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席遷移至議事大廳,無論如何,花茶會不能半途而散。
爐火又被老刀生得通紅,壺口開始滋滋往外冒出熱氣。
停屍房變故,打亂了蒼耳思路,他重新調整了一下情緒,讓腦子變成一隻淘籮,把所有線索篩選一遍,淘走沒有價值的沙礫,沉下來的便是閃閃發光的金子。
蒼耳首先想到酒鬼。
從酒鬼手冊的字裡行間,酒鬼似乎經歷過一段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經歷,心情低落到冰點的人才將希望寄託在不着邊際的無憂無愁之酒中。
當年酒鬼追隨詩聖的腳步,遍訪名山。江南百果谷奇遇得一冠絕人間的美酒,名爲“將進酒”,何等豪邁!後位居飛錢幫東分舵主,風頭無兩,雖說飛錢幫遭到官方打壓,家大業大的酒鬼也不至於產生厭世情緒。
酒鬼手冊隻字無提及痛苦經歷的來龍去脈,就象他的長安釀酒作坊一樣,成爲一個謎。
杜三爺從酒鬼的釀酒作坊帶回一樣東西:產於芙蓉山烏巖尖的一株箬竹。
箬竹個頭偏矮,杜三爺爲保持其鮮活,命風二剪掉上半部分,留着下半部分根枝和泥包好。風二怕中途壓壞箬竹,特地將箬竹放進一個空酒罐,蓋上罐蓋。
杜三爺令風七保管箬竹,並帶回巡捕房。
蒼耳讓風七去取箬竹,風七跑出門外,捧回一個酒罐,風七啓開罐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酒罐上。
風七怔怔地注視着手中的罐子,滿臉的驚愕:“出鬼了!罐子是空的。”
風七聲如遊絲,滑過衆人耳根,纏繞在屋宇間,議事大廳大地一片死寂。
“嗆啷”一聲,席座間響起刀聲,打破了暴風雨前的寧靜,一道弧光亮過大廳。
這不是閃電,是風二撥出佩刀插在桌面上,他表達的方式有點極端,傳遞的信息在座人都懂:是他將箬竹裝進酒罐中,要是他搗鬼,不妨砍了他的手。
風七從酒罐裡掏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字體舒展暢快,筆劃蒼勁有力,看來不是傖促而筆。
好端端的箬竹竟然變成了一張紙,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在場人措手不及。
停屍房冰鎮着五具殭屍,莫不是酒鬼遊魂悄無聲息竊取了箬竹,玩了個掉包的把戲?
蒼耳的眉線擰成一股繩。
風七念道:“生爲行客,死乃歸人;笑迎悲送,驚醒一場春夢,哪來憂?酒也空空,水亦複復;歌寂舞終,羅綺一時同盡,何謂愁?”
這幾句詞倒爲酒鬼的無憂無愁之酒作了最好的註釋。
水能作酒,墨也當然可以爲酒,墨跡深處酒香來,這首詞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無憂無愁之酒。如果這首詞是鬼所作,那就是個大徹大悟的鬼。如果是酒鬼的遊魂所作,說明酒鬼原諒了兇手。
世上真的有鬼嗎?衆捕快當然不信。
總捕頭的茶花會開了整整一下午,時近黃昏,蒼耳讓大家回去休息,總結一下思路,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是一個人最冷靜最有靈感的時候。
走出議事大廳的海裳拉住扁擔的衣袖,問:“黃金芽茶樓的茶師樣子是快樂門刀客,蒼耳哥哥爲何不派我們去捉他?”
扁擔溫聲道:“已有一幫兄弟爲我們代勞。”
“哪幫兄弟?”海裳驚訝。
扁擔徐徐道:“電道快捕快。”
※人散茶涼,蒼耳沒有掌燈,獨處在黑暗中。
爐子裡仍有火,火頭一撲一閃,映照着蒼耳凝重的臉。蒼耳思潮起伏,打飛錢幫遺寶主意的人員之多,勢力之廣,遠比他想象的嚴重。
早在夜會絳桃之時,他和絳桃對四鬼之死基本有了定論,本次花茶會是鍛練手下的思維能力,讓初出茅廬的年青人學會綜合分析。
腳步聲響起,有人摸黑進來,是老刀。
老刀提了一壺酒回來,蒼耳摸了摸鼻子,有點意外。
“反正都是現成的,爐子裡生着火,何不用來溫一下酒?”老刀邊說邊拿火鉗撥了撥炭火,木炭有些發白,他加了一些木炭,放上老酒。
老刀憨厚地笑了笑道:“還是地道的家鄉酒,稻花香。”
這是老刀第二次請總捕頭喝酒,老刀是個憑真本事吃飯勤勤懇懇的人,蒼耳夜會絳桃,老刀貢獻了一道大餐:四鬼身上的刺青圖案,
蒼耳一下子來了精神,說不定老刀又推出一道大餐,那就賺翻了。
酒香芬芳,蒼耳起身提起酒壺,先給老刀斟上一杯酒,再給自己滿上,他由衷地敬了老刀一杯酒。
老刀一口酒落肚,悠悠地道:“太可怕了。”
蒼耳問道:“你指紅絲繩?”
老刀搖搖頭:“不是!”
崔護盯住他不放:“空罐遺墨?”
“比這更可怕!”老刀露出恐懼的目光。
蒼耳再給老刀續上一杯酒,老刀一飲而盡,酒的作用下,老刀接下去道:“他們活過來了,停房房內四具屍體活過來了。”
蒼耳大愕:“你指是四鬼?”
老刀抹了一下嘴巴,道:“不錯,他們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