樣……”九紋蟲掙扎着前傾身體,伸長了手要夠方向盤。
“反正我早晚也是個死,死也是被你害的,要死一起死……”
蘇溪怒不可遏,她用胳膊肘架開他的手,方向盤一轉,衝着路邊的消防栓而去。
“去你媽的!”
蘇溪大喝一聲,用力地轉動方向盤,車子向右漂移,隨着淒厲的剎車聲慢慢貼着消防栓停下了。
“要死一起死……”九紋蟲還在叫。
“閉嘴!”蘇溪對着他的腦袋就是一拳。
一拳下去,九紋蟲身子一歪,向後倒靠在了座椅上,眼睛一閉,又暈了過去。
蘇溪咬咬牙,再次發動汽車。
別死!至少在說出幕後指使人之前,先別死!
她只能在心裡祈禱。
城市另一頭的光明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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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診所。
郭彩梅醫生送走了一個剛打完了吊瓶的病人,活動活動腿腳,轉過身走回辦公室。
光明街一帶好幾年前就被規劃爲舊城改造項目,這裡毗鄰西郊汽車站,人口衆多,魚龍混雜,四季診所隱匿在一道窄巷子中,不顯山不露水的招牌已經掛了十幾年了。
四季診所做的是街坊生意,只有郭彩梅一個醫生,平日裡感冒發燒皮疹扭傷,她都能應對自如。診所裡有兩個護士,今天值班的是小美,她是郭彩梅的外甥女,只有十九歲。
後門外面忽然傳來了巨大的剎車聲。
郭彩梅又走出辦公室,她探頭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門口,把狹小的巷子擠得滿滿當當。駕駛座上跑下來一個年輕女人,她一看到郭彩梅就大叫起來:“救人!救人!醫生!”
女人一邊說着一邊繞過車,跑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把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拖了出來。
那男人看起來又高又壯,胳膊上都是刺青,頭髮是極短的寸頭。郭彩梅一看就知道這人是混道兒上的。
正想着,那女人已經蹲下來,她咬咬牙,把男人背在身上,兩步就上了臺階,一腳踹開虛掩的木門,徑直衝進了診所。
“怎麼回事?”
郭彩梅反應過來,急急慌慌地跟在後面:“這麼重的傷,得去醫院,我們這小診所——”
女人把男人背進了診療室,等男人躺平之後,郭彩梅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前胸,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槍傷!”
一把槍就在這時抵住了她的太陽穴:“關門!”
郭彩梅在心裡大罵一句,她瞥了一眼已經嚇哭了的小美:“哭什麼哭,關門,快去關門!”
小美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她關上了推拉門,插好插銷,馬上貼着牆站好。
“準備手術。”女人衝着小美叫。
小美哭着看向郭彩梅:“大姨……”
郭彩梅舔舔嘴脣:“姑娘,我們只是個小診所,做不了這種大手術。”
太陽穴又被槍管貼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郭彩梅覺得自己聞到了**的味道。
“這、這麼大的手術我真做不了……這得輸血啊,而且我們這兒沒設備,也沒有無菌室……”
郭彩梅試圖解釋。
那個年輕女人打斷了她,衝着小美:“去,準備輸血!”她左右看看,也不理會郭彩梅,直接走到診療室側面的一扇門前,扭動了一下門鎖,門是鎖着的。
“哎,那個門……”
郭彩梅話音未落,女人直接擡腿,猛地一腳把門踹開。
裡面是個簡易的手術室,手術檯、生產臺、無影燈、麻醉劑應有盡有,灰白的牆壁和斑駁的地板上隱約可見積年的暗沉的血漬。
郭彩梅打了個寒戰,偷偷看看女人的臉。
年輕女人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手術。”
她好像知道很多,她是誰呢?不管她是誰,她手裡有槍,不能得罪,可,這男人不死還好,今天這件事就當沒發生,如果死了呢?這女人會不會殺人泄憤?就算不會,屍體怎麼處理?這女人要把屍體留在這裡,她怎麼辦?那些買胎盤和買嬰兒的主顧對一具男屍可不會有任何興趣……要是驚動了警察……
郭彩梅想到這裡大聲催促起外甥女:“快,輸血!準備手術!”
一輩子只做接生和流產手術的郭彩梅突然有了一個幻覺,她覺得自己現在正在大醫院高標準高配置的手術室中,她是一名權威的外科醫生,站在手術檯上,正在用精湛的醫術跟死神搏鬥,拯救一個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男人。
郭彩梅威嚴地催促那個年輕女人:“快,把他擡過來!”
小美搬腳,那女人搬頭,把昏迷的男人擡到了手術檯上。
郭彩梅撲到手術盤上,拿起一把剪刀,唰唰幾下把男人的衣服全部剪開了。
傷口全部露出來,郭彩梅的頭嗡的一下,她眼前的幻覺消失了。
子彈肯定打在了這個男人的動脈血管上了,傷口還在往外冒血。這個失血量太大了,男人的心跳已經很微弱了。
他這個樣子,怎麼能撐到這兒來的?
小美推着車走過來,她掛起血袋,抓住男人的手找到血管,拿出碘酒棉籤消毒,用一次性輸液器扎進男人的血管。
整個過程非常熟練迅速。
“不是RH陰性血吧?我們這裡只有O型血。”小美這時候才問。
蘇溪不知道,她搖搖頭。
如果血型不符出現凝血,那就當這個九紋蟲倒黴吧。
她看着郭彩梅開始忙碌起來。簡單地清理了傷口,拿出鑷子深入傷口尋找子彈……微胖的臉頰油亮光鮮,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甚至泛出了聖母的光輝。
她不時吩咐一下小美遞上工具,兩人配合默契迅速。
這麼看的時候,很容易忽略掉這間黑診所曾經做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她到底也是個醫生。
蘇溪倒退了兩步,走到手術室門口靠牆而立。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