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行人收拾妥當便開始往善溪村回返。大夥兒依然不敢大意,畢竟仍在山中,得時刻警惕着周圍。
陳虎是個十六歲的小夥子,從小在善溪村長大,家裡有一雙父母、五畝良田和兩個哥哥。一家人種地吃糧,偶爾上山打些野味兒,日子倒是說得過去。或許是老幺的緣故,陳虎從小就在家中多受寵溺,性子也活潑好動。
到了十五歲那年,不想像父兄一般日日耕田的陳虎聽說劉府招收雜役便報名進了劉府做事。劉詠德見其身骨靈活便教了他些基本的拳腳功夫。今次打獵,好動的他便求着劉詠德將他一併帶了來。
或許是昨晚吃多了那野豬肉,原就因爲白日捕獵而有些興奮的他,一晚上都難以入睡。原本只安排他上半夜守夜,可到天亮他也沒能睡着。此時已是日上三竿,一行人在林間無言的走着,陣陣的倦意便襲上了陳虎的心頭,眼皮也開始打架。
正當陳虎打着瞌睡跟隨着前人向前行進時,陳虎只覺身後有一道耀目的白光閃過,隨即一聲巨雷在身後的大青山遠處炸響。他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嚇的不輕,彷彿魂魄都被震得不那麼穩當。
陳虎只覺耳中宛如有一百隻蒼蠅在嗡嗡作響。沒等他回過神來,又是一聲巨雷炸響,緊接着一聲、一聲又是一聲。大地在顫抖着,他下意識趴在了地上。茫然中他擡起頭打量,發覺走在他身前的劉詠德不知何時已轉過身來,嘴巴大張,一臉驚恐的仰視着他的身後。
過了十幾息的時間,耳中的嗡鳴仍然,只是魂魄似乎已經歸位,陳虎這時才漸漸回過了神。他隨着劉詠德的目光轉身看去,不由得也張大了嘴巴。只見遙遠的大青山深處,上空烏雲遮蔽了天空,一道道密集的銀蛇在雲中翻滾,不時有驚雷將濃厚的烏雲炸出一個個空洞。只是很快的,這些空洞又被周遭的烏雲所填滿。
雖然還隔着很遠的距離,可那陣陣的音浪鼓盪着他的心臟,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那是渺小的人類對於天威的畏懼。他就那樣傻傻的看着,看着天際肆虐的閃電時不時的親吻山林間的大樹。隨即便是濃濃的火光與濃煙,在山林那邊竄起。
陳虎看得呆了,似乎已經忘卻了一切,甚至忘卻了喘息。突然,他感覺有人在拉扯他的手臂。陳虎扭過頭,看見是劉詠德在拉他,並張嘴大聲的在對他喊叫着些什麼,可是耳中的嗡鳴與滾滾的雷聲卻讓他什麼也聽不清楚。
陳虎下意識的被劉詠德拉着疾奔,他看見其他的同伴都在他的身前跑着,而那三匹負重的馬兒已被嚇得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跑了不知多久,一行人來到一個淺淺的山洞。躲進洞中的衆人多少有了些安全感,雖然洞外依然雷聲大作,洞壁上的碎石沙土也被震得撲簌簌的掉落,但至少有了一個藏身之地。
陳虎慢慢的緩過了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劉大哥,剛纔那是什麼,咋那麼嚇人?”他口中的劉大哥自然是劉詠德。
“我哪個曉得,都說大青山深處有大妖,興許是老天爺在收妖吧。”劉詠德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聽得這小子發問,喘了幾口氣才慢慢答道。
聞言,衆人一副頗以爲然的樣子。
洞外的雷聲一直持續着,時間久了,衆人也就不像先前那麼恐慌,然而心中依然畏懼。直至日頭沉了下去,遠處的雷聲方纔慢慢平息。
“詠德,你帶大家在此休息,我出去看看情形。”劉興平起身說道。
“大少爺,我和你一起去吧。”劉詠德忙也起身。
“不用了,我腿腳快,去去就來。”語畢,劉興平就竄出了山洞,瞬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劉詠德見狀只好聽命與衆人在洞中等待。雷聲之後是死一般的寂靜,林間原有的蟲鳴獸吼統統不見,若不是還能聽見身邊人的呼吸聲,都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雷聲震聾了耳朵。在這壓抑而靜謐的氣氛中,時間的流逝已感覺不到,洞外的黑暗一直持續着,彷彿不會再有黎明。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響,由遠而近。聽見聲響衆人都警覺了起來。劉詠德聽得聲音近了便開口問道:“大少爺,是你嗎?”
“是我。”很快,洞外便傳來了劉興平的回答之聲。衆人聽見劉興平的聲音都是鬆了一口大氣,迎出洞去。只見劉興平牽引着三隻馬匹,從林中緩緩走出。
原來,這三匹馬兒被天威嚇得動也不敢,劉興平尋去之時它們仍然匍匐在原地。見狀,劉興平向深山中的夜空眺望,只見山的那頭仍是火光沖天。好在風向亦是往山那頭兒吹,倒是不虞山火會蔓延過來。
劉興平將馬兒牽了回來,大夥兒見馬兒和人都平安無事均是歡喜。雖然想起白日裡的那陣天雷依然是心驚膽戰,但好在並沒有人受傷,馬兒與獵物也都尋了回來。
有人便問劉興平是否知道白天是咋回事兒。劉興平雖然出外遊歷過,但這種事情也是頭回遇見。而且那雷雲離的又遠,除了一條又一條的雷蛇,其他的他也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來,所以自然也沒能給出什麼答案。
大家夥兒今日一天擔驚受怕,精神早已疲憊,於是劉興平就提議自己守夜,讓其他人就在洞中休息,等天亮了再出去。衆人知道這是劉興平在照顧大家,但也覺得不好意思讓他獨自守夜,於是提出還是大家輪流守夜。
劉興平也不做作,說自己守第一班崗便讓大夥兒先去休息。大家也確實疲累的緊,也就各自靠着洞壁沉沉睡去。劉詠德在睡前依舊將酒囊遞給了劉興平,說了兩句,便也被劉興平打發去休息了。
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當晨曦灑進洞中之時,衆獵手早已復又踏上了回村之路。
林中的陽光依舊,只是鳥鳴之聲比平時稀少了許多。時不時就會看到各式的鳥兒躺在地上,顯然早已死去。隊伍裡的老獵手驗看了一番,發覺並沒有外傷或是中毒,應該是被昨日的天威嚇破了膽兒。雖然嚇死的鳥兒也可以吃,但此時卻沒人願意撿上幾隻大個的,畢竟此事太過蹊蹺,各人心中仍有些畏懼。
一日的行進並沒有再發生什麼意外。下午時分,衆人在日落之前平整了一塊地兒作爲露營地。晚餐依舊是烤豬肉。是夜安然無事。
第三日一早,衆人啓程上路。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今日衆人就能回到善溪村。一想到終於可以回村了,衆人嘴角就都泛起笑意。
這些半農半獵的山裡人是淳樸的,平平安安纔是他們最看中的東西。而進山收穫的獵物所換得的銀兩,也不過是爲家裡的女人孩子添置一些新衣又或是給心儀的姑娘買上一對兒鐲子。再或者,有好酒之人便會在村裡的小酒館兒打上幾斤香醇的地瓜燒,而剩下的銀錢多半會存起來,手裡有些閒錢日子才過得踏實。就是爲了這份兒踏實,這些漢子才每年結伴進山。
下午未末申初之時,衆人聽到了久違的嘩嘩水聲,那是善溪的水聲。聽到這聲兒,就代表着離村子不遠了。山中幾日,所帶的飲水所剩無幾,到了這裡已經基本安全了,大家紛紛往溪邊行去。打獵歸來的人們通常會在這裡重新裝滿水囊並洗去臉上的泥濘,這樣進村的時候也能好看一些。
就在大夥兒在溪邊洗簌、飲馬之時,陳虎發現溪水上游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順流而下。
“看,那是什麼!”衆人隨着陳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在溪水中飄蕩。
劉興平目力要遠勝過其他人,他彷彿看出了什麼。一個縱躍便向那東西飛奔而去。衆人也隨之跟上。走的近了大家纔看清,劉興平的手中正抱着一個胖乎乎的娃兒。而他的腳邊是一段兩人合抱粗的樹樁被平整的剖開,木樁內被削出個凹槽,猶如一艘小船。顯然剛纔大家看到的在溪水中的東西就是這胖娃兒被放在木樁內順水漂流。
這是個男娃兒,渾身光溜溜的,約莫只有幾個月大的樣子,好似正在酣睡。衆人驚奇,這善溪源起大青山中,而大青山深處又連着登天山脈,傳說那裡妖獸衆多,兇險異常,怎麼會有個娃娃從山裡漂出?
而且這胖娃兒渾身不着片縷,身旁除了那段被剖成小船一般的木樁之外再無任何東西能說明這娃娃的身份。只是這娃兒胖呼呼的,顯然比一般的娃兒要胖些,肉肉的小臉頗爲討喜,看起來就像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也幸虧這是在六月份,陽光已有些火熱,氣溫也不像前兩月般寒冷,不然這光溜溜的娃兒難免要受些風寒。
劉興平轉過頭回望衆人,他臉上也是一片茫然,顯然也在納悶爲啥善溪裡會漂出個娃娃。正當他與其他人面面相覷之時,卻見到一對目光正熾熱的盯着他手中的胖娃兒,而那目光的主人正是他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劉詠德。
劉興平先是一愣,隨即就想明白了:詠德雖然嘴上說是看開了,但心中一直想有個孩子。而現在這個溪水裡漂來的娃娃明顯是個棄嬰。這樣一想劉興平心中就有了計較,便開口說道:“詠德,這娃兒咋跟你一樣都這麼胖,不會是你的種吧?”說着便將手中的娃娃遞向了劉詠德。
劉詠德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胖娃娃,見劉興平將娃兒遞向自己,不由自主的伸手接過。口中還喃喃道:“我的,我的娃兒······”
大夥兒都是鄉里鄉親的,劉詠德家裡的情況大家都是知道,又都是搭夥進山狩獵的兄弟,自然心中都有默契。看劉詠德這個樣子,大夥兒的臉上都浮起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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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衆人說話的聲響打攪了娃兒的清夢,胖娃娃緩緩的睜開了眼。看着眼前的這副大臉,他先是一愣,然後“咯咯”的笑了起來,並伸出他那胖嘟嘟的小手像是要掐一掐眼前的這張胖臉。
劉詠德見娃娃笑了,自是開心,也“喔喔”的逗弄起小傢伙。只是沒笑一會兒,胖娃兒就開始皺起了小臉兒,緊接着開始“嗷嗷”的哭啼。
見娃兒哭鬧,劉詠德就有些慌了,忙問身旁的衆人:“咋哭了?咋哭了?”
一幫大老爺們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劉興平開口了:“或許是餓了吧。”畢竟是當過爹的人,多少有些經驗。
“餓了!那咋辦?烤豬肉他能吃麼?”劉詠德問道。
衆人聞言漠然無語,這娃兒牙都沒長出來,咋能吃肉呢······
劉詠德見衆人不答話有些焦急,便繼續問道:“咋樣啊?能吃嗎?”
劉興平見他着急,便開口說道:“詠德你別急,這麼小的娃兒要麼喝奶,要麼吃米糊,總之吃肉是不行的。”
“喝奶?米糊?我沒有啊。咋辦?”劉詠德繼續焦急的問道。
“我們先回村吧,等到家了讓家裡人煮些米糊糊。”劉興平答道。
“對、對,先回去。”說完劉詠德脫下自己的外衣將娃兒包裹住,隨後轉身迫不及待的往村裡行去。衆人自然是隨後跟上。
一路上小娃兒哭的人是心煩意亂,可眼看村子還有些距離。最後劉詠德無奈,只好拿出一塊烤好的豬肉讓這小娃兒叼着。豬肉是獵人吃的,切割的比較大塊,所以也不怕被孩子吞嚥下去。
嘴裡有了食兒,這胖娃兒果然就不哭了,雖然沒牙咬不動肉塊,但也是用力吸允着,顯然是真餓了。
終於,劉詠德急吼吼的回到了劉府,獵物什麼的他早已忘卻到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