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楊父楊母藉故拉着依依不捨又扭扭捏捏的楊秀英離去,只留下楊戈和楊天勝哥倆剔着牙吹牛逼……
“這地方要是弄塊菜園子多好啊!”
楊戈望着碧波盪漾的蓮湖,由衷的感嘆道。
楊天勝一張黑人問號臉:“好好的蓮池,爲啥要弄成菜園子呢?”
楊戈指着蓮池滿懷憧憬的道:“那湖底的淤泥多肥啊,挖起來漚在地裡,隨便種點蔥薑蒜小白菜啥的都能一長一大片,家裡要煮個面炒個菜什麼的,都不用出門就能吃到新鮮的,要吃不了也沒關係,湖裡養點魚,把吃不了扔進湖裡餵魚,魚拉屎又能讓湖底的淤泥更加肥沃,要不嫌麻煩還能再養點鴨子,這麼大個湖少說也能養百十隻鴨子……”
他說得興致勃勃、唾沫星子四濺。
楊天勝卻只想象到了一個遍地鴨屎、臭不可聞的死水塘,當即噁心的直搖頭:“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你又不缺那仨瓜倆棗,犯得着又是蔥姜又是雞鴨又是魚的嗎?你可是‘中神君’楊二郎啊!”
楊戈輕輕“嘁”了一聲:“‘中神君’咋了?中神君就不用吃飯、不用過日子啊?”
楊天勝:“小爺不是那個意思,小爺是說你犯得着這麼精打細算嗎?老王月前不才給你送了三百萬兩過去嗎?那麼多錢你留着不花,留着下崽兒啊?”
楊戈搖頭:“你不懂,這就不是錢的事兒!”
楊天勝:“你不說小爺怎麼懂?”
楊戈想告訴他什麼叫‘吾心安處是歸途’,卻又忽然沒了說話的慾望,意興闌珊的端起茶杯喝茶。
很久以前,他也不理解爲啥爸媽累死累活的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纔在城裡扎穩腳跟,老了老了卻又一門心思的想要回老家去。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卻也遲了……
楊天勝看出了他的意興闌珊,轉而說道:“話說……伱覺得我小妹咋樣?”
楊戈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兒的說:“你小子沒話了是吧?你忘了我也姓楊?”
他方纔就瞧出這廝葫蘆裡賣的什麼狗皮膏藥了,不過是礙於楊父楊母以及他妹都在,不好開口而已。
楊天勝:“這有什麼打緊的?我家在鳳陽,你家在巴蜀,咱兩家就是往上倒一百代人,也八竿子都打不着吧?”
楊戈一擺手,不容置疑的說道:“打住,這話說到這兒就到頭兒了!咱倆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你小妹就是我小妹,咱妹歲數還小,你別胡言亂語毀人清白!”
“這怎麼能叫胡言亂語呢?”
楊天勝反問了一句,末了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你小子不會是真練武傷了那話兒,不行了吧?好像認識你這麼多年,的確是從未見過你去勾欄瓦舍……”
楊戈怒聲道:“放狗屁,你信不信我掏出來比你都大!”
楊天勝乾脆利落的一搖頭:“不信!”
楊戈愣了愣,回過神來擼着袖子站起身來,怒聲道:“我看你是皮癢癢了!”
“你幹啥?”
楊天勝戰術後仰,雙手擺了一個招架的姿態,大聲嚷嚷道:“敢亂來我讓你叔兒和你嬸兒來收拾你嗷!”
楊戈瞥了一眼遠處牆角探頭探腦的偷偷往這邊張望的一家三口,心頭總算是明白這貨不着調的跳脫性子是怎麼來的了。
“回頭再跟你算賬!”
他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佯裝喝茶,片刻後又說道:“我也知道你是想咱哥倆親上加親,但我現在吧……真沒那個念想。”
楊天勝疑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要個什麼念想?”
楊戈反問道:“說我,你呢?”
楊天勝不假思索的回道:“小爺明年就成婚啊!”
楊戈:“哈?”
楊天勝恍然:“嗷,對了,請帖還沒來得及送到你手上,你還不知道。”
楊戈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坐直了身軀興致勃勃的問道:“是哪家的女子?”
楊天勝得意洋洋的回道:“我們明教光明左使向開山老大人的獨女向菁,與哥哥也算是青梅竹馬……日子就定在明年四月初九,到時候早些過來,陪哥哥去迎親!”
楊戈大手一揮:“好說,到時候哥哥給你們包個大紅包!”
楊天勝‘嘁’了一聲:“誰稀罕你那點散碎銀子?先把話說清楚,你總不能一人兒過一輩子吧?”
楊戈沒吭聲。
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想過,可他自己也想不出個結果……
楊天勝無疑是瞭解楊戈的,見他一言不發,就知道這事兒的確沒門,當下懊惱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哀聲道:“我那可憐的小妹喲!”
楊戈翻着死魚眼:“那我走?”
楊天勝懶得搭理他。
二人喝着茶不着邊際的閒聊了一陣兒後,楊天勝又說道:“反正你不出來也出來了,乾脆就先別回去了,等過完年節再走吧,我們這邊過年可熱鬧了。”
楊戈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的搖頭:“不行啊,還有個爛攤子等着我去收拾呢。”
楊天勝:“啥爛攤子?需得小爺搭手麼?小爺如今在教中說話算得數!”
楊戈笑了笑:“不用,這事兒只能我親自去。”
楊天勝更好奇了:“到底啥事兒啊?我明教都搭不上手?”
楊戈:“還能有啥事兒?就五毒教那一攤子事兒唄。”
楊天勝:“閻世君不都死在你手上了麼?還有啥事兒?”
楊戈攤手:“閻世君是死了,可我的錢還沒收回來啊!”
楊天勝:“哈?你還要找五毒教要錢?”
楊戈:“爲啥不要?那可都是咱哥幾個拼死拼活從東瀛弄回來的血汗錢,我爲啥不要?”
楊天勝:“可你不是打不過五毒教背後那人嗎?”
楊戈:“打不過,錢就不要了?”
楊天勝:“你都打不過,你怎麼要?”
楊戈捏起茶盞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說道:“我是打不過他,可他不也弄不死我麼?”
楊天勝無語的用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說道:“這也沒生病啊,怎麼淨說胡話呢?”
楊戈:“烏鴉嘴,你就不能盼我點好?”
楊天勝:“自家兄弟小爺纔跟你說這個,外人小爺管他去死?”
楊戈沉吟片刻,緩聲道:“這麼說吧,你知不道哥哥是憑什麼混到今時今日的?”
楊天勝想了想,篤定道:“膽大心細不怕死!”
楊戈打了個響指,笑容滿面和他勾肩搭背:“要不怎麼說咱倆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呢?”楊天勝拍開他的爪子,無語的說道:“你清醒一點,你只是不怕死,可不是真不會死……”
“無所屌謂!”
楊戈懶洋洋的說道:“混到哥哥今時今日這個位置,可以擺爛、可以划水,也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獨獨不能露怯!”
“漏了怯,暗地裡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就會嗅着腥味爭前恐後的撲上來……”
楊天勝思索了許久,低聲道:“你是不是太高看他們了?我不覺得他們還有膽量去招惹你!”
楊戈捏起茶盞一口飲盡,淡淡的說道:“能殺人的,可不只有快刀!”
楊天勝還想說點什麼,楊戈已經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說道:“好啦,這些糟心事你就別管啦,咱們往好處想,興許五毒教死了個教主後長眼力勁兒呢?只要他們肯乖乖的把我丟的那五百萬兩銀子給我送回路亭,我也沒理由再繼續找他們的麻煩不是?”
他對楊天勝說的是實話,混到他今時今日這個位置,只要不下場,的確是怎麼混日子都可以。
但只要下了場,他就只能強硬到底、一步不退!
他退了一步,他自個兒或許不會有什麼大麻煩,依然能回悅來客棧當他的鹹魚大掌櫃。
但很多人、很多事,都會因爲他這一退,橫生枝節。
比如眼前的楊天勝。
比如東瀛的基本盤。
再比如大魏當前蒸蒸日上的興盛局面……
當然,拋開這些外因,他自個兒私心裡也不想退這一步!
畢竟……誰身上還沒幾斤反骨啊?
他楊戈又不是嚇大的!
……
楊天勝見勸不動楊戈,索性也就不再多言了。
他是瞭解楊戈的,知曉這貨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甭管嘴上叫喚得有多橫衝直撞,真到操作的時候也必然是穩紮穩打、步步爲營。
反正他認識楊戈這麼久,從未見過這貨在誰身上吃過大虧……
楊天勝把心放回肚子裡,翹起二郎腿懶洋洋的問道:“下午想怎麼玩耍?要不哥哥領你去我們鳳陽的青樓開開眼界?”
“不去!我纔不喝你的洗腳水呢!”
楊戈想也不想的一口拒絕,末了再次把目光轉向蓮池,興致勃勃的問道:“這湖裡有魚嗎?”
楊天勝不確定的回道:“呃……應該有吧?”
楊戈撇了他一眼:“這是你家,池子裡有沒有魚你都不知道?”
楊天勝哈哈一笑:“以前是有的,夏天我練功的時候炸了一回池塘,死了不少魚……”
楊戈:“敗家子兒,嬸子沒把你腿打斷?”
楊天勝:“我娘可疼我了,怎麼會……”
他話說沒說完,就望見遠處牆角那邊,老母親正朝着他可勁招手,當下臉色一變,唉聲嘆氣道:“你先坐着,小爺去去就來。”
楊戈揮手:“弄兩條魚竿過來,甩兩杆!”
楊天勝沒好氣兒的衝他翻了個死魚眼:“這裡邊養的是錦鯉!”
楊戈:“錦鯉就不能釣了?”
楊天勝:“敗家子!”
……
適時。
龍虎山南方十餘里外的山林之內。
兩個身穿葛布粗衣作農夫打扮的人影,出現在了楊戈那日從泥土裡爬起來的土坑旁邊,俯下身軀扒拉着土塊仔細查看,從中找出了幾條碎布。
二人拿着布條站起來,舉目眺望着十數裡彷彿被上萬頭野豬禍害過的狼藉山河,目光之中皆有驚駭之色。
許久,纔有一人低聲說道:“此間應當就是那日楊二郎藏身之處,樓中的推測沒有出錯,那日楊二郎與龍虎山上那位一戰,的確是楊二郎敗了!”
另一人答道:“楊二郎是敗了,可此間……也着實令人觸目驚心、望而生畏啊,我依然以爲,樓中當謹慎對待楊二郎,勿要再行不智之舉。”
“我也是如此認爲,可你我做不了主啊!”
“但道尊與七使,是以你我的勘驗結果爲依據做考量不是嗎?”
“你最好不要亂來,此等大事,道尊必會親自查閱勘驗結果,他老人家眼裡,可不揉沙子……貿然更改勘驗結果的下場,無須我多言了吧?”
“你我也不需要更改勘驗結果啊,只需要填上這個坑,誰人又知那日是楊二郎敗了?”
“這……”
“你想清楚了,一旦楊二郎找上門,上邊人家大業大興許能逃過一劫,而你我這些人又能往哪裡逃?”
“你的意思是……楊二郎與龍虎山那位不分高下?”
“我的意思是,我們只將此間的情況,以及楊二郎從此地前往鳳陽的行跡,一五一十的報告上去,剩餘的事,就讓上邊人自己做決定……就算日後樓裡有人能查到這個土坑,也沒人能證明這個土坑是你我填埋的吧?”
面浮遲疑之色的人還在掙扎。
而提議填坑的人已經將手裡的碎布條扔回土坑裡,動手土坑復原。
眼見同伴即將把土坑填埋完畢,猶豫的人終於放棄了掙扎,蹲下身來象徵性的抓起一把泥土扔進了土坑裡。
埋坑的人見狀,心頭也驟然一鬆。
猶豫之人扔完一把泥土,起身拍着手面色唏噓的低聲道:“如此一來,楊二郎這位‘中神君’,可就徹底坐穩了當世第一人的交椅了!”
埋坑之人:“能從龍虎山上那位的手裡全身而退,還不足以證明他就是當世第一人嗎?”
猶豫之人:“這倒也是……我要記得沒錯,這應該是樓中第一次評出天下第一人吧?”
埋坑之人:“案牘庫裡封存的那些老黃曆,你沒有看完吧?”
猶豫之人:“怎麼說?”
埋坑之人:“如果你將那些老黃曆都看完了,就會知道,咱們樓外樓以前評過不少天下第一!”
他站起身來,從周圍踢過來一堆枯枝爛葉,覆蓋埋坑的痕跡,末了擡起頭望向龍虎山:“上一個天下第一,就是龍虎山上那位!”
猶豫之人愣了許久,忽然回過神來:“你是說……樓中就是因爲那位,纔再未評過天下第一?”
埋坑之人點頭:“就是爲因爲那位,這天下武林纔再未出過天下第一人,直至楊二郎登頂豪雄榜!”
猶豫之人低聲呢喃着“新舊天下第一之戰”、“全身而退”等等言語,許久之後才擡起頭說道:“你是對的,咱們的確招惹不起那位‘顯聖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