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知答應了帶陸絕去送送他外婆。
少年身上還穿着紅色的睡衣, 寧知才發現,陸絕竟然是光着腳就下來了。
顯然,他很急。
“ 去換衣服, 把鞋子穿上。” 寧知拉着他的手往樓上走。
陸絕乖乖地跟在寧知身側, 他擡眸看向她, 只看向她。
少年像是剛剛從出生的小奶獸, 一點一點地跟着寧知學習感知這個世界。
去送送外婆, 陸絕不適合穿紅色的衣服。
然而,陸絕的衣櫃裡除了紅色的衣服,就只剩下校服了, 她只好讓他把藍白色的校服換上。
“ 你低一下頭。” 寧知站在陸絕面前。
對比起上一次見面,現在已經是高三畢業的少年又長了不少, 她需要擡起頭看他。
他青澀的眉目緊蹙着, 帶着不開心和難過, 一雙漂亮的眸子安靜地看着她,透着茫然。
寧知彎了彎脣, 她伸手去幫少年撫順他額前翹起的劉海,“ 別擔心,有我在。”
是她把陸絕,從他封閉的小硬殼裡拉出來的,她會守着他。
管家準備去葬禮現場, 他還需要負責後續的工作, 正準備上車, 便看見陸絕往這邊走來。
“ 二少爺。” 他奇怪陸絕怎麼出來了。
陸絕沒有應聲, 他走到車旁, 打開車門想要坐上去。
“ 二少爺,你要去哪裡?” 管家想要阻攔。
陸絕低着頭。
“ 告訴管家, 你要去看外婆。” 寧知站一旁,引導着陸絕。
管家看了看時間,說道:“ 少爺,我還有緊急的事情要忙,我讓人送你回屋?”
陸絕低着頭,沒有動,他緩慢地開口:“ 外婆去看。”
管家有些驚訝,“ 少爺,你想去送老太太?”
寧知輕聲在他耳邊說道:“ 告訴他,你要去。”
陸絕固執地重複着:“ 外婆去看,要去看。”
管家神色複雜地看着陸絕,他知道太太和先生剛纔離開陸家,並沒有帶陸絕少爺的意思。
一是葬禮現場的賓客多,少爺的情況特殊,不方便,二是老太太是在陸絕少爺身邊過世的,老太太那邊的親人心裡有隔閡,就連太太暫時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 少爺,你真的......” 管家猶豫着,老太太生前很疼少爺這個外孫,少爺不懂感情,又或者說他的感情比較遲鈍,反應比較緩慢,但他並不是沒有感情的。
陸絕少爺也想去送送老太太。
管家沉思了一會兒,纔開口:“ 少爺,你上車吧。” 如果先生太太怪罪下來,他會承擔的。
陸絕抿着脣,坐上車。
寧知坐在他身旁,“ 我們很快就能去送送外婆了。”
陸絕他還在發燒,冷白的臉上有些紅,就連薄脣也燒得紅紅,他一雙漆黑的眸子安靜地看着寧知,依戀十足。
出席葬禮的賓客很多,不僅是看着宋家的臉面,更是因爲陸家。
陸母宋雅排在宋家第二,有一位大哥宋進業,還有一位妹妹宋柔,因爲母親突然去世,三人都出在悲傷中,眼睛一直泛紅,泛腫着。
陸父一直陪在妻子身旁,心裡想到傭人今早說的,兒子生病的事,他有點不放心,去打了電話給金醫生,再三確認是感冒引起的發燒,他叮囑金醫生,隨時向他彙報陸絕的病情。
纔剛掛上電話,陸父接到了管家打來的電話。
電話裡,管家說道:“ 先生,陸絕少爺過來了。”
陸父俊嚴的臉上神色不變,“ 你把他帶來了?”
“ 是的,少爺提出想要送送老太太。”
陸父沉默了一下,他才應聲:“ 嗯。”
他沒有讓管家把陸絕送回家。
陸父走回妻子的身旁,她一整夜沒有休息,臉色很蒼白憔悴,他眼裡全是心疼,他開口:“ 小絕跟着管家來了。”
陸母神色一愣。
陸父說道:“ 是小絕主動提出要來的。”
陸母眼裡全是淚光,低聲地抽泣着。
陸深遠一直陪着陸父和陸母,聽到陸父的話,他遲疑道:“ 弟弟要來嗎?也對,他應該來送送外婆的,他到了嗎?我到門口接他。”
旁邊,聽到陸母的大哥宋進業聽到陸深遠的話,他生氣地質問:“ 他來做什麼?”
宋進業確實是把怒氣都遷移在陸絕的身上,“ 他不能來這裡。”
“ 大哥,不要這樣說。” 宋柔也難受,但她不像大哥這樣完全遷怒,她轉頭去看姐姐的臉色,她知道最難受的人就是姐姐。
“ 我爲什麼不能這麼說?但凡陸絕的腦子好使一點,知道救人,母親現在也不會閉眼躺在這裡。” 宋進業生氣道,像是一肚子的火氣和傷心都要推給陸絕。
“ 大哥,你知道小絕的病情,受到危險,他都不會自救,他又怎麼知道救人?” 陸母站起來,她眼睛紅紅的,聽不得大哥對兒子的指責。
“ 我不聽你這些話,反正母親就是因爲陸絕而死的,她肯定不願意陸絕出現在這裡。” 宋進業堅持,像是對母親突然的離世,他要找一個責備的對象,心裡才舒服。
陸母她不願意跟大哥在這樣的時候爭執,但聽到大哥的話,她突然醒悟,自己可不是也像大哥這樣想的嗎?
明面上沒有對兒子一句責罵,但她的心裡一直在怨,兒子是正常人就好,沒有自閉症就好,這樣母親病發,他就能懂得求救,或許就不會死。
她也是在遷怒兒子的。
想到這,陸母鼻子一酸,一下子繃不住,眼睛更紅了,她反駁宋進業的話,“ 母親突然去世這件事,我們誰也不願意看到,誰也料想不到。小絕沒有錯,錯在我們。”
陸母哭着說道:“ 我們一個正常人都沒有守好母親,爲什麼要指責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推卸責任?陸絕什麼都不知道,被罵,被怨了,也是默默承受着,什麼都不會反駁。”
“ 大哥,如果真要追究這件事是誰的過錯,那就是你,我,還有妹妹,我們都沒有照顧好母親。”
宋進業臉色難看,他沉默着。
“ 姐姐說得對,爲什麼要把過錯推給小絕?” 宋柔鼻子也酸酸的,“ 要怪就怪我們自己。”
宋進業轉過身,索性不看不聽他們,也沒有再說拒絕陸絕出現的話。
陸深遠開口:“ 我也有錯,我那時候不該離開茶室的。”
衆人都沉默起來,反思自己的過錯。
陸深遠說道:“ 弟弟快到了,我到門口接他吧,外婆最疼他了,她肯定想看到他的。”
陸父點點頭,“ 你去吧。” 他轉身安撫妻子的情緒。
寧知牽着陸絕的手下車,他們跟在管家身側,纔剛下車,他們便看見了等在門口的陸深遠。
“ 大少爺。”
“ 李叔,謝謝你帶我弟弟過來,否則,外婆走得也不安心,弟弟心裡也會有遺憾吧。” 陸深遠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襯衫,他的個子比陸絕矮一點,但也很高,加上他長得帥氣,成績優秀,有能力,在豪門子弟裡也是很出衆的。
管家:“ 這是我應該做的。”
“ 李叔,你先去忙吧,我帶弟弟進去就行。” 陸深遠說道。
管家還有很多後續工作要跟進,他點點頭,“ 麻煩大少爺了。”
陸深遠點點頭,“ 沒事,我照顧弟弟是應該的,小絕,我帶你進去,媽媽爸爸都在等着你。”
管家離開。
寧知牽着陸絕的手,準備帶他進去,根本不需要陸深遠帶路。
而這時,陸深遠走到陸絕的身側,他湊近陸絕,壓着聲音說道:“ 你爲什麼要來?外婆是你害死的,你竟然有臉來看她老人家?”
陸深遠臉上的神色不變,他語氣冷漠,說着惡毒的話,“ 外婆是因爲你而死的,如果不是你像個傻子一樣,她根本不會死,陸絕,你能聽到我的話嗎?”
寧知聽着陸深遠的話,她氣得恨不得當場揍死他,這人真卑鄙。
他欺負陸絕不會反擊,不會罵回去。
“ 你害死了外婆,憑什麼厚着臉來看她?其實,最該死的人是你纔對。” 陸深遠盯着陸絕的臉,觀察着他的神色。
然而什麼都沒有,陸絕低垂着眼簾,面無表情,像是看不見他這個人,聽不到他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
陸深遠冷嗤一聲:“ 還真是廢物。”
寧知氣死,她眼裡全是怒氣,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她立刻消耗了一個小太陽,換取了一分鐘的觸碰實物的時間。
接着,她鬆開陸絕的手,走到了陸深遠的身後,她提起腳,狠狠地一腳對着陸深遠的背後踹了過去。
陸深遠還在跟陸絕說着惡毒的話,下一秒,他背部一疼,像是受到了巨大的襲擊,被踹得整個人往前撲去。
沒有控制住身體前傾的慣性,陸深遠直接踉蹌地摔倒,雙腿跪在了門口前,上身幾乎撲倒在地。
像是行了一個大禮。
路過的賓客聽到了陸深遠雙腿落地,砸在地面的響聲,聽着都覺得疼痛。
陸深遠臉部痛得微微扭曲,瞬間白了臉。
其實寧知的力氣不大,主要是她太氣憤了,纔會爆發,加上出其不意,陸深遠纔會被踹得這麼狠。
跪倒在地的陸深遠憤怒地往身後看去,剛纔明顯是有人伸腿踹了他一腳。
然而,身後除了陸絕,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了。
陸深遠神色一愣,眉頭痛得緊蹙,眼裡有了疑惑,沒有人?
他猛地想到什麼,難以置信地轉回頭去看大堂裡,雖然不信鬼佛,但剛纔他真的是被踢了一腳。
陸深遠神色難看地站起來,兩邊的膝蓋傳來劇痛,剛纔摔得太狠,他走路也疼。
他轉過頭去看依然面無表情的陸絕,到底顧忌着剛纔的事,他沒有再對陸絕說什麼。
“ 走,我帶你進去。” 陸深遠語氣不好。
寧知走到陸深遠的身後,對着他再次狠狠地踢了一腳。
看着陸深遠因爲站不穩,再次跪落在地,寧知心裡的怒氣才消了一點,讓他欺負陸絕,活該!
陸深遠膝蓋巨疼,他俊臉疼得躊躇,眉頭死死擰緊,他往身後看去,依然空無一人。
他兩次被踹倒,詭異得很。
陸深遠往禮堂裡看了一眼,後背再也忍不住發寒。
寧知看到陸深遠露了幾分害怕之色,她纔沒有再繼續,事不過三,做多了會容易露出破綻。
她走回陸絕的身邊,牽着他禮堂裡走去。
而很後,陸深遠不斷往身後看了幾遍,確定沒有異常,才猶豫着,忍着腳上的疼痛,往裡走去。
剛纔與大哥辯駁了一番,陸母想通了很多,看見兒子進來,她眼睛又是一紅。
兒子什麼都不知道,她不該遷怒他的。
陸母走上去,“ 怎麼穿這麼少?” 兒子的上身只穿着夏裝的短袖校服,昨晚下過雨,今天天氣比較涼。
她這才發現,兒子冷白的臉上泛着紅,她趕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纔剛觸碰了一下,就被閃躲開了。
但她還是感受到了不正常的體溫。
陸母着急轉頭對陸父說道:“ 小絕的額頭很燙,他發燒了,快找醫生。”
陸父走過來,他告訴她,“ 金醫生已經給他看過了,是感冒引起的發燒,傭人說他昨晚跑出去淋雨了。”
“ 兒子生病了,你怎麼沒有跟我說。” 陸母怨怨地看了陸父一眼。
陸父趕緊向她解釋道:“ 你的精神不好,我不想讓你憂心,小絕這邊我已經叮囑金醫生看着。”
陸母不理他,她想要再摸摸兒子的額頭,“ 小絕,你出來時候吃藥了嗎?頭暈不暈?”
知道兒子昨晚跑去淋雨,還生病了,陸母一陣後悔又懊惱。
旁邊,陸深遠忍着腳上的痛,他安靜地站着,沉默着,總覺得背後發寒。
宋進業和其他宋家的人看見陸絕來了,他們的臉色依然不好看,但就像陸母說的,他們責怪陸絕只是遷怒而已,誰也沒有再開口讓陸絕離開這裡。
陸母帶着陸絕來到老太太前,讓他上香跪拜。
陸絕看着躺在那裡的老太太,他緊緊抿着脣,寧知看見了他眼裡的哀色,還有像是小獸找不到家的茫然。
等陸絕行爲刻板笨拙地給外婆上完香後,陸母讓人去給陸絕倒一些開水,他的脣乾得幾乎起皮子了,臉也燒得紅紅的。
陸絕安靜地呆在一旁,他的目光執拗地看着外婆的方向。
寧知牽着他的手,輕聲對他說道:“ 好好送送外婆。”
不要有遺憾。
陸絕眼簾微顫,他轉頭,泛紅的眼角看向寧知,聲音又低又啞,“ 怪姐姐,不走你。”
寧知上前,輕輕抱了抱他,“ 乖,我們下一次見。”
陸絕低着頭,看着他的怪姐姐逐漸消失。
這時,陸母端着水杯過來,她神色溫柔,“ 小絕,喝口水。”
陸絕抿着脣,外婆不在了,怪姐姐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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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知睜開眼睛,她看着牀邊暖黃的檯燈,她知道自己穿回來了。
像是做了一場夢,而胸口還是悶悶地痛。
寧知把霸王喊了出來,“ 在我穿過去前,我聽到你說時間錯亂了,這是什麼意思?”
霸王:【主人,上一次更新程度,出現了漏洞,纔會造成這一次時間錯亂了。】
寧知心裡猛地跳快了一下,“ 什麼意思?我穿的時間不對?”
霸王:【是出現了一些偏差,但問題不大,主人你還是解決了問題,成功又挽救了陸絕一次。】
寧知繼續問道:“ 什麼偏差,時間偏差多少?我原本應該穿去哪個時間?”
她心裡忍不住期待着。
霸王告訴她:【主人,時間偏差得很少,前後只有半天。】
寧知心裡有了答案,但聽到霸王的話,她還是忍不住驚喜,“ 能不能修正?”
霸王:【因爲這是程序上的錯誤,能重新修正,主人你已經完成了任務,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去修正。】
【而且,修正時間後,這一次需要耗費200個小太陽,會很浪費。】
寧知嘴角翹起,一雙漂亮的眼眸裡盛滿了光,“ 你沒有感情,你不懂。”
她的小絕絕,因爲外婆的去世,很傷心。
寧知想到他生病的夜裡,像是受傷的小獸,偷偷地嗚鳴,哽咽,她心裡又是一酸。
怪姐姐怎麼捨得讓小絕絕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