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莊疑雲

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騰起四蹄,像是沒有一蹄着地的飛奔,掀起地上積雪,濺玉拋珠般揚得老高。馬尾,幾乎翹得筆直,因爲馬跑得實在太快了。

馬,白得發亮。分明通體見汗。馬上的人也是一色雪白的單衫,又是銀灰的披風,揚得像一個小帳篷。

按說,這等天氣,馬上人該穿深色的衣衫,或是狐皮貂帽才能禦寒。但是,沒有,雪白的衣袂振起,分明是夏季的服飾。

人的呼吸,馬的喘氣,在冷風裡,陣陣飄開。像是淡淡的煙雲。隨即又散得無影無蹤。

好快……一瞬之間,飛馬已到了司馬山莊的“迎賓館”九龍堡之前。

迎賓館內的人,似乎已發現這一人一騎,一個精神爍矍的老者,已“呀!”的一聲打開門來,鑽出棉布暖簾,冒着撲面寒風迎雪而立。朗聲道:“風雪連天,是哪位貴賓駕臨司馬山莊?”

馬上人用力一勒繮繩,那匹馬長嘶一聲,前蹄人立,硬生生停了下來。一式“花蕊迎風”,人已飄身下地,掀去斗篷的頭盔,拱手道:“在下常玉嵐,特來拜訪貴莊少莊主。”

迎賓館內老者聞言,拱手道:“原來是金陵世家的常三公子。”

常玉嵐端詳一下拱手道:“不敢!在下正是常玉嵐,只是……”他瞧了一下那位老者,欲言又止。

老者微微一笑,捋了一捋頜下的短鬚道:“公了爲何欲言又止?”

常玉嵐忙笑道:“失禮得很!上次在下造訪貴莊。迎賓館乃是人稱千佛手的伍嶽伍老前輩主持。”

“哦!”那老者若不經意的道.“伍兄另有差遣,萬某在迎賓館當值已有半載之久。”

常玉嵐拱手道:“原來如此,恕某失禮。敢問前輩怎麼稱呼?”

“哈哈哈……”那老者未語光是朗聲一笑,然後才道:“無名之輩,難怪常三公子不知。不過,我若伸出手來,也許經多見廣武林家學淵博的三公子公有些兒印象。”他說着,原本雙袖擁在胸前的雙手,平平的豎着手指伸了出來。

敢情那老者每隻手只有三個乎指,而且是一個拇指之外,缺少小指與無名指,非常刺眼。

常玉嵐一見,內心不由悚然一驚。然而,他依舊面含微笑,拱手揚眉道:“有眼不識泰山、原來前輩是泰山三奇之一,人你六指追魂萬方傑萬老前輩。”

“哈哈哈……”六指追魂萬方傑又是一聲狂笑,然後才收起笑聲,不住的點頭道:“果然家學淵博,沒想到老朽二十餘年不在江湖浪蕩,你金陵世家的翩翩佳公子還知道有我們泰山三個老怪這個字號。”

萬方傑有些兒得意,更有幾分倚老賣老的樣兒,接着又道:

“大雪紛飛,常老弟單騎而來,不知有何指教?”

常玉嵐有了前次初上司馬山莊的經驗,他知道迎賓館的規矩,生恐“六指追魂”萬方傑羅嗦,忙道:“在下是與貴莊少莊主司馬駿有約而來。”

萬方傑聞言搖頭道:“三公子來的不是時候,敝莊少莊主……”

常玉嵐只怕萬方傑刁難,聞言不由搶着道:“司馬駿兄若是不在莊內,在下也要轉見司馬老伯。”

不料六指追魂萬方傑更加搖頭不迭道:“越發的辦不到了。”

常玉嵐有些氣惱,索興道:“我願按照貴莊的規矩,在萬老前輩之前,斗膽闖一闖迎賓館。”他說着,已一掀肩頭的斗篷披風,就待作勢向迎賓館臺階上跨去。

誰知六指追魂萬方傑搖頭不己道:“三公子,你誤會了,迎賓館你已不必再闖。”

常玉嵐出乎意外的道:“卻是爲何?”

萬方傑淡然一笑道:“迎賓館的規矩,只是對初上司馬山匪的人而說,凡是闖道一次的,在迎賓館貴賓簿上留下大名,從此不再受迎賓館的阻撓。”

常玉嵐色然而喜道:“原來如此。只是不能瞻仰老前輩你的絕學,未免失去機緣,甚是可惜!”

萬方傑頗爲自得的道:“老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三公子的常門斷腸劍有‘常門七劍、萬邪斷腸’的美譽,老夫早已仰慕。”

常玉嵐站在雪地裡與他講了許久,哪還有心再寒暄客套。因此,找回話題道:“既然如此,在下可以進莊去探望少莊主與司馬世伯了?”

那萬方傑只是搖頭。

常玉嵐早已不耐,朗聲道:“卻是爲何?”萬方傑見常玉嵐有些着惱,淡然一笑,伸出只有三個手指的右手,指着迎賓館照壁上道:“三公子,你只是沒有注意那九龍照壁上的告白而已。”

常玉嵐順着萬方傑手指之處望去,不由大吃一驚,臉上變色。

但見,整張黃紙,上面寫着“嚴制”兩個藍字。另外,有一幅藍色竹布,也是用白粉寫看“家門不幸,突遭鉅變,嚴守遺訓,喪事從簡”十六個碗大的楷書,觸目驚心十分刺眼。

常玉嵐不解的道:“敢問前輩,貴莊是哪位賓天去世?”

不料萬方傑苦苦一笑道:“三公子,你……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常玉嵐忙道:“在下實在是不知,所以才向前輩你請教。”

萬萬傑踱了一步道:“嚴制的嚴字,不是說得夠清楚了嗎?再說,若不是本莊的老莊主過世,誰能有這個份量,使司馬山莊閉門謝客,將這喪書告白帖在大門的九龍照壁之上。”

常玉嵐更爲驚訝的道:“老莊主他……他歸天了?是嗎?”

難怪常玉嵐有此一問。司馬山莊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劍擎滅司馬長鳳算得上武林第一人,即使是八大名門正派,也要讓他三分,儼然是武林盟主。若真的是司馬長風不幸逝世,算是江湖中一件大事,焉有不人人相告,一十三省的黑白兩道早已鼎沸的消息。

爲何常玉嵐竟然毫無所知呢,

即使是司馬山莊不敢驚動武林,也擋不住各門各派前來弔祭呀。

因此,常玉嵐逼着六指追魂萬方傑追問,人也已上了臺階。

萬方傑跨步攔在迎賓館的大門之前,認真的道:“常公子,這是本莊的大事,可不是萬某我可以信口開河胡言亂語的,該不用說明了吧?”

常玉嵐微微一笑,拱手道:“正因爲在下相信萬老前輩的話,所以一定要進莊,在司馬老伯靈前獻一柱清香,行個大禮,不然。

以後少莊主知道常某過門不入,豈不失禮。”他說着反而退下臺階,慢吞吞的把馬繫好,忽地一揚聲道:“常某出莊時再謝罪!”

常玉嵐對於司馬長風的死訊,是千百個不相信,因爲這是不可思議之事。

司馬長鳳即使不是一門宗師,也算得知名的健者,哪有連個訃聞也不發,帖子也不散的道理。何況,生與死,乃是人生大事。

假若司馬山莊老莊主的噩耗不讓江湖知道,而後司馬駿如何做人。

因此,常玉嵐不再與六指追魂萬萬傑糾纏,繫好駿馬,冷不防之下,一疊蜂腰,人像一枝元宵節的“起花炮”,平地上拔二丈。

斜刺裡揮臂急轉,越過迎賓館的角門,直射血前,勢頭之快、快如閃電。

常玉嵐快,萬方傑也不慢。他冷冷一笑,朗聲喝道:“常三公子,你要越過迎賓館,老朽可擔當不起,還是請留步吧。”語未發,人先起,語已落,人也穿身疾射,超過了常玉嵐,一式“峰迴路轉”,折腰擋住常玉嵐的去路,卻是身手不凡。

常玉嵐料不到萬方傑會硬生生的出手攔擋,急切間身子下墜,矮身弓腰,方纔沒與萬方傑撞了個正着。然而,頗爲不悅的道:“老前輩,這是什麼意思?”

萬方傑苫笑聲道:“嘿!職責所在,身不由已,還請多多諒解!”

常玉嵐不便發作,但是,心中乃一百二十個不悅。因爲適才若是撞個正着,兩人之一非死必傷,而且,或死或傷的必定是常玉嵐,而不是萬方傑。

這並不是說萬方傑的功力一定強過常玉嵐。因爲,常玉嵐之所以提氣躍起,目的是想在他人不防之下,越過萬方傑,自然是沒有做防身禦敵的打算,迎面“子午”完全敞開,怎能受得了大力一撞呢?

而反觀萬方傑,是存心比拚一下,撞出之前,早有應變的招式。他一方面將手肘翹起,另一方面將肩頭斜撞向前,雖然與對方撞個正着,高則以自己的肩頭硬撞,矮則以手肘對付,都不至於撞及內臟,使五臟遭受變擊,即使是傷,也無大礙。

外行人看不出其中奧妙,行家眼睛雪亮,心明爲燈,常玉嵐豈有不知之理。因之,他寒着臉道:“萬老,適才你這一撞,不覺得十分危險嗎?”

萬方傑並不避諱的道:“老朽情急之下,也就顧不得許多了。”他並沒有致歉之意,反而有“即使動手,也要攔你不放”的意思。

常玉嵐心中更加氣惱,也語含諷刺的道:“素仰泰山三奇都有功力過人之處,適才一撞,卻已露出了奧妙,令人折服。好吧!既是萬老你執意攔阻,那隻好照着司馬山莊的規矩行事。”

萬方傑尚未聽出常玉嵐言外之意,以爲常玉嵐是知難而退.笑着道:“多承諒解,不過我會將常三公子曾來過迎賓館的事,伺機而報莊主。”

常玉嵐不假思索,緊搶着問道:“莊主?是……”

萬方傑老奸巨猾,豈竹不加警覺之理,也急忙搶着道:“稟知少莊主。”

他料不到常玉嵐不你的搖頭道:“非也!非也!常某的意思是按照迎賓館的規矩闖過迎賓館,你萬老當然攔擋個注,闖不過,只怪常某學藝不精,立刻打馬就走。你看如何?”

萬方傑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躑躅半晌才道:“使不得!使不得!常少俠,你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迎賓館,恕老朽無法奉陪!”

常玉嵐不能再忍,忽的把臉一沉,厲聲道:“既然如此,閃開!”他悶在心中的怒火,已爆發而,雙腕突的疾振,不進反退.一雙虎目之光,射出懾人威棱,肩頭微微上揚,分明就待出手。

六指追魂萬萬傑原是行家,自然看得出常玉嵐一副躍躍欲動的架勢。因此,暗自蓄功運力,警惕戒備,但是口裡卻道:“司馬山莊有司馬山莊的苦衷,也有司馬山莊的權衡,別人是勉強不來的。”

常玉嵐沉聲喝道:“在下可能要勉強了。”

萬方傑並不示弱的道:“老朽只好照接。”

常玉嵐冷哼聲道:“哼!小心些兒!”他言出身動,雙掌挫時,忽的一招“萬魔皈宗”,兩隻手掌抖動之下,化爲無數的掌影,漫天漫地的壓向萬方傑。

萬方傑成名有年,眼見掌山掌海,分不出虛實,辨不出方位,心中不由一懍,急切間閃身暴退丈餘。

然而,常玉嵐掌勢既成,又在盛怒之下,哪能讓他閃躲開去,如影隨形的粘貼而上,鬼魅般的掌影,更加如怒濤拍岸一涌而到。

萬方傑不由嚇出一身冷汗,身子一矮,就地一個翻騰,連番滾出五丈之外,直到照壁之下,才勉強止住勢子,掙扎看站穩腳跟,老臉紅一陣青一陣,咬牙切齒的吼道:“好呀!常門七劍變成了血魔神掌,不怕壞了你金陵世家的名聲嗎?”

這老怪一語道破他的功夫,也算是江湖經驗老到。

常玉嵐心中也頓時一震。因爲常玉嵐自從在洗翠潭初見秘籍,就愛上了秘籍的掌法,又在南天雷的親口相傳悉心指導之下,大有進境。一則他天資穎慧,二則是心無雜念,三則他平時涉獵揣摸各門各派的武功下過功夫,故而事半功倍,只不過稍有生疏缺少股煉。經過了長時間的朝夕琢磨,不但能得心應手,而且運用得嫺熟異常,反而把本身的常門劍法給放到一邊去了。

常玉嵐何嘗不知收斂,但在盛怒之下,便失去了控制,一招出手,如江河奔騰既發難收。因之,他不管功夫被人喝破,反而朗聲一笑道:“既然知道神掌的味道,爲何不敢換上一招,卻使出下三爛的招式。”

萬方傑老臉鐵青,吼道:“乳臭未乾的小子,你以爲老夫怕了你,接招!”

口中斷喝聲中,雙手橫劍幾式,左手三指捏成劍決、右手三指分開了來,如叉形的鋼刺,直取常玉嵐的迎面大穴,卻是驚人。

這是“六指追魂”的絕招,可虛可實,看來平淡無奇,其實變化多端,叫人防不勝防。

常玉嵐一見,萬方傑竟然使出的一招是武學之中最爲普通的一招,初學者都知道的“指天劃地”,不由心中好笑、暗忖,六指追魂乃是成名之學,萬方傑爲何……

就在他略一分神之際,忽然,眼前指影一晃即逝,接着,從六指追魂萬方傑另一手的三指劍訣尖銳如錐夾着嘶嘶破風之聲,快如電光石火,已離自己喉結大穴不遠,壓力不絕如縷,感到運氣不順,呼吸艱難。

這一驚焉同小可,常玉嵐心中暗喊聲:“不妙!”一式“飛龍旋波”,霍地仰天后撤,彈身滑出三丈,險險閃過。

萬方傑冷冷的道:“不見棺村不掉淚,迎賓館是硬闖得的嗎?”

武家交手。重在爭取先機。先前常玉嵐一掌震退萬方傑,是由於取得了先機。而萬方傑出手逼退常玉嵐,還是如出一轍毫無二致。

有了這一來一往,彼此都心中有數。

常玉嵐料定六指追魂萬方傑不致乘勝追擊,因爲適才一招險着。既是由於自己大意,又因不知對方招中套招的變化,所以算是“大意失荊州”,根本與功力無關。

常玉嵐料得個正着。果然,萬方傑一招得手,並不接着施爲,反而亮出六個怪指,摩娑了一陣,口中吃吃而笑道:“膽敢在司馬山莊充個迎賓館的執事,不會差到哪裡去。常三公子,你以爲老朽的話有些道理沒有?”

常玉嵐聞言,仰天打了個哈哈,笑聲高亢入雲久久不絕,未發一言。

萬方傑摸摸自己的短鬚,偏着腦袋道:“怎麼?爲何只顧發笑?”

常玉嵐面帶不屑之色,冷冷的道:“虧得你說出口來,又難得的是你臉都不紅,令在不佩服!”

萬方傑愣了一下道:“此話怎講?”

常玉嵐挺起胸膛,朗聲道:“泰山三奇,雖非名門正派,也是揚名立萬的老一輩武林知名之士,爲今竟然成了司馬山莊守門的的,看家護院的下人。你!唉!我常某都替你羞辱,居然你還洋洋自得,怎不教人好笑!”

他侃侃而談,那副氣概,真的使萬方傑的老臉鐵青,三角眉皺成一團,鼠眼之中,充滿一片殺機,凝神睨視着常玉嵐,久久不發一言。

然而常玉嵐心知自己的話大大傷了萬方傑的自尊,料定他必然捨命一博。出此,功運雙掌,打算硬接一招,試試六指追魂的深淺。

六指追魂萬方傑雙目逼射出兇焰,腳下已緩緩移動,踩得地上積雪吃吃作響。雙手雖然下垂,但骨骼咯咯發出輕響,分明是一觸即發,意在全力而爲。

常玉嵐表面上氣定神閒,因爲有適才六指追魂的一招“指天劃地”,也不敢大意,暗暗力聚雙掌,雙眼平視盯在萬方傑的雙肩之上。

這兩人各人心中有數,外弛內張,都已蓄勢準備一拼。

雪花仍然未停。但是,氣氛緊張得像一塊鉛,又像拉滿了的弓。眼看兩人勢成騎虎,一場生死的搏鬥即將展開。

忽然,蹄聲得得,輪軸嘶嘶。

一輛黃錦簾幔的碧油車,在四匹棗紅駿馬拖曳之卜,小快步到了迎賓館前照壁之下。

架車的車轅上一聲嬌叱,鞭聲“叭!”的凌空發出脆響——

四匹馬立刻停了下來。

執鞭駕車之人躍身下馬,手中長鞭一揮,叭的聲打在迎賓館的棉布軟簾之上,發出“噗”的一聲悶響,口中嬌叱聲道:“迎賓館執事出來!”

這一連串的變化,把常玉嵐與萬方傑的拼命架式給比解開了。

萬方傑舍了常玉嵐,一個箭步迎上前去,朗聲問道:“大膽的……”他的話沒說完,油碧香車的簾幕掀起一角,噔!噔!接着從車內跳出四個淡黃官裝的少女,分兩側同立在車前,紋風不動。

先前執鞭駕年的少女,也回身對車內施禮道:“回夫人的話,金陵常三公子,也在這裡。”

常玉嵐已看出油碧香車乃是百花夫人外出的代步車輛,對那幾個隨侍的少女。更加面熟,因此,躍身而前,迎着香車拱手道:

“夫人怎的在大雪紛飛點水滴凍的時候來到開封?”

百花夫人並未下車,只聞鶯聲燕語的在車內道:“你忘了我與司馬駿有七日之約嗎?”

常玉嵐個由笑道:“算來不止七天,只怕有七十天之久。”

車內百花夫人輕盈的一笑,笑聲如珠走玉盤,活似十餘歲的少女喜極發出的嬌笑之聲,然後道:“我已照會司馬長風,真的把七天改爲七十天,倒被你猜個正着。外面雪大,上車來吧。”

常玉嵐尚未答話。

愣在一邊的六指追魂萬方傑竄步上前,拱手道:“年內敢是夫人嗎?”

看萬方傑恭謹的神情,常玉嵐大覺意外。因此,不等百花夫人回答萬萬傑的話,搶着向車內道:“司馬山莊不準常某進入,夫人先請吧!”

“哦!”車內百花夫人驚異的“哦”了一聲,然後道:“誰敢攔你,上年來!”

常玉嵐聞言,回頭對萬方傑微笑道:“在下要上車了,您老下會攔阻了吧!”

萬方傑一臉怒容,迎着油碧香車拱幹道:“夫人,迎賓館奉命,除了夫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進入。”

車內傳出一聲嬌叱道:“放肆!任何人不準進入?那麼我自己要一步一步的走進去羅。荒唐,皇帝的御街,也有人走來走去,司馬山莊是皇宮大內嗎?”

萬方傑心有未甘,忙道:“這個……”

百花夫人有些生嗔,不等萬分傑說下去,早已嬌聲道:“海棠,駕車!”

先前手執長鞭駕車的少女應了聲:“是!”忽的長鞭迎風一揮,有意無意的把鞭梢在萬方傑眼前抖得“吧噠”作響,人已彈身上了車轅。四個少女也如穿花峽蝶鑽進車裡。

常玉嵐淡淡一笑,雙目盯在萬方傑的臉上,口中卻對車內的百花夫人道:“在下跨下有馬,就隨在車後,算是爲夫人護從吧。”

車內百花夫人發出一聲淺笑道:“也好。不過,如今你已不是金陵常玉嵐,而是有了主了,做護從不是有些兒委屈嗎?”

常玉嵐聞言,不由一陣臉上發燒。然而,搭訕着道:“在下曾經列在門牆,夫人不要自謙。”

百花夫人並未答言,但是卻發出一聲輕微的幽然嘆息之聲,接着道:“啓車!”

常玉嵐不理會萬方傑,解下馬繮一躍上馬。

蹄聲雜沓,車輪滾動。一行人越過迎賓館,順着寬敞箭道,向莊內緩步徐行。漸行,漸近了司馬山莊的正門。一路上素幡飄飄。

一陣鈸鼓之聲,從莊內傳了出來。

車內的百花夫人輕聲對駿馬上與香車並肩而行的常玉嵐問道:“怎麼?莊內做法事?”

常玉嵐應道:“夫人還不知道嗎?據說老莊主司馬長風在前幾天逝世了。””啊!”車內一聲驚呼,簾幔掀起,百花夫人露出臉來,帶着十分驚訝的情色,意外的道:“真有這等事?”

常玉嵐在馬上,正與百花夫人探出的粉臉近在咫尺,不住的點頭道:“看樣子似乎果行其事,可是偌大的司馬山莊,爲何不發訃聞,令人惑疑!”

百花夫人蛾眉微顰,凝神道:“有這麼巧的事?快!海棠,快!”

叭!鞭聲乍響,車速加快。轉瞬之間,已到了司馬山莊的大門。

白紗札成一道綵樓,浮搭在大門之前。原本黑漆的大門,上面帖一副孝聯,竹扎的氣死風燈,早已罩上一層雪白紗布,藍筆寫着個大大的“孝”字。

此時,迎賓館想已把訊息傳到莊內。

大門一側的喪樂早已奏趙,鎖吶聲暄,哀聲動人。

司馬駿一身麻衣麻冠,抱着根哭喪棒,匍伏在臨時搭在大門前的蓆棚草蒿上,頭也不擡,悲傷愈恆。

往來的堡丁,一式白布喪服,每人都是面帶戚容。

百花夫人與常玉嵐緩步走進蓆棚。

司馬駿就地伏着,口中含悲道:“家門不幸,禍延先考,恕司馬駿孝服在身,不便迎接。”

百花夫人顰眉道:“少莊主,老莊主身體健朗,修爲深厚,怎的會正當壯年歲月而遽歸道山呢?”

司馬駿微微揚起臉來,有些兒憔悴的道:“先父因舊傷發作。

又受了風寒,因而……”他說到這裡,一陣抽泣,嗚咽着說不下去了。

常玉嵐念及司馬駿何三次拔刀相救之情,眼見司馬駿平時英姿煥發,而今悲不自禁,也不由一陣悲酸,趨前幾步,安慰的道:

“人死不能復生,少莊主請多多珍重,節哀順變。”

司馬駿掙扎着強忍悲悽又道:“先父彌留之際,囑咐不準鋪張,因此,連訃聞也不便散發,謝絕一切祭拜,還望多多原諒!”

百花夫人略一掃視喪棚內一遭,此刻卻道:“生死無常,我要到你父靈前點香行禮。”

不料,司馬駿匍伏上前稽首道:“哪敢經得起夫人行禮,擋駕!

擋駕!”

百花夫人道:“人死爲大,有什麼當不起。”

常玉嵐也道:“我是晚輩,一定要上香頂禮,否則真是罪過!”

百花夫人連連點頭過:“應該!應該!”

司馬駿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代父叩謝!”說着,揮手向身後之堡丁道:“動樂!”

絲竹細吹細打,哀聲動人心絃。四個堡丁捧着香燭金箔在前緩緩而行。

常玉嵐一襲白衫。兩人也隨着引路的四個堡丁徐徐而行。司馬駿垂手低頭,緊隨在百花夫人與常玉嵐之後。

大廂上慘白靈幔,一衆僧人均已迴避,白燭高燒,香菸鐐繞。

一副黑漆銅棺,露出半截在靈慢之外,黃魚靈位,上面宋體金字,寫着:“顯考司馬諱長風大人之靈位”。十三色供品,一列排在靈位之前,外有五供銀器,都擦得耀目明亮。靈樞案前,一個斗大的錫泊盆,一個小僮,跪在焚化盆前不斷的添着金箔,燒起熊熊火焰。

司馬駿趨前幾步,已伏到孝幕右側匍伏下來,依俗答禮。

百花夫人蓮步輕移,徐徐的走到靈位之前,停了下來,一面四下巡視個夠,一面端詳那副銅棺。雖然禮生已點燃了三柱線香交到她手上,但是,她卻沒有悲悽之色,只是不住的凝目四顧。

卻是常玉嵐,接過禮生交來的線香,不由一陣鼻酸,不由自己的雙膝下跪,隨着禮生的叱喝,着着實實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奇怪的是,百花夫人僅僅是將手中線香胡亂插在香爐之中,卻對匍伏在地的司馬駿道:“少莊主,令尊大人仙去,今後司馬山莊是由誰執掌呢?”

此言一出,連常玉嵐也覺得是多此一問。因爲,司馬駿身爲少莊主,乃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這還用問嗎?

自然,司駿也一臉的迷惑之色道:“晚輩雖然不才,但是責無旁貸,只有勉強撐持了。”

百花夫人螓首微點道:“既然如此,應該廣散訃聞,邀請武林同道,替老莊主風光一番,也算公開宣佈今後司馬山莊的主人是你纔對。”

常玉嵐接話道:“夫人所說不錯。駿兄,如有需要小弟效分之處,請不要客氣。”

司馬駿沉吟片刻才道:“此事體大,容司馬駿過了七七之期,再議不遲。”

百花夫人淡然一笑道:“也好。”她口中應了聲“也好”,人已轉面對常玉嵐道:“常三公子,今日天色已晚,外面風雪又大,我看我們得歇下來,明天再走了。”

常玉嵐道:“司馬山莊老莊主的喪事繁忙.在下想不便在此打擾。”

誰知,百花夫人連連搖頭道:“偌大的司馬山莊,怕沒你的歇腳之處嗎?依我看,我就住在‘荷風水棚’。你嘛,一個人就往在‘愛竹書屋’,好歹明天再走,也不爭這半天一夜。”她似乎對司馬山莊的環境十分熟悉,連水謝書房的題匾雅名,都說得特別順溜。

說完之後,領先步出靈堂,招手喚來駕車的海棠,吩咐了一番,最後才道:“常三公子是一個人,他可是有人侍候慣了。海棠。

你安頓好了車馬,就去愛竹書屋侍候常公子就寢。”

這簡直是喧賓奪主,一切都由她安排妥當,既不用司馬駿操心,也由不得常玉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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