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國夫人樑月帶着兒子鄧威和幾個隨從一路遁逃。
他們避開了皇帝進蜀必經之路上的金臺縣,繞道去了璐縣。
“繞過去吧!”隨行的護衛建議道。
“可乾糧沒了。”鄧威揉揉肚子,“渾身也髒兮兮的,進城去沐浴更衣,吃頓好的吧!”
虢國夫人猶豫了一下,肚子適時咕嚕叫喚。
“進城。”
此刻天剛亮,城門的軍士並未爲難他們。
一行人心中歡喜,隨從再度建言,“夫人,各地官吏心都散了,得小心他們投靠叛軍。”
——你們母子的腦袋可值不少錢。
隨從沒說的是,如今天下人都對皇帝不滿,可帝王威嚴不可指責,於是,就把目標對準了梁氏一族。
“兵亂兵亂,此等時候該做的不是殺什麼梁氏兄妹。”
“朕若是不在了,大唐國祚如何,與朕何干?”
這些年皇帝和她私通,賞賜無數,長安人稱首富。這些年她一家子富貴之極,堪稱是養尊處優。
到了長安,見識了富貴,虢國夫人就迷醉於其中。
歌舞是他的愛好,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皇帝擔心的是這個。
太上皇的日子依舊逍遙,喝着小酒,見他進來就斜睨着他問道:“衆叛親離了?”
周勤打個哈欠,說道:“大郎你可信,這些人定然準備好了投效書,一旦石逆取勝,便會令人把書信送去。”
他覺得手有些發癢,下意識的道:“準備歌舞。”
虢國夫人一怔。
周遵知曉,這是皇帝威信掃地後,這些人在下注。
周遵父子昨夜看了一出大戲,回來後,不少權貴來求見。一見面後,就是各種暗示,表示自己對周氏的姑爺各種敬仰之情。
這時,長安來人,卻是妹妹的使者。
陳德面色鐵青,“動手!”
“在那個位置坐久了。”皇帝有些茫然,“坐在那裡,朕便覺着自己是神靈,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一言興邦,一言定人生死。”
她緩緩擦拭着這具皇帝迷戀的軀體,跨出浴桶。
隨行的多是權貴,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張關係網。
虢國夫人和皇帝的八卦早就傳的滿天下皆知,得知她來了璐縣,當地官吏會幹出什麼事兒來,還真說不清。
那時候一家子人口很多,很是熱鬧。
她們甚至能交換彼此的衣裳。
後來,姐妹們各自嫁人,妹妹成了皇孫的妻子,而虢國夫人只是嫁給一個小官。
那個女人不在了。
……
若是那個孽種獲勝,你就得小心了。他打着的是討逆旗號,爲父報仇理所當然。他若是大勝,弄不好便會銜尾追殺。”
“趁他病,要他命?”周遵玩味的道:“老夫那女婿正在與石逆廝殺,且……”,他看着王豆香,“此刻老夫若是動手,軍中大亂,那些將士本就心中不滿,必然會趁勢作亂。會死多少人?”
沒多久,虢國夫人成了寡婦,帶着兒子在夫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老夫璐縣縣令陳德!”
皇帝看看左右,唯有韓石頭依舊。
誰來陪朕歌舞?
“於是你就迷失了。”太上皇笑道:“阿孃曾說,做了帝王就得有個目標,心中就得有江山,否則,用不了多久便會迷失在權力慾望之中。朕當初做帝王時日太短,沒覺着這番話如何。此刻看來阿孃果然清醒。”
“這便是報應啊!”
太上皇淡淡的道:“太太上皇。”
她背叛了阿妹!
“陛下去了太上皇那裡。”
這一路很少有機會沐浴,虢國夫人早就忍不住了。
可這一切都得看關中之外的那場大戰。若是叛軍獲勝,石忠唐還得先鎮壓關中,顧不上追殺你。
但他看到的都是狐疑。
“那些亂兵此刻對朕頗爲警惕,後續若是叛軍追殺,朕擔心他們會逃竄。”
那時候虢國夫人還調笑道:“阿妹,以後可要換夫婿?”
小吏們如狼似虎的衝了進來。
皇帝的眼中並無傷心之意,“地方官吏對朕也怠慢了。若是到了蜀地,朕擔心當地官吏與大族不善。”
那麼,她興許會平凡一生,興許還在蜀地安然,卻不會淪落到這等境地。
縣令陳德拍案而起,“天下紛亂皆因梁氏一族,賤人竟敢來我璐縣嗎?”
妹妹竟然成了皇帝的女人。
這一路逃亡虢國夫人也吃了不少苦頭,主要是疲憊,以及害怕。
……
“哎喲!”虢國夫人喘息着,捂着胸,譏誚的道:“我阿妹整日在梨園中不問外事,如何禍亂天下?我阿兄唯皇帝之命是從……他曾多次建言石忠唐有野心,卻被呵斥冷落。”
……
“都是爲了利益!”周遵對此瞭然於心,“不過,這些人對子泰頗爲不滿。”
所有人都把朕當做是臭狗屎了。
急促的馬蹄聲令王豆香一怔,“誰在營中跑馬?”
“可石忠唐若是獲勝,大唐江山便沒了。那個孽種獲勝,至少國祚還能延續。”
隨即僕從稟告,王豆香求見。
這些事兒大家都知曉,但爲尊者諱,皇帝自然是無辜的。
一行人尋了一家逆旅進去,卻不知身後有兩個軍士在盯着。
吃倒是不缺。
皇帝的陰狠心腸中,第一次生出了感動之情。
“帝王存身之道是什麼?威嚴。”太上皇喝了口酒水,“失去了尊嚴的帝王,若是不肯退,遲早會被臣子反噬。”
“誰讓他在北疆對豪族這般狠辣。”周勤對此也無可奈何。
楊松成召集了那些大族族長,有些惱火的道:“昨夜大亂,老夫豈會節外生枝?”
“哈哈哈哈!”
“阿妹,我對不住你!”
於是……
坐在浴桶中她愜意的嘆息一聲。
所以,梁氏一族就成了背鍋俠。
虢國夫人緩緩起身,低頭看看有些肥碩的軀體,雙眸中都是死寂。
殺人,謝罪,貶爲平民,這便是浪潮般的,一波接着一波。那些粗俗的武人頓時覺着心滿意足,至此,你的威嚴保住了,梁氏兄妹也保全了。臣子和天下人自然會覺着你有情有義,有擔當。豈不更好?”
隔壁,鄧威喊道:“你等是誰?難道不怕陛下的怒火嗎?”
“老夫給你留一分面子,自行出來!”
皇帝在大帳中枯坐着。
虢國夫人絕望的道:“是。”
“一切,都等大戰的結果。”
甚至楊松成都有危險。
“誰在禍亂大唐?那條老狗!”
宮女送上酒水。
大夥兒都是老狐狸,誰不知曉最危險之處便是最安全之處的道理?
燈下黑啊!
二人相對無言。
這世間都背叛了朕,唯有石頭依舊忠心耿耿。
隨即,消息傳到了縣廨中。
可話一出口,皇帝就愣住了。
“石忠唐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手,如何會敗?”
王豆香看來一夜未睡,眼袋有些大。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那個女人死了?
她和兩個妹妹整日在一起玩鬧,親密無間。
……
而皇帝,卻迷失了。
王豆香搖頭,“皇帝此刻威信掃地,老夫擔心他到了蜀地之後會下狠手。”
“皇帝威嚴掃地,人心散了。”王豆香眼中有異色,“周氏是什麼意思?”
虢國夫人仰頭看着虛空,苦笑道:
嘭!
房門被人踹開。
後來,她發現皇帝看向自己眼神中的那一抹心動。
“此時你說這些作甚?”皇帝冷笑道:“亂兵圍困之下,換了你,可有這般從容?”
皇帝坐下,“酒來。”
“你不安什麼朕知曉。”太上皇有些幸災樂禍的道:“你此刻定然是想組建大軍,掌控大軍。如此,還有翻盤的機會。
“也是。”皇帝用雙手搓搓臉,“朕有些不安。”
他想起身,可卻覺得腰腿痠脹。他堅持着撐住案几站起來,“去太上皇那裡。”
……
不知怎地,虢國夫人心中一緊。
皇帝失去了能失去的一切,到了蜀地一件事兒必然就是組建軍隊。
“就在這裡!”
太上皇突然悵然嘆息,“那年,你我父子發動宮變,朕掌總,你帶着那些人突襲宮中。阿孃手段高超,說實話,朕並無把握。朕不斷接到消息,說你面對宮中護衛質疑,依舊從容不迫的糊弄了他們。那時的你,雄姿英發……”
“你就想看到朕如同你一般落魄。”皇帝冷笑,“你是太上皇朕若是退位,你該是什麼?”
可經歷了富貴的薰陶後,她早已不捨。而且,她想要更多。
“軍中將領們自發聚集議事。”
一旦他手握大軍,會幹什麼?
周氏,王氏……一切對頭。
虢國夫人嘆息,“罷了,尋個逆旅,沐浴更衣,隨後就走。”
大幹十五年九月,虢國夫人攜子鄧威遁逃至璐縣,被璐縣縣令陳德率人捕殺。
“此事與老夫無關。”
“官員們在結黨。”
直至黎明,這股子人潮才消停了些。
楊松成躲在帳篷裡接收着各方消息。
太上皇看着皇帝,“曾幾何時,你也須發斑白,也沒了那等英氣。這是爲何?”
“是楊松成。”皇帝放下酒壺,伸手抹了一下鬍鬚上的酒漬,冷笑道:“他就希望朕死在此地,如此,三郎便能繼位。他便能操縱朝政。”
虢國夫人慘笑道。
太上皇卻好整以暇的品酒,吃着小菜,他放下筷子,淡淡的道:“軍中什麼都能缺,就是不能缺糧。哪怕是蓋世名將,一旦軍中斷糧也無可奈何。
“關鍵是那場大戰。”
若是我沒有來長安呢?
若是,我在長安本分度日呢?
不知過了多久,韓石頭進來,“陛下,虢國夫人在璐縣遇難。”
陳德沉着臉,“賤人,伱梁氏一族禍亂天下,當誅!”
太上皇譏誚的道:“彼時你只需拿下幾個民憤極大的蠢貨來開刀就是了,再令梁氏兄妹出來謝罪,貶爲庶民,那些亂兵便有了臺階。
她猶豫過。
幾個宮女正在縫補那道口子,不敢多看他一眼。
門外,是如狼似虎的官吏們。
想到了少女時的事兒。
“饒命,饒了我!”隔壁鄧威在哀求,“阿孃,救我!救我!”
虢國夫人笑的花枝亂顫……皇帝最喜歡的便是看着她笑。
……
邊上是隨從買來的新衣裳。
亂!
楊松成搖搖頭。
得知她們母子境遇不好後,貴妃就令人來接他們去長安享福。
門外,一個男子沉聲道:“可是虢國夫人?”
你以爲自己是誰?明明早有警兆,你卻置若罔聞,依舊迷醉於自己的權術手腕中,覺着一切盡在掌握。殊不知,有人藉此興風作浪。”
鄭琦揉着太陽穴,“希望石逆能取勝。”
虢國夫人聽出了這個聲音,正是先前帶他們來房間的夥計。
皇帝擡眸,眼神冷的恍若神靈。
周氏一旦發動,幾乎就得罪了天下權貴。
“除非他們想謀反。”太上皇鄙夷的道:“就算是朕去,他們也不敢如何。你卻怯了。”
皇帝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最後乾脆拿起酒壺往嘴裡灌。
楊松成嘆息,“老夫發誓。”
她穿上新衣裳。
亂兵們散了。
營中人多,早有規矩不得跑馬。
“是大消息!”
周遵起身。
外面有人喊道:“太子奪取了夾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