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珵說的土特產,還真是些土特產。
諸如干鮑魚、幹海蔘、幹魷魚這樣的海產乾貨,以及一些諸如望遠鏡、指南針、紅酒等等西洋玩意兒。
不涉及到錢財,楊戈自然也就很開心的收下了老王和周輔他們的心意……
之後的半個月裡,悅來客棧裡就時常飄出一陣鮮香的海味,鹹魚們都跟着楊戈大飽口福。
時間就是經不起浪費,一晃就大雪時節了,眼瞅就到年根兒了,客棧裡的鹹魚們也開始三三兩兩的向楊戈告別,啓程回家過年。
只剩下幾條無家可歸的鹹魚,還每日風雪無阻的到客棧碰頭。
客棧終於冷清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被這股冷清的氣息感染,向來開朗活躍的趙猹,這些時日也萎靡了起來,接替了楊戈的位置,見天無精打采的趴在櫃檯出神,任前堂那幾條鹹魚聊什麼精彩大瓜,她都打不起精神來。
這一日,楊戈撕扯着新鮮出爐的烤魷魚乾從後院走進前堂,一眼就望見趙猹趴在櫃檯上望着大門外出神,額頭上一撮不羈的呆毛就那麼直愣愣挺着,紋絲不動……
他忍俊不禁的挑了挑嘴角,輕手輕腳走過去,撕下一條烤魷魚乾,慢慢投喂到趙猹嘴邊。
趙猹眼睛還盯着大門外,嘴巴卻很誠實的循着香氣“嗷嗚”一口將魷魚乾吃進嘴裡嚼了嚼,迷茫的眼神裡這纔有了光……
“這是什麼呀?”
她回過頭看了楊戈一眼,勉強的笑道:“真香。”
楊戈手裡不停的撕扯着魷魚乾往嘴裡送,乾巴巴的問道:“咋的,想家了?”
趙猹愣了兩秒,眼神裡剛剛亮起的光一下子又黯淡了下去,趴回櫃檯上口是心非的嘟囔道:“才…纔沒有!”
楊戈“嘖”了一聲,搖頭道:“你說你那個小氣摳門的爹,生日不請我也就算了,怎麼連自家親閨女都忘了?”
趙猹“咦”了一聲,疑惑的擡起頭看向楊戈:“對啊,他做壽爲啥不請二哥你啊?”
楊戈撇了撇嘴:“還能爲什麼?怕我去了手癢揍他唄!”
趙猹:……
她又趴了回去,有氣無力的說道:“我倒是不想他,反正往年他做壽,我也見不着他,就是有些想孃親了,我這次出…來,都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她在裡邊過得怎麼樣,胸口還疼不疼……”
楊戈又“嘖”了一聲,笑道:“你娘是在宮裡享福,你別說得跟在坐牢一樣可憐好伐?”
趙猹沒搭腔,只是不開心的嘆了口氣。
楊戈瞅着她這副可憐模樣,也覺得鬧心,就說道:“想回家就回唄,又沒人攔着你不讓你走……趕明兒我讓上右所的力士們走一遭,送你回宮。”
趙猹猛地擡起頭來,看向他:“我回去了,伱咋辦?”
楊戈一頭霧水:“什麼我咋辦?”
趙猹:“我回去了,你不又得孤零零的一人兒過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楊戈:……
他無語的說道:“我就多餘跟你廢話……就這麼着,你自個兒好好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啓程回家。”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趙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拽住他,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說道:“你不會是想着把送回去就不要我了吧?不會吧?”
楊戈掙開她的爪子,低聲罵道:“滾犢子,愛回不回、愛來不來!”
他在罵人,趙猹卻喜笑顏開的跟上他,伸手從他手裡搶過烤魷魚乾:“我就知道二哥你捨不得我!”
楊戈:“我就知道,你饞我身子,你下賤!”
趙猹:“那也比你好,你不饞我身子,你太監!”
楊戈:“噫……你這都是打哪兒學的啊?”
趙猹:“喏,他教的!”
楊戈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到那廂打麻將的流氓,正瘋狂的給趙猹使着眼色。
“好你個流氓!”
楊戈氣憤的從鼻孔裡噴出兩道熱氣,擼起袖子大步流星的走過去:“今兒不打你個滿臉桃花開,你就不知道花兒爲什麼這麼紅!”
流氓撒開手牌就往桌子底下鑽:“不要啊二爺,這都是二掌櫃逼着我們教她的啊,我們冤枉啊……”
楊戈正抓住他一條腿把他從桌子底下往外拽呢,耳朵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關鍵詞:“們?”
他猛地擡起頭來,冷笑着看向桌上眼光閃爍的蕭寶七和跳蚤等人。
三人迎上他的目光,頭皮一下子就炸了,齊齊往後一個大跳,躍出丈餘遠:“不要啊二爺,我們什麼都沒說啊!”
“誹謗,流氓誹謗我們啊二爺!”
“二爺您明察秋毫,可千萬別這廝給哄騙了啊!”
從桌子底下探出腦袋的流氓,梗着脖子大喊道:“好你們幾個沒義氣的混蛋,明明就是你們說起二爺不近女色,是不是練功傷了身……我還替二爺說了話,說二爺絕對是心頭有人,看不上庸脂俗粉!”
楊戈漲紅了臉,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好你們幾個魂淡,枉我天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你們,你們背地裡竟然都在攪我的舌根子,今天要不把你們屎都打出來,算你們幾個拉得乾淨!”
就見他猛地探出一隻手,凌空朝着遠處的三人一抓一拽,跳出去三人立刻就被一股強橫的吸力吸到了楊戈面前,而站在三人之間的趙猹卻紋絲不動。
四人都被楊戈這神乎其技的一手給驚呆了,等到楊戈掄起沙包大的拳頭時,才齊聲哀嚎道:“二爺饒命啊,我們以後再也不敢啦……”
“二掌櫃的,快替我們求求情啊!”
那廂的趙猹,把雙手一抄,呲着一顆虎牙,樂得是見牙不見眼。
……
適時,東城門外。
十餘騎瘋狂的抽動坐下馬匹,往城門方向衝去,走一路,血灑一路。
“快,快,進了路亭了就安全了!”
“五毒教絕不敢在路亭縣動刀兵!”
“諸位師弟,撐住啊……”
在他們身後百十丈外,數十騎身披厚重黑紅色袍服、手持沉重開山刀的剽悍漢子,“嗚嗚嗚”的大聲驅動着胯下健馬,追逐着前方那十餘騎,即便是在路亭城門已遙遙在望之際,也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
黑壓壓的人馬一陣風似的掠過雪地,彷彿大片陰雲過境,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一追一逃之間,城門已近在咫尺,走在前方的十餘騎已經能看清楚城門上方的“路亭”二字。
但就在他們欣喜若狂之時,樂極生悲了……
只聽到“希律律”的一聲哀鳴,狂奔在中間的一匹健馬力竭,前肢一彎就帶着馬背上的騎士一起栽倒在地。
十餘騎走得太靠近,這一騎突然栽倒,後方的數名騎士根本來不及躲閃,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座下健馬撞上去,栽倒在地……
六七人當場就摔成了滾地葫蘆,落地後只有吐血的力氣,連站都站不起了。
他們傷得實在是太重了,也實在是太累了。
哪怕他們渴望已久的桃花源已近在咫尺,他們也無法再動一動手指了……
而跑在前方的四五騎都已經衝進城門洞子了,見到後方的六七人落馬,竟也翻身下馬,搖搖晃晃的倒了回來:“衆師兄弟,撐住!”
他們衝回雪地裡,抓住一個又一個師兄弟,使出吃奶的力氣的拼命往城門洞子那邊拽。
六七人的身軀在雪地裡劃過,留下一道道鮮紅的拖行痕跡……
“二師兄,我們不行了!”
一名躺在地上的漢子,緊緊抓住胸前的大手,吐着血死命掰開他的手掌:“你們快走吧,師門的希望……都在你們身上啊!”
“走啊!” “快走……噗!”
一個個躺在地上的漢子,聲嘶力竭的奮力大叫着。
拖拽他們的幾名漢子淚流滿面的拽着他們不肯撒手:“路亭已經到了,你們撐住啊!”
“大師兄,你走,我們在這兒陪着諸位師弟!”
“對,大師兄你快走,老子今兒和這些狗雜碎拼了……”
“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面對這感人肺腑、催人淚尿下的一幕,已經追趕上來的數十名追兵幸災樂禍的齊齊放聲大笑。
他們翻身下馬,一名下顎留着山羊鬍的陰冷中年漢子越衆而出,揮動着手裡的厚背開山刀有一搭沒一搭的拍動着大腿,慢悠悠的走向前方那一地滾地葫蘆:“逃啊,你們不是挺能逃的麼?”
“路亭就前方,你們再把勁兒啊,進了路亭我們就不敢再動手啦!”
“哈哈哈……”
就在他們幸災樂禍、得意洋洋的狂笑聲抵達巔峰的時候,一道帶着淡淡笑意的聲音忽然從他們正上方傳來:“我說,你們是不是沒弄清楚,這裡是哪裡?”
雪地中的所有人應聲齊齊一擡頭,就見一道內穿囚牛繡衣、外罩純黑大氅的纖長人影,屹立在城頭之上,笑吟吟的俯視着他們。
見到他,爲首山羊鬍中年漢子眯了眯雙眼,笑着提刀拱手道:“原來是繡衣衛的朋友,在下五毒神教天龍堂分舵主尉遲振,有禮了!”
城頭上那人笑吟吟的徐徐搖頭道:“休要胡亂亂攀,我可沒你們這麼凶神惡煞的朋友……哎,細雨劍派那哥幾個,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雪地裡躺着不冷嗎?”
城門前那一地滾地葫蘆聞言,如夢初醒、欣喜若狂的齊聲高呼道:“謝大人救命之恩!”
“……我細雨劍派無以爲報,來日大人但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快,快進城,我們有救了……”
哥幾個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
城頭上那人笑着擺手:“別謝我,這裡是路亭,你們應該謝二爺!”
城下抱頭痛哭的哥幾個連忙改口:“二爺救命之恩,我細雨劍派沒齒難忘,也謝大人仗義援手!”
“救命之恩,無分先後,二爺的救命之恩要謝,大人救命之恩,我等也定當銘記於心,絕不敢忘……”
哥幾個聲嘶力竭的叫喊着。
那廂的山羊鬍黑袍漢子不悅的皺了皺眉頭,旋即皮笑肉不笑的再次抱刀拱手:“這位大人,這幾位細雨劍派的高徒,可是我家堂主點名要的人物,大人這麼橫插一槓子……怕是不好吧?”
城頭上那人聽言,臉上的笑意徐徐消失,面無表情的俯視着數十號黑衣人,一句一頓的說道:“我說,這裡是路亭!”
山羊鬍黑袍漢子定定的望着他,面上略帶幾分謙卑的笑意突然轉變成桀驁、張狂的笑容:“某家知曉此間是路亭……那又如何?”
城頭上那人被他的狂妄氣笑了,毫不吝嗇的給豎起一根大拇指:“你牛逼,你們五毒教真他孃的牛逼!”
山羊鬍黑袍漢子放下手中的後背開山刀,冷笑道:“讓大人見笑了!”
“不見笑!”
城頭上那人當即回道:“我只再問你一句……你這麼勇敢,你們堂主、你們教主知道嗎?”
山羊鬍黑袍漢子大笑道:“好叫大人知曉,吾教三十萬教衆,人人都有在下之勇,還請大人三思而行……莫要給你們那位二郎招惹橫禍!”
城頭上那人驀地睜大了雙眼,差點就忍不住再次給他豎起一根大拇指……人生苦短,你還偏要走捷徑!牛逼!
他懶得再多言語,伸手往後一招,大批繡衣力士就從城頭上冒出來,架着一柄柄上好弦的手弩瞄準那一羣黑衣人:“門就這裡,夠膽你就放馬過來!”
山羊鬍黑袍漢子緊了緊手裡的開山刀,眯着雙眼冷笑道:“是嗎?那某家今日還真要試試!”
……
悅來客棧。
楊戈一屁股坐在橫七豎八的迭着羅漢的四人上方,拍打着身下的蕭寶七問道:“服了沒?”
蕭寶七頂着一對兒熊貓眼趴在流氓身上,努力仰起頭答道:“服了、服了……”
楊戈:“大點聲兒,我聽不見!”
蕭寶七:“服啦,我們服啦!”
流氓:“二爺饒命啊,我們下次再也不敢嚼您的舌根子啦!”
跳蚤:“真的不敢啦……”
楊戈拍了拍手,慢悠悠的擡起屁股:“下回再敢嚼大爺的舌根子,把你們三條腿都打斷!”
那廂的趙猹雙手蒙着臉,劇烈的聳動着肩膀。
楊戈看了她一眼:“你也別笑,再敢跟他們學那些流裡流氣的話,你的腿也打斷!”
身後唉聲嘆氣着爬起來的流氓聽言,憤憤不平的說道:“二爺,你偏心!爲啥不把她三條腿也打斷?”
蕭寶七實在聽不下去,一個餓虎撲食飛身撲上去,掄起拳頭就揍:“你他娘是不是虎?她有第三條腿嗎?”
一旁的跳蚤緊緊的捏着拳頭給他鼓勁:“揍他個小舅子,要不是他狗日的胡言亂語,咱哥仨也不會挨這頓揍!”
那廂的趙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鵝鵝鵝鵝……”
楊戈懶得再搭理這幾塊滾刀肉,正尋思去後廚做點乾糧給這隻猹做手信帶回去,耳邊忽然聽到“轟”的一聲悶響。
他訝異的扭過頭望向東城門方向,下一秒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原地。
還在打鬧的哥幾個疑惑的四下尋找,就只見厚重的門簾在飄蕩。
蕭寶七活動着手腕從流氓身上爬起來:“東城門?”
跳蚤驚訝的接口道:“不會吧?還有人敢來路亭搞事情?”
流氓搓着腦袋爬起來:“哪家的好漢這麼勇敢?我牛猛來年一定給他上一柱清香!”
蕭寶七:“這還不簡單,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跳蚤:“同去同去……”
趙猹回過神來,慌忙跟上四人的腳步,大呼小叫道:“帶上我唄、帶上我唄,我還沒見過人打架呢!”
四人齊齊回過頭鄙夷的看了她一眼:“還帶上你?”
“三條腿打斷?”
“你哪涼快上哪待着去吧!”
“胸大的就是沒義氣!”
“臥槽,狗屎你來真的?”
“快走快走,往後狗屎你別說認識我們哥仨啊!”
“對對對,我們從來都不認識什麼狗屎驢蛋!”
“你們三個不識字兒的混蛋,再說一遍,老子叫荀史,那個字兒念‘尋’,不念‘狗’!”
“狗屎也總比尋死好吧?你這個人也忒不識好歹!”
“快走快走,別跟他多白話,不然待會兒二爺回來,得濺咱哥仨一身血……”
四人越走越快,踏出客棧後就齊齊一躍而兩三丈高,在一座座白雪覆蓋的樓宇上一借力後,一步數丈的向前狂奔,幾個兔起鶻落之間,就消失了蹤影。
只留下趙猹在客棧門口跳着腳的衝他們的背影大喊道:“沒義氣的混蛋,等二哥回來,你們看我告不告你們的狀就完事兒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