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雨過天晴
方恪是個很得力的人。
他從楊戈家出來,扭頭就將楊戈的話一字不改的刻成碑文,換上他總旗的飛魚繡衣親自押送到了東城門外安置好。
安置好石碑以後,他也沒急着離開,而是守在石碑旁,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給前來圍觀的行人大聲誦讀着碑文。
進出城門的行人們,自然是不知道馬上就會有大批江湖中人涌進路亭縣。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從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碑文當中,聽出路亭繡衣衛保一方平安的決心,登時就引來陣陣叫好聲。
實話講,大魏繡衣衛在底層百姓中的名聲,算不得好!
這其中,一半是因爲底層百姓對於官家暴力機構的天然畏懼。
另一半,則是繡衣衛當中的確有很多人渣滓,逮着機會就敲骨吸髓、不幹人事。
但路亭繡衣衛在路亭的名聲,大抵還是不錯的。
這既因爲楊戈的約束,路亭繡衣衛極少騷擾普通百姓。
也因爲去歲臘月那一撥搶糧,路亭繡衣衛站在了路亭百姓們這邊。
別覺得老百姓不識字腦子就不好使,有些道理就算當時沒看明白,事後三三兩兩的一話家常,也能把其中的道理掰扯清楚……
就拿去歲搶糧那事兒來說,路亭繡衣衛若是鐵了心的站在三大糧號那頭兒,當天就可以封門閉合,挨家挨戶的搜查他們從三大糧號搶來糧食!
難道他們還敢和繡衣衛來硬的嗎?
他們連搶糧的膽子,都十分勉強……
但路亭繡衣衛,非但沒有勒令他們交出搶來的糧食,還直接將三大糧號的人給彈壓在了老巢裡,壓根都不准他們出門上街!
老百姓又不瞎,這麼明顯的拉偏架,他們怎麼可能看不明白?
很多時候,底層老百姓都比那些中上層的大人物們更講道理,也更記得住別人的好兒……
“好大的口氣!”
一片叫好聲中,一道冷笑聲亂入其中。
周遭的老百姓都紛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一羣虎背熊腰,頭戴竹笠、面罩遮風面巾,後背上揹着形制統一的大刀片子的江湖莽漢,站在人羣之外,毫不掩飾輕蔑之意的大笑道:“真當天下英雄都是樑上宵小,任爾等捏扁搓圓嘛!”
尋常百姓怕繡衣衛。
他們混江湖的好漢可不怕……至少,明着不能怕!
非但不能怕,還必須要有視繡衣衛爲走狗鷹犬的膽氣、豪氣,才能當得起江湖同道們一聲:“好漢子!”
方恪遙遙打量着他們背上的大刀,想了好一會也沒能想起來,這羣莽漢到底是打哪個山窩窩裡蹦出來。
不過,他認不出這些莽漢不打緊,他相信這些莽漢定然認得他身上的飛魚繡衣。
既然認得,還敢這麼平白無故、肆無忌憚的來挑釁,這足以說明兩點。
第一點,這羣莽漢的武功,定然是不弱。
第二點,這羣莽漢的腦子,定然不好使。
“你若不信,大可以身試法!”
即便是知道這羣莽漢武功定然不弱,方恪也沒慣着他們,同樣冷笑着回道:“本官倒也想看看,似你這種沒腦子的蠢貨,來我路亭犯了事,能不能活着走出路亭!”
我們百戶連欽差都想幹,你們算什麼玩意兒?
一衆江湖莽漢聞言大怒,齊齊捉刀上前一步。
下一秒,方恪後方的城頭上,突然探出數三四十把弓弩,一根根黑幽幽的箭矢,直指這些江湖漢子。
箭矢後邊,是一雙雙殘酷、戲謔的眼神,似乎是在期盼他們再度向前一步,好放箭將他們射成刺蝟!
一衆江湖莽漢見狀,心頭一冷,激昂的熱血頓時消退了幾分。
真要打……
他們倒也不懼。
只是爲了幾句連口角都算不上的爭執,去和繡衣衛拼命,那不就真成了沒腦子的蠢貨了?
他們是冷靜了……
但方恪可是上頭。
就見方恪將眼珠子猛地一瞪,面紅脖子粗的陡然爆喝道:“匹夫,爾等不是想動手嗎?本官就站在這裡,伱們倒是拔刀……砍死本官啊!”
“你……”
衆江湖莽漢大怒,剛剛鬆開兵刃的手又放了回去,齊齊拔刀三兩寸。
爲首的莽漢見狀,連忙大喊道:“衆兄弟,莫要上了這狗官的惡當,他這是在設局給咱弟兄跳,好抓咱們弟兄下大獄,讓咱們不能入城去給淮南父老鄉親伸冤啊……”
一衆莽漢聽言,紛紛做恍然大悟狀,順手就將出鞘兩三寸的大刀給插了回去,一副“好險,差點就上了這狗官的惡當”的大聰明模樣。 方恪看着這羣大傻子,心頭也是爽得不行。
這就是大人的快樂嗎?
大人的快樂,果然想象不到!
“別把所有人都想得那麼齷蹉!”
方恪抱起兩條臂膀,不屑道:“你們要入城向欽差大人告狀伸冤,我們路亭人一丁點意見都沒有!”
“但前提是,你們得守我們路亭的規矩、不能在我們路亭瞎搞!”
“總不能因爲你們家鄉遭了難,就把我們路亭也搞得雞犬不寧、烏煙瘴氣吧?”
“這個道理上哪兒都說不通吧?”
他的話音剛說完,就有看熱鬧的路亭人大聲的叫好道:“大人說得好,你們來告狀俺們沒意見,但你們不能仗着你們練過武,就在咱路亭縣胡來!”
“對,害你們的又不是俺們路亭人,你們有火兒可不能朝俺們路亭撒。”
“俺們巴不得你們能告倒那些生兒子沒XX的狗大戶……”
莽漢們嘴笨,不會反駁,一張張大臉臊得赤紅赤紅的。
方恪見目的達到了,也就不再繼續刺激這般傻大個了,面帶笑容側身向城門方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預祝你們此行順利、得償所願!”
一衆莽漢紅着臉向方恪抱拳示意,加快步伐邁入城門洞子。
方恪則笑吟吟的向着周遭看熱鬧的路亭百姓們抱拳示意。
路亭百姓們也紛紛熱情的給他回禮,向他挑起一根大拇指,雖然他們的眼神裡依然有着畏懼,但也開始有了些許溫暖的、親近的光芒。
方恪在繡衣衛混了快三年了,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
但這樣的場面,他的確是第一回得見!
感覺……真的不賴!
……
方恪那邊熱鬧。
楊戈這邊也熱鬧,他點燃了一串鞭炮,宣告悅來客棧開門迎客。
聽到喜慶的鞭炮聲,周遭的街坊鄰居們都紛紛趕來,祝賀劉掌櫃。
劉掌櫃站在客棧門外的臺階上,老臉笑成了一朵盛放的菊花,不住的揖手還禮。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圍着劉掌櫃的人羣非但未見稀少,反而越來越多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着老頭,滿口的吉利話。
一些人更是說着吉利話,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非要拉着劉掌櫃給他磕一個……
老頭也紅了雙眼,轉着圈子的拉起一個個硬要跪下的街坊鄰居,說着些“都過去了”、“再提就見外了”之類寬慰言語。
還有許些人,從自家端着清水、拿着抹布就過來了,像打掃自己家那樣,仔仔細細的擦洗客棧裡的桌椅板凳,連楊戈上前去幫忙,都硬是被她們給推到了門外。
他只能無所事事站在客棧大門外的臺階上,看着人羣中心的老掌櫃紅光滿面的與他的老鄰居、老街坊們話家常,心頭竟也覺得歡喜、覺得溫暖。
誰說好人沒好報?
誰說修橋補路無屍骸?
看……
明明這麼多人都記得啊!
世界破破爛爛。
有人修修補補……
“老掌櫃,開業大吉啊!”
一聲悶雷般的歡喜聲音遠遠傳來,楊戈一回頭,就見王德柱推着滿滿當當一板車柴火,小跑着往這邊衝過來。
楊戈笑着向王德柱招手:“王叔兒,您慢點,看着點人!”
王德柱爽朗的大笑着,靠近後像變魔術一樣從柴堆裡變出了一個面盆大的草窩,遞給楊戈:“算你小子運道好,叔今兒上山掏着了!”
楊戈不知所措的低頭一看,發現草窩裡是一窩蘋果大小的兔子崽兒,連忙推回去:“這我不能要,王大哥那孩子不是剛滿週歲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您拿回去養一養……”
王德柱佯裝不高興的把草窩往他懷裡一塞:“你說你跟叔兒客氣個幾把啊!”
說完,他轉頭從平板車上卸下一捆柴火,就快步往客棧後院走去。
楊戈看着懷裡小兔子的兔子窩,再看了看王德柱哼着小曲兒的勤快步伐,笑紋從嘴角慢慢爬上了眼角。
雨過天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