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光柱回落,楊戈如履平地的踏水越過百丈湖面上岸。
“二爺!”
圍在岸邊的兩百多號明教青木堂精銳爭先恐後的向他抱拳行禮。
楊戈四下拱手還禮:“連累衆兄弟餐風露宿三月之久,二郎於心不安、感激不盡!”
“二爺言重了!”
“能爲二爺護法是咱弟兄的榮幸!”
“您說您跟我們客氣個幾把啊……”
青木堂精銳們歡天喜地的七嘴八舌迴應道。
楊戈也忍不住笑道:“得,見外的話咱不說,兄弟把煮飯的傢伙事兒都拉出來,我今兒給弟兄們露一手……”
人羣之外,楊家父子倆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到人羣之前。
爺倆瞅着手下們那股子興高采烈的熱乎勁兒,心頭都有些懷疑人生。
楊英豪:“去去去,都忙你自己的去!”
楊天勝:“大家夥兒都聽到了啊,這可是他自個兒說的,可不是咱弟兄要難爲他,韋鑫,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附近找找哪裡有摔死的牛……”
淹沒在人羣裡擠不前去的韋鑫拼命的扯着喉嚨應喏着:“是,堂主!”
楊戈笑着撇了撇嘴,朝韋鑫的聲音傳來的方向喊道:“別信你家堂主的,誰家牛那麼想不開,天天摔死啊……弄些雞鴨過來,多給人些錢,完事了來我這兒拿錢。”
楊天勝同樣撇着嘴,大步走向楊戈:“寒顫誰呢,小爺缺你那仨瓜倆棗?”
楊戈不搭理他,扭頭向楊英豪揖手道:“叔兒,小侄又給您添麻煩了。”
他一彎腰,楊英豪下意識的就想躲,但躲開後又覺得這是自家晚輩向長輩行的禮,和強弱實力無關,當下滿臉堆笑的快步上前雙手扶起他:“快起來、快起來,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楊天勝瞅着老父親那張笑出一臉褶子的刀條臉,眼睛都快翻到頭頂上去了。
“走,跟我去湖裡弄些荷葉……”
楊戈上前摟住他肩頭,笑吟吟的往湖裡走:“哥待會給伱弄好吃!”
楊天勝不屑的撇着嘴:“叫化雞?小爺吃過!”
楊戈:“見識少了不是?我保管你從來沒吃過。”
楊天勝:“嘁,能有多好吃?”
楊戈:“比上回給你做的火爆腰花還好吃。”
楊天勝:“走!”
哥倆縱身跳進湖裡,如履平地的往湖中心飄去。
楊英豪目送這哥倆踏水而去,知曉這哥倆肯定是有什麼話不好當着他的面說,心頭對此行的結果也不免抱起悲觀的態度……
果不其然,哥倆走出不到十丈遠,楊天勝就把老父親給賣了個乾乾淨淨:“我爹這次是被教主支過來的,估摸着是來請你去光明頂的。”
楊戈輕輕“嗯”了一聲:“我猜到了……老大,這事兒我可能得讓世叔難做了。”
楊天勝並不感到意外:“小爺猜到了,你連朝廷都瞧不上,怎麼可能會瞧得上我們明教。”
楊戈搖頭:“這不是瞧得上瞧不上的問題……”
楊天勝:“那是什麼問題?”
楊戈略一沉吟,如實答道:“若我沒料錯,先前御馬監那個老太監,應該是已經死了……”
楊天勝震驚的看了他一眼:“臥槽?怎麼先前從未聽你說過起?”
楊戈輕嘆了一口:“那老太監本就沒多少活頭了,又正中了我一刀,身體機能當時就壞死了大半,除非朝廷有什麼枯木逢春的續命奇術,否則他活不回京城……我本不想對外宣揚這件事,但看你們明教的態度,該知道的人估摸着都已經知道了。”
楊天勝撓了撓額角,不解的問道:“你爲何不想讓外界知曉此事?難不成你還不想殺那個老太監?你莫忘了,那日要不是你爆發的及時,小爺和李老大就交代在那裡了!”
楊戈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麼跟你說呢?那老太監,是大魏壓箱底的大殺器之一,這一點你理解吧?”
楊天勝點頭。
楊戈組織着語言,緩緩說道:“那老太監想殺我們哥仨,我殺他當然沒毛病,但問題是,他一死,朝廷和江湖的頂層武力平衡就打破了,我雖然不知道老趙家到底有多少個鎮國的絕世宗師,但想必不會比江湖上多出太多,否則,你們明教和白蓮教的日子不會有現在這麼好過,如今朝廷死了一個絕世宗師,朝廷和江湖的絕世宗師數量差距本就縮小了,再加上多出了一個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麼?”
楊天勝絞盡腦汁的理解着他的言語,慢慢擰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明教要起兵造反了?”
楊戈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這倒也不一定,也有可能只是想拉我入夥增強本錢,好在與朝廷的談判中佔據主動,但我不能冒這個險,我和朝廷是不對付,但我不想成爲戰亂的導火索,戰亂一起,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平心而論,熙平帝雖然有些優柔寡斷、愛惜羽毛,但他的能力還是有的,也有做事的心,在他的治下,百姓的日子或許依舊談不上太好,但也不會變得更差!”
頓了頓,他加重了語氣:“所以,我不能去光明頂,也不能去見你們教主,我不能給外界任何我站你們明教的信號……甚至,任何人敢趁着這個時候起兵作亂,我都會和朝廷一起打他,我不是站朝廷,而是站在天下人這頭兒。”
他說得很擰巴,但楊天勝聽得明白。
他心情複雜的輕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你這又是何苦呢?趁此機會急流勇退不好嗎?你保得了大魏朝廷一時,還保得了大魏朝廷一世?”
楊戈搖頭:“我不是要保大魏朝廷,倘若趙家人當真不爭氣,當真搞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你們該掀了他趙家江山就掀了他趙家江山,與我楊戈無關……可誰要想佔我楊戈這個便宜,讓我成爲那欺世盜名、貽害千里的千古罪人,我不答應!”
頓了頓,他又認真的說道:“老大,我們哥倆的交情,只要你開口,我命都可以給你,唯獨爲了爭權奪利去禍害百姓這一件事,恕我無能爲力。”
楊天勝怪笑着搓了搓雙臂:“行了行了,說得小爺雞皮疙瘩都起來……不過說句心裡話,小爺對造反這件事也是半分興趣都沒有,嗯,我爹也沒有,只不過我們楊家端的畢竟是明教的碗,有些事身不由己的,你莫多心。”
楊戈看了他一眼,調侃道:“你想多了,就你這點心眼子,這輩子都沒指望能玩出兩面三刀的花活兒!”
楊天勝大怒,飛身而起:“看不起誰呢,給爺死!”
楊戈一個靈活的滑步避開他的惡狗撲食:“哎,你打不着……”
哥倆打鬧着採集了一些荷葉、蓮藕,還抓了幾尾肥美的鯉魚,滿載而歸。
楊戈使出渾身解數,又是挖坑窯雞、烤鴨、烤羊,又是起鍋燒油紅燒鯉魚、暴炒雞雜、燉煮羊雜湯,一人頂了一個完整的後廚班子。 葵水真氣牽引湖水淘洗食材、庚金真氣化作刀切菜改刀、離火真氣控制文武火候……天下第一廚,非他楊戈莫屬!
明月初上之時,兩百多號習武的大肚漢席地而坐,人人手裡都捧着一隻新鮮出爐的窯雞烤鴨,啃得是滿嘴流油、讚不絕口。
煙火氣、酒肉香氣。
打鬧聲、歡笑聲。
在夜空下交織成了鮮活的江湖氣……
連楊英豪心頭的那根刺兒,都融化在了喧囂的氛圍中。
“二郎你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他用一把小刀對付着一條烤羊腿,吃相很文雅但速度卻一點兒都不慢:“總得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吧?”
楊戈腦海中應聲閃過小黃耷拉着耳朵眼巴巴的目送他啓程的模樣,以及自己那間灑滿明媚陽光的安逸小院兒,不由的抿了抿脣角,強笑道:“看看再說吧,眼下去哪兒都不合適……”
楊天勝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又顧及到在場的老父親,忍住了。
楊英豪沉默了許久,驀地輕嘆了一口氣:“你再想過安生日子、清淨日子,恐怕是難了。”
楊戈笑了笑:“沒事兒,只要他們不怕麻煩,我就不嫌麻煩。”
楊英豪聞言也笑道:“你心頭有數兒就好……若是倦了,就上家去歇一段兒時日,你偷偷的來,叔兒保證不聲張。”
他終究還是認可楊戈的道理的。
楊戈端起面前的酒碗:“叔兒,讓您爲難了。”
楊英豪端起酒碗與他碰了一下,認真的說道:“是叔兒小肚雞腸了纔是,你是個有大仁心、大志向的君子,與我們這些堪不破功名利祿的俗人,不是一個境界的人。”
楊戈誠懇的回道:“您太擡舉小侄了,我依然認爲,人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渡過這短短的一生,纔是人生最大的成功,小侄生性懶散、又沒有什麼太大志向,就想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生,落到今時今日這個境地,屬實是天不遂人願……”
看着他那一臉“事不如意十之八九”的惆悵,楊英豪都忍不住笑道:“寧王要是能聽見你這番言論,估計氣得從棺材裡蹦起來!”
楊戈也笑道:“那正好小侄再炮製他一回,上回手一哆嗦,他人就沒了,氣兒都還沒順……”
“咳咳。”
楊英豪嗆了一口酒,指着楊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
金陵,紫金山。
一處隱匿於蒼翠山林間的清淨寺院高處,一個面覆鐵面、滿頭花髮的紫衣人憑欄眺望着濤濤江水。
在他身後空曠的靜室之內,七名面覆一模一樣的黑鐵面具的黑衣人,圍繞着一座環形圓桌而坐,個個身形都挺得筆直,許久都不見動彈,宛如一個個沒有生氣的木人樁。
圓桌中心處,一尊蟠龍三足香爐正升騰着凝而不散的氤氳白色煙霧,飄蕩在圓桌中心,籠罩着七名黑衣人的眼神……若是有頂級權貴在側,只需輕輕抽動一下鼻翼,立時便能認出蟠龍香爐裡焚燒的,乃是十倍於黃金的頂級龍涎香!
“這不合規矩。”
一名黑衣人輕聲開口,吐字緩慢而清晰的說道:“羣英榜從未因一人更榜,就此破例等於自毀招牌。”
靜室內的氣氛沉鬱得令人窒息,他一人的聲音在空氣中飄飄渺渺,跟個鬼一樣。
良久,纔有人用沒有任何起伏的聲線,一句一頓的回道:“從未因一人而更榜,是因從未有人以十二豪之身刀斬絕世宗師,特事當特辦,不更榜羣英榜何以服衆,不能服衆纔是自毀招牌。”
二人的話音落下之後,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足足過了一刻鐘,纔有高高低低的不同聲線接連響起。
“不更榜。”
“更榜。”
“不更榜。”
“更榜。”
六人的聲音落下之後,六雙目光同時望向遲遲未開口的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不疾不徐、平平淡淡的開口:“不知列位可曾注意到,明教楊天勝與連環塢李錦成的武功,都提升得太快了,若說楊二郎的武功提升如此之快,是因爲他具有某種特異先天體質,那楊天勝與李錦成呢?以樓中先前收集的情報推演,楊天勝的武功應該在今歲才躋身歸真境,李錦成更是五年之內都無有成就真人的機會。”
六名黑衣人聞聲,目光之中都流露出沉思之色。
片刻後,一名黑衣人開口詢問道:“陰使此言何意?”
那黑衣人淡淡的回道:“別無他意,只是莫名想起,秦末漢初之時,沛縣一隅之地卻出數十興漢之才。”
靜室之內似乎嗡了一聲,當即便有黑衣人追問道:“陰使以爲,楊二郎有潛龍之姿?”
那黑衣人巍然不動的輕聲回道:“此龍非彼龍,吾以爲,押注在楊二郎身,天下大亂……有望。”
有黑衣人接口道:“陰使所言有理,御馬司五老童英身隕,趙氏王朝與江湖四老平衡已破,押注在楊二郎身,有望進一步攪渾池水。”
適時,有麻衣鐵面人赤足輕手輕腳入內,跪地叩首:“稟道尊、稟七使,洪澤湖最新消息,楊二郎傷愈出關,再現五行虹光,疑似《五行歸元氣》大成、撥雲見月在即。”
短短一句話,令靜室之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足足一炷香後,憑欄眺望的紫袍鐵面人轉過身來,清清淡淡的道:“更榜,‘漢雄’楊二郎,準絕世宗師、名列七雄之上,熙平一朝神州武林第一人!”
話音落下,靜室內的七名黑衣人齊齊起身,揖手道:“謹遵道尊法旨!”
紫袍鐵面人惜字如金:“推動‘秦雄’李青戰‘漢雄’楊二郎。”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