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動靜莽莽山林之中筆直的一路向北,驚起飛鳥無數。
閻世君在前邊逃。
楊戈在後邊追。
逃的逃得沒了半條命,上氣兒不接下氣。
追的卻還追得閒庭漫步,大氣兒都不帶喘一口的。
事實上,楊戈如果真鐵了心的要追上去一刀剁了閻世君,他其實是能追得上那廝的。
雖然他不及閻世君熟悉這片山林,但天上飛的總是快過地上跑的……
就閻世君那一身濃烈得如同烈火烹油的熾烈氣息,在這莽莽山林之中就如同烽火狼煙一樣明顯,也不存在任何追丟的可能性。
只不過他尋思着,這廝逃得這麼賣力,就跟前邊有生路一樣,他想看看這廝能不能帶他去見一見五毒教背後的神秘人……
來都來了,不找正主兒聊幾句,多虧啊?
最好是拖家帶口一波流,他也好利利落落的迴路亭過年。
免得他前腳宰了閻世君迴路亭,後腳這邊又出蹦出來一個新的五毒教教主繼續搞風搞雨……那多折騰啊!
左右也不過是早一天、遲一天的事,楊戈等得起。
二人一追一逃着翻山越嶺、跨江渡河,好幾次接近村鎮城池,氣力不濟的閻世君想要改道進入其中用村鎮城池內的百姓令楊戈投鼠忌器,都被楊戈驟然加速衝上去打得抱頭鼠竄、哇哇亂叫……
捱了幾頓毒打後,閻世君也猜到了楊戈心思了,認命的繼續暗自發着狠帶着楊戈筆直的往東北方掠去。
二人就這一追一逃的急行了大半日。
楊戈已不知自個兒眼下身處何方地界,但目光所及的叢山峻嶺越來越少,農田耕地越來越多,溫度也越來越低……
“哎,老閻,你的救兵還有多遠啊?”
楊戈看了一眼西垂的日頭,從腰間的乾糧袋裡掏出一個冷饅頭邊啃邊大聲呼喊道:“要不要坐下來吃點東西、喘口氣,再繼續趕路?你放心,我保證不趁人之危,一定會等到你找到你的援兵之後再殺你!”
前邊的閻世君可就沒有他這麼悠閒了,宗師的確都真氣雄厚,可也經不住一口狂奔一千多里路這麼折騰。
而且他這可是在逃命,根本就不敢有絲毫保留氣力的想法,這一路上真氣都跟不要錢一樣的往外噴,能堅持噴到現在,已經是他真氣雄厚過人!
更別提,途中他還捱了好幾頓毒打……
到這會兒,他已經快要累成死狗了,隔着四五十步遠,楊戈都能聽到那廝跟破風箱一樣嘶啞劇烈的喘息聲。
可即便都已經快要到達山窮水盡之地,閻世君聽到楊戈的呼喊聲,卻還在拼了老命的壓榨所剩無幾的真氣,手腳並用的往前飛竄。
“嘁,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楊戈幸災樂禍的嘲諷了一句,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兩口將手裡的饅頭吞進肚子裡,然後驟然加速,身形如鬼魅般出現閻世君身後。
就見刀光一閃,一條完整的左臂帶起一蓬鮮血沖天而起。
閻世君當場就“嗷”的一嗓子慘叫出聲,踉踉蹌蹌的身形登時就如同人間大炮一樣猛地衝出去老遠。
“既然你不肯歇,那就再加把勁兒吧!”
楊戈提着刀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將距離始終控制在他能清晰看到閻世君背影的地步:“我給你加油哦!”
“幹你孃……”
暴怒的閻世君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然而“娘”字兒剛剛出口,楊戈的身形就又一次出現在了他身後。
“噗哧。”
又是一記刀光閃過,閻世君的右臂也攥着寶劍沖天而起。
“啊啊啊……”
閻世君撕心裂肺的哀嚎了一聲,爆開殘存的真氣捲起一道劍光沖天而起,拼命的哀嚎道:“老祖救救孫兒!”
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在真氣的加持下,如同滾雷般在山林間迴盪着傳出去數裡遠……
而後方的楊戈,原本都已經追着他飛上半空了,卻又倒轉回來,接住落下來的右臂,將那口寒光四射的寶劍從斷臂上卸下來。
他將寶劍拿在手裡,隨手對着一塊頑石輕輕一揮,只感到手感順暢如快刀切魔芋,
而水缸大的頑石,卻無聲無息的從中一分爲二!
“好劍!”
楊戈樂滋滋的稱讚道:“楊二哈肯定會喜歡這口劍。”
他一手持刀、一手拿劍左看右看,末了將目光投向閻世君腰間的劍鞘,卻又忽然笑出了聲……卻是閻世君此刻正如同噴氣式戰鬥機飛行那樣,左右兩邊同時噴着兩大股泉水般的鮮血往前飛竄着。
此情此景,令一個死去的陳年老梗突然詐屍攻擊他。
“哎,聊得好好的,幹嘛要噴農藥呢?”
他屈膝縱身而起,捲起一道耀眼的刀氣追上閻世君,一刀摸過他兩條健壯的大腿,然後攥住他的後脖領將他提在手裡,還好心的還刀歸鞘,騰出手來替他封鎖周身大穴止住血。
然後纔將寶劍插入他腰間的劍鞘裡,連鞘扯下來別進自己腰帶裡,心滿意足的拍了拍寶劍。
“伱剛剛喊啥?”
他搖晃着手裡眼神黯淡無光、一臉了無生趣的人棍:“是不是你家到了?”
閻世君擡眼看着他,眼神裡陡然射出怨毒刻骨的仇恨:“呵呵,哈哈哈……”
他癲狂的大笑,笑聲比方纔還要歇斯底里。
楊戈看着他,摩挲着下顎的胡茬說道:“你有沒有讀過史書?”
閻世君只是癲狂的大笑,壓根就不理會他的問題。
楊戈繼續說道:“你知不知道漢高祖劉邦的小妾戚夫人是怎麼死的?”
閻世君還在癲狂的大笑,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不在乎。
楊戈還待再多說兩句,忽然擡起眼瞼望向正前方,就見一道青翠欲滴的劍光如長虹貫日般,從遠山瞬息之間掠至楊戈身前二十餘丈外陡然定住,緩緩消散。
楊戈見狀,瞳孔微微一縮!
都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方纔那道劍光從極動轉爲極靜,舉重若輕、灑脫隨性,沒有半分勉強之意……這就好比車輛在三百碼的時速下說停就停,且車身既沒有因爲慣性向前滑動,姿態也沒有因爲突然制動發生任何的變形。
實話實說,他做不到。
至少做不到來人這麼輕鬆寫意!
劍光還未消散,狂笑的閻世君已經開口嚎啕大哭道:“請老祖宗爲孫兒報仇,將此獠碎屍萬段、挫骨揚……”
“咔吧!”
一聲清脆的骨鳴聲,嚎啕聲戛然而止。 楊戈面帶笑意的將手掌徐徐從閻世君的頭頂上收回來……不對,應該是胸腔上,也不對,應該還是頭頂上。
就很難分辨到底是胸腔上還是頭頂上,因爲閻世君的頭顱已經整個沉進了胸膛裡……
二十丈開外,鬚髮皓白素衣老者用濃重的九江口音淡淡的說道:“小娃兒好大的氣性。”
楊戈打量着來人,迅速確定……這是一個年紀很大的老人。
他能確定這一點,並不單單只是因爲來人那一頭銀白如雪的長髮,畢竟白髮的不只有老人,還有白化病和殺馬特。
主要是因爲來人那雙如古井般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
所有哺乳動物,眼神裡都有情緒,哪怕小貓小狗,眼神裡也都有着簡單的情緒,比如懵逼、比如開心、比如害怕、比如憤怒……
而眼前這個老者的雙眼,就如同一對深色玻璃珠,哪怕是在他當着這名老者的面一掌將閻世君的腦袋拍進他胸膛裡,他的眼神裡都沒有絲毫的波瀾,就好像他拍死的不是一個喚他老祖宗的出色後輩,而只是路邊的一株無名雜草。
這很可怕!
無論這名老者是已經悟透了七情六慾,還是已經達到能夠完美控制自身情緒的心境……
都很可怕!
更奇異的是,來人的容貌與他皓白的鬚髮和古井無波的眼神正相反,肌肉飽滿、皮膚緊實、五官堅挺,他若是給頭髮焗個油,喬裝一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都不會有多大的違和感……
楊戈默默的將手掌按在了冷月寶刀的刀柄上:“我倒是想好脾氣,可你們非要蹬鼻子上臉吶!”
來人淡淡的回道:“欲達高峰、必忍其痛,些許風雨便引雷霆之怒、肆意妄爲,如此隨心所欲、不知節制,怎成萬仞之峰,遺世獨立、長生久視?”
楊戈眯起雙眼,慢慢挑起脣角笑道:“你這是在教訓我嗎?”
來人也輕笑道:“你覺得老夫不配?”
楊戈點頭:“實話說,你真不配!”
來人沉吟了片刻,惋惜的徐徐擼起袖子:“也罷,你既不通經義,老夫也略通一些拳腳,或能助你幡然醒悟、改邪歸正。”
楊戈嘴角的笑意慢慢泛開,化作狂笑:“老頭,你病得不輕啊,快把腦袋伸過來,讓小爺劈上三百刀,助你尸解成仙!”
他放開了對自身氣機的壓制,丹田之中擺爛的太極元神睜眼怒目圓睜,背後太極陰陽魚就如同上了發條一樣開始瘋狂轉動,恐怖的氣機令他周圍的天地元氣風雲激盪,於他身後隱現百丈陰陽魚虛像。
“太極真意?”
來人瞪大了雙眼望着楊戈身後的虛像,古井無波的眼神之中陡然綻放出熾烈的欣喜之意:“好好好,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啊!”
他大笑着,揮袖捲起萬千劍氣,宛如高空之中綻放接天連地的青蓮那樣,浩浩蕩蕩的涌向楊戈。
楊戈見狀,眼神之中竟也爆射出見獵心喜之意:“好好好,這纔像樣,這纔像樣啊!”
他揚起冷月寶刀向前一招,霎時間,虛空之中似有無數戰馬長嘶聲響起,就見風雲激盪,無數黑氣化作千軍萬馬、旌旗遮天之虛像,浩浩蕩蕩的迎向那漫天青蓮。
遠遠望去,高空之中兩股浩浩蕩蕩的異象針尖對麥芒的碰撞,既像兩片雨雲交匯,又如同清澈渾濁兩股海水交匯。
“轟!”
一陣響徹雲霄的悶沉轟鳴聲炸開,半空之中炸開一道匹練般漣漪,強勁的衝擊波掀起烈烈狂風,所過之處,漫山遍野競折腰!
兩道人影於漣漪之中不停的來回交錯、高頻率的相互碰撞,從半空之中激鬥着往高空衝去。
楊戈只覺得這老登的劍氣輕快精準,如風起雲涌、變幻莫測,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老者只覺得這後生的刀氣剛猛無儔,似驚濤駭浪、磅礴浩大,又似大筆潑墨、豪放灑脫。
二人越打越快,越鬥越兇!
從半空打到雲層之上,撕裂數裡雲海。
又從雲海之中墮入地面,推平數裡山崗。
縱使是楊戈太極真氣雄厚深厚,回覆力又異常驚人,此刻竟都有支撐不住此等烈度的交戰的跡象,漸漸落入下風……
“千古悠悠!”
於是乎,一次短頻快的纏鬥錯身之後,楊戈強行提氣轉身一刀揮灑出八十丈赤紅刀氣,試圖以勢壓人,掰回頹勢。
那廂的白髮老者見狀,不閃不避的單手揮灑出一道青翠欲滴的百丈劍氣,正面擋住楊戈的八十丈刀氣。
兩道恐怖的氣勁在兩位當世巔峰高手的操控之下,氣勁橫跨數十丈亦沒有絲毫泄露,彷彿兩道激光武器一樣對撞在了一起,相持不下!
楊戈感受到冷月寶刀反饋回的壓力,心知這一刀或許勝那老登不過,但還是毫不猶豫的雙手按住冷月寶刀,硬撐着刀氣往前衝……
“開!”
他神色猙獰、面紅耳赤的咆哮了一聲,周身煞氣暴漲,屠城滅國的猙獰黑龍再現,涌入刀氣之中,赤紅色的刀氣當即燃起黑焰,威力再度拔高一節。
這一刀並非楊戈的最強招。
但絕對已經是楊戈的最強狀態。
那廂的白髮老者感知到劍氣的搖搖欲墜之意,口中唱誦了一串楊戈聽不懂的經文,左手按壓到右臂之上,青翠欲滴的劍氣當場閃爍起熾烈的雷霆電光,同樣寸步不讓的硬頂着赤黑刀氣的壓力,迎向楊戈。
二人面對面的靠近,手中氣勁瘋狂壓縮、凝實,最終化作兩團彷彿實質般的耀眼光焰,針鋒相對的在半空之中相持不下。
此時此刻,每一秒鐘都彷彿格外的漫長。
已經許久未有過賊去樓空之感的楊戈,死死的咬着後槽牙,拼命的壓榨自身的每一分太極真氣,注入到手中刀氣之中,試圖破開前方那道雷霆劍氣。
但任憑他如何使勁,那道雷霆劍氣都彷彿一座堅不可摧的巍峨山嶽一樣擋在他的前方,寸步不得進!
更令他心涼的是……他都不知道對面那個白髮老頭,出沒出全力!
因爲他每一次再次發力,對面那個白髮老頭也會跟着再度發力,而且每次發力都不多不少,只穩壓他一頭!
他也不是什麼初入江湖的武林菜鳥了,一方全力以赴,另一方遊刃有餘,這代表什麼,他當然不會不清楚。
‘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
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當即便緊咬着後槽牙大喝道:“破!”
“嘭!”
赤焰刀氣應聲爆裂,拉扯着相持不下的雷霆劍氣同歸於盡,化作滾滾光浪將數十里山林照射得纖毫畢現!
只是由於是赤炎刀氣先炸,楊戈也因此吃了個暗虧,硬吃了一波餘勁,當下噴出一大口鮮血,隨着餘勁倒飛了出去。
好在驚濤駭浪般的餘勁也遮擋住了白髮老者的目光和身形。
待到光暈散盡、塵埃落定之時,白髮老者屹立在半空中舉目四望,卻哪裡還找得到楊戈的身影?
他擡起右臂看了一眼撕裂的衣袖,饒有興致的輕笑道:“後生可期、後生可期啊……”
他擡起眼瞼,眺望了一眼天邊的餘暉,轉身化作一道青翠欲滴的劍氣,朝着遠山掠去。
許久,白髮老者屹立之處的地面山林內,楊戈破土而出,“呸呸呸”的吐了幾口帶血帶土的唾沫,氣喘吁吁、手腳並用的從土坑裡爬起來:“我熱烈的馬、我熱烈的馬,沈老二誤我、沈老二誤我啊,這他媽要還是宗師,老子把沈老二的頭砍下來當球兒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