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溫承堯安插在晉城的線人終於趕到,狀似無意地在他身後的茶桌落座,壓低了聲音暗暗稟報,“回稟二皇子,前一陣子大皇子的人曾來過咱們的錢莊,像是對錢莊的老闆有所懷疑,但好在沒讓他們看出什麼端倪。另外,我們的人紮營在南邊的紅樹林內,隨時恭候您前去指點。”
溫承堯的扇子撐着自己的下巴,眉間一片舒展,脣角微勾,“皇兄倒是好精力。父皇讓他治理北邊蠻夷進犯之事,我原以爲他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沒想到還抽得出時間來查我。行了,明日午時我過去一趟,你先退下吧。”他的話音很輕,眼神卻始終凝在那個說書“先生”身上。
“楚軼。”溫承堯突然開口。
聽到自家主子喚他,楚軼下意識應到:“屬下在!”
溫承堯輕笑出聲,眉眼如春風溫煦,惹得周圍的年輕姑娘偷偷看了他好幾眼。“我只是讓你自己在晉城逛逛,不必這麼緊張。此次出宮,一是爲了看看訓練的成果,再者也是爲了散心。用過午飯後你就不必跟着我了。”
楚軼有點懵,眉頭緊緊鎖着,“二公子!若我不跟着,如何保證您的安全?萬一您有個差池——”
溫承堯眉峰一挑,“以我的身手,能有什麼差池?楚軼,這人呢,就弓弦一般,不能總是崩得太緊。你不跟着我,還能去城裡逛逛,散散心…不然找家花樓?”
“二公子!”楚軼變了臉色,“您就不要拿屬下開玩笑了。”
溫承堯一樂,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打發走了楚軼,溫承堯搖着他的扇子,晃到了一家酒肆。
上午茶樓裡的那位說書“先生”搖身一變,成了酒肆裡穿着短衫沽酒的姑娘,溫婉清麗,臉上堆滿了笑意。
溫承堯環顧四周,小小的酒肆看起來一副簡陋的樣子,門口掛着的粗布簾上寫着大大的“蘇家酒鋪”四個字。他隨手拉開一張凳子坐下,耳畔傳來沽酒姑娘的聲音——
“爹,這是今早說書的時候拿到的賞錢,你拿着。”
“唉呀,你又去茶樓當說書先生去了?”
“這不是看你寫的那些話本賣不出去嘛,我去說說書,還能多賺點。”
“爹真是替你愁哇……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不尋思着找戶好人家嫁了,還整天跑去當說書先生。”
短衫的姑娘笑起來嘴邊有兩個小梨渦,模樣俊俏,“我纔不嫁人咧,還得幫你賣酒。”
老人家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怕是嫁不出去喲。”
蘇瑤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朝新來的客人走去。
眼前的男人華服玉冠,氣質不凡,側臉俊雅。“這位公子不是晉城人吧?”她笑嘻嘻地跟他套着近乎。
“姑娘好眼力。在下是陽城的商人,來晉城談筆生意。”溫承堯淡淡地答,眼梢卻帶着笑。
“我家的梅子酒人人稱讚,公子要不要來一壺?”姑娘笑容甜美,純真憨厚。
“不必了。”男人修長如竹的手指微微一錯,打開摺扇,“我不是爲酒而來。”
蘇瑤杏眼微微睜大,看起來天真又茫然,“那是爲了什麼?”
“自然是爲了那脣紅齒白,目若秋水,楚楚動人的酒坊姑娘。”他的目光輕飄飄停在她身上,點到爲止,無半分逾越,卻讓人不禁心動。這句話若出自尋常人之口,難免顯得有些過分佻達。可從溫承堯嘴裡說出來,偏偏似春風暖人。
蘇瑤微微紅了臉,暗自腹誹,人長得好看還真是說什麼都能被原諒。
“說書嘛,講的都是些胡謅亂編的話本,公子就別當真了。”蘇瑤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張小臉帶着純真的稚氣。
話音剛落,她頭上就捱了一記敲。“居然敢說你老爹的話本是胡謅亂編?那是你爹嘔心瀝血的精心編排!”賣酒的老人家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一臉正色地譴責自己的女兒。
“爹,我錯了。”蘇瑤委屈巴巴地低頭,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腦袋。
“姑娘和令堂的感情真好。”溫承堯笑着道,眼底暖意流轉。
“這還叫好?”蘇瑤壓低了聲音抱怨。
“不好不好!”老爺子也插了句嘴,“我巴不得她早點嫁出去呢!”
蘇瑤氣鼓鼓地把抹布往桌上一放,“爹,你咋能跟外人說這些呢,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老爺子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哼,還知道嫁不出去遭人笑話啊。”
溫承堯看着吵吵鬧鬧的兩個人,臉上笑容更盛。“你們這小酒鋪倒是熱鬧得緊。既然來了,就試試你們家的酒吧。這位說書姑娘——”
忙着和自家親爹鬥嘴的蘇瑤終於意識到旁邊還有客人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別叫我說書姑娘了,叫我蘇瑤就好。”
“蘇瑤。”他輕吐出這兩個字,目光微斂,彷彿想起什麼一般。蘇瑤做了這麼多單生意,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緊張。莫非是自己露出了什麼破綻?在入夢的過程中,要是讓人發現自己所處的不是真正的世界,便會從夢裡醒來;而她便再也無法進入其夢中,任務只能宣告失敗。
“蘇姑娘的名字真是可愛。”他脣角一彎,雙眸帶笑,“那就有勞蘇姑娘了。”
蘇瑤暗自鬆了一口氣,“這就去,請公子在此稍候。”
等到蘇瑤從酒窖裡出來時,卻不見了溫承堯的蹤影。
“爹,那位公子人呢?”
老爺子在桌邊寫着他的話本,頭也沒擡,“早走啦。剛纔他的朋友過來,跟他說了幾句什麼,便匆匆離去。說是下回再來喝咱們家梅酒。咋的,看上人家了?我閨女也知道思春了?”
蘇瑤沒有接話,只是愣愣地把手裡的瓷瓶輕輕擱在桌上,思緒複雜。這裡雖是她一手造出的夢境,可溫承堯的言語行動並不受她掌控;她只能憑自己的努力引起他的注意,接近他身邊。
按照她原本的設計,溫承堯應該早就報上自己的名姓,和她成了朋友。可如今他卻一聲不吭地走了…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