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鑑到底在誰手中?誰是沙漠裡殺人的兇手?王憐花的用心是什麼?沈浪來此爲何?所有的事情糾成一片,教人思之不透。
王憐花淡淡笑道:“這是靜凡仙姑說的,可不是在下說的。寶鑑自然是在在下手中。沈大俠不過是在下相邀同去尋寶的,況且以沈大俠武功人品,如何做得出仙姑所說之事,仙姑,你莫不是認錯人了罷。”
他口中說認錯人,這種事卻哪有認錯之理。
在場的武林人士,雖說心中記掛着無敵寶鑑,確是不太相信沈浪便是兇手。但若沈浪不是兇手,那末靜凡用心爲何?
周圍一片寂靜,只等沈浪辯解。
靜凡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王憐花先前,可並非如此說。
他與她說的是,只要她指證沈浪,他便順水推舟地說那寶鑑的確是被沈浪奪走,比起這寶鑑,倒是背叛之仇,更教他難以釋懷。而他爲此設此局尋找最強一人,也不過是要他擒住沈浪。以寶鑑換沈浪一人,擒住了沈浪,便是有了寶鑑,自也不能說是他欺瞞衆人。
而沈浪本是要那董少英前來揭穿王憐花的面目,而只要董少英說些不利於沈浪的言辭,沈浪之罪,便無可辯駁。
只要董少英再說一句。
可是周圍遲遲沒有動靜。
董少英竟然不在沈浪身邊。
董少英呢?
靜凡突然看見了一雙眼睛。
只有憐憫,沒有憐惜的眼神。
董少英的眼睛。
他就站在那裡,站在人羣中看着她。沒有人認得他,他也只是微笑着一言不發。
爲什麼他什麼都不說?他還在等什麼?
靜凡疑惑地擡起眼睛,看看沈浪,又看看董少英,然後她發現就在此時,沈浪也看到了董少英。
確切地說,是董少英故意走到了沈浪的面前,讓沈浪看到。
她突然有點着慌。
事情似乎並非如她所想。
只要沈浪承認寶鑑在王憐花手裡,他依舊可以全身而退。
而她該如何圓她之前的說辭?
沈浪在看到董少英的一瞬間,有些訝異他爲何到現在還不說話。
但他頓時便明白了。
他是在等。
若他承認自己是殺人兇手,他便使他的罪證更加完整;若他承認自己方纔所說皆是謊言,寶鑑確在王憐花的手中,他便將靜凡推入陷阱。這個野心勃勃的美麗女子,不過是一個預備好的犧牲品,雖然她自己未必知道。
王憐花用這兩人的存在來提醒他,他在給他機會。
只要他退一步,只要他主動認輸,他便讓他全身而走;若是他不退,前面便是死路。
怎樣都是輸。
只是,認還是不認?
靜凡苦笑道:“沈浪自己也承認那寶鑑在他手中,王公子又何必替他開脫?”
王憐花朝沈浪笑道:“沈兄,雖然在下不知你爲何而說寶鑑在你手中,可這寶鑑事關各門各派幾十條人命,沈兄切勿衝動。”
他在勸沈浪認輸,話語看似從容不迫,她卻聽出急切來。
沈浪若是認輸,死的人是否就是她?
靜凡很想轉過頭去看看王憐花的臉,卻又有些不敢。
終於迅速地,似乎無意般地轉頭瞥了一眼。
他竟然也在看她。
秀美面孔上溫柔而又殘酷的表情,殺機不過是脣角一抹妖嬈淺笑。
他想要某一個人死的時候,總是那樣的表情,她再熟悉不過。
而此時他一定想要她死,好爲沈浪的生讓出道路。
她突然覺得有些恨。
恨他將她至於絕地;恨自己以爲自己已足夠強大,卻是被人玩弄於股掌而不自知。
同時又有些復仇般的快意。
因爲結局並不掌握在王憐花的手裡。
這個機關算盡,玩弄無數人xing命的魔鬼,此時也只能如她一般等待沈浪的選擇,其中的惶急驚恐,恐怕比之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世上的大多數人,在這種時候,總是會選擇保全xing命。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沈浪也許打從孃胎裡出來,就註定和世上的大多數人不同。
沈浪的衣衫有些舊了,頭髮也有些凌亂,笑容也一樣的懶洋洋。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候,看起來分外可惡。
然後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靜凡仙姑說得沒錯,明松子和其餘的人,都是我殺的。”
他從懷裡拿出那本寶鑑。
一本既黃且破的書,甚至連封面也沒有。
但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已經悄悄地探聽到了在地宮中沈王二人遇上寇飛鷹之後所發生之事,知曉這封面是因何所失,愈加相信這便是真本。只是他們卻還不明白,若是真的秘笈在自己手中,難道不該自己享用?沈浪爲何要以自己的xing命和名譽,來證明這一本書的真假?
沈浪淡笑道:“所有劫難,皆因這秘笈而起。便讓這二十年來的恩怨殺戮,止於今日。”
話音未落,他便伸手去撕那秘笈。
眼看那秘笈便要化爲飛灰,他的右手突然被人架住。
董少英已到了他的跟前。
“當日你答允過我,這秘笈有我一半,我才答應幫你,今日如何食言?”
沈浪看着他,微微一笑。
握着秘笈的手輕輕一吐內力,那書冊本就乾脆發黃,如落葉一般,皆被他內力震成碎片。輕輕一揉便成粉末,用的是王憐花在地宮中的那一招。
董少英一跺足:“你,你……”話未說完,便拔足如飛而去,場中諸人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一時也未有人想到追趕,隻眼睜睜地看着那傳說中絕世的武功秘笈,化作飛灰,再不可得。
塵埃落定。
沈浪平靜微笑:“這樣的結局,各位是否滿意?”
圓通忍不住道:“沈施主,恕老衲直言,既然沈施主的本意是毀去這秘笈,了斷這紛爭,爲何當日徒造許多殺孽?”
“當日我的確是做了很多不該做的事。”沈浪輕輕地笑,“可是我已經厭倦這一切,所以,我決定結束。”
這句話作爲一個解釋,似乎有些不夠圓滿,太過突如其來,但也夠了。
江湖之中,本就有太多毫無目的的殺戮,突如其來的厭倦。
無根的江湖人,是能夠深深理解這種感受的。
但只有他自己,和王憐花,才能夠懂得這話的真正含義。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看着王憐花,笑容像堂外的陽光一般溫暖且帶着淡淡倦意。
靜凡和那些掌門被殺的門派中人,都拔劍對準了他。
王憐花卻看也不看他,面孔冷得像冰。
從兩個人擁抱的那一瞬開始。
從他說出只能共死不能同生開始。
只有死才能讓他們之間的一切真正結束。
情若在,思念必不能絕。
那末,便斬斷一切情愛,來求那個求而不得的圓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