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沈浪的聽力一向不壞。

可是當他趕到那邊的時候,就發現那間房裡一個人也沒有。他感到有點奇怪,但仍然把周圍的房間都找了一遍,卻還是沒有找到王憐花。

這麼大個活人,難道就從這封閉的地宮裡消失了不成?

“王憐花!”

周圍的石壁傳來輕輕的迴響,但並沒有人回答。

沈浪有點冒汗,突然地就想起那地道里消失的石室,只覺得心口一緊。

不,王憐花不會那麼莽撞的,有了剛纔的那一次,一定會加倍小心。他也不該是會這麼輕易地死掉的人。好人不長命,惡人遺千年。沈浪想着想着不禁微笑起來,脣角剛剛上揚一些,突然地心裡就冷了下來,半個笑容也僵硬了——如果他真的這麼無聲無息的死掉呢?

方纔還在冒汗,此時這個念頭一上來,竟是隻覺得全身上下一陣透骨的寒意,整個人都要顫抖起來。

“王憐花!”

用盡力氣大吼一聲。

四壁震盪的嗡嗡聲過去以後,依然是一片寂靜。

惟有心跳。

急促的心跳聲,彷彿整個血脈都在顫動的感受。

不可以驚慌。沈浪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將體內的真氣緩緩壓迫流轉,方覺得心情平穩了一些。

王憐花一定就在這地宮的某處,就算是死了,也該見到屍體。

就算沒有屍體,也該有一滴血,甚至一根髮絲留下。這世上本沒有天衣無縫之事。

即使什麼也沒有,至少還有那一聲驚叫。

叫的是他的名字。

沈浪的突然覺得一陣莫名的酸楚,但他馬上把這種感覺壓抑下去了。

對,就是那一聲驚叫!

他叫的是他的名字,而且那聲音聽起來只是驚恐和求救,並非慘叫。世上能殺得了王憐花的人也許並不是太少,但是絕不會有人能夠把他殺得這麼幹淨利落。所以,他也許是中了埋伏,也許是遇到莫大危險,但一定未死。

想到這一點,沈浪覺得自己的心情開始好轉,思路也開始靈活敏捷起來。

如果那是他發出的最後的聲音,那他一定就還在那個地方。

沈浪決定相信自己的聽力。

他回到最初的那間廂房內,開始細細查探。

這是間書房,一排壁櫃裡,密密麻麻地陳列着書籍,其數目之多足以叫沈浪都汗顏。

他也是喜歡讀書的人,雖然並不沉迷。

事實上,他本來就是對一切事情都遊刃有餘,但都不太熱衷的那種人。

這書房裡的書,種類之多,數目之龐雜,以及那書被翻看過半舊半新的樣子,都讓人覺得此處的主人不僅是花許多心血,而且是浸淫在這書中了。

若這些書只是普通的經史子集,也不至於叫沈浪如此驚訝。

當然經史子集也是有的,而且爲數甚多。不止是經史子集,詩抄、鄉土志等尋常讀物也列了好幾櫃,下流俚俗的豔情也爲數不少。但身爲一個江湖人,看中的必不是這些。

失傳的醫書,幾百年前的“毒王”朱渺所著的毒經的手抄本,許多個門派的武功心法秘笈,蒐集鍛造獨門暗器的方法的筆記。

若是有人真能將這些都學會,豈非是無人能阻?

但沈浪看的,也不是這些。

他只是在觀察這些陳列的書籍的擺放,挪動的痕跡,以來猜想王憐花到了此處之後的動作。他甚至想象得出他見了這些書籍時驚訝而喜悅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查看的模樣。以王憐花的性子,是否會先去看這些失傳的秘笈,不外傳的武功?

不,他先找尋的必是更有價值的東西。若不是如此,這些整齊排列的武功心法、醫藥奇書,不會沒有一點翻動過的痕跡。

無敵寶鑑,也是一本書。

也許找出這本書,就會找到王憐花失蹤的原因?

但這茫茫書海,要找那樣的一本書,雖不能說是大海撈針,但也是十分困難的。沈浪也還沒有單純到以爲那本書會和尋常的武功秘笈放在一起。就像一個收藏家,絕不會把周朝的銅鼎和普通的黃金碎銀放在一起。

而從他們自閨房出來後,他到正廳前門去的時間,並不是很長,那麼王憐花必是很快便找到他要的東西。他究竟是從何找起的呢?

一閉眼,那狡黠微笑的模樣,彷彿就在眼前一般。

微笑如謎。

如果是王憐花,如果是王憐花。

沈浪步伐堅定地朝其中的一個書櫃走過去,不過半刻鐘,就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無敵寶鑑。

若這真是無敵和尚親手所著,那寫在封邊的四個字委實娟秀得令人吃驚。

但那本書並沒有被拿出來,而是好好的被夾在兩本傳奇中間。只是被拉出了一點。左邊那本叫《海山記》,右邊叫《忠烈志》,旁邊過去皆是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門的書名,裝裱各異,許多在坊間也還能買到。放在此處,確是不顯眼的。

沈浪剛想伸手去取,卻又停住。

他的思緒之中,突然便出現了王憐花伸手去取這書的那一幕。

爲什麼這書只被拉出了一點,但還在這架上?

沈浪有些不解。

他又細細查看了下週圍的牆壁石地,依舊一無所得。

若這書後便是要命的機簧,那他現在貿然身手去取豈非莽撞?興許會落入與王憐花一般的陷阱?

但若再作遲疑,王憐花是否會有危險?

地道里消失的石室,他抱着王憐花從裡面衝出來時,直撞到地面時的感受,彷彿又從身體某處涌出來,無比真實。

真氣在體內翻涌的燒灼感,**的肌膚和地面相摩擦的刺痛,王憐花身體的溫熱和急促的呼吸。

還有——自己在那一瞬間的茫然與空洞的感受。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如果剛纔一起死去。

激烈的情感如洶涌的潮水猛然將他淹沒,他已無法再思考下去。

身下的石地突然裂開,然後他就掉了下去。

原來那本書一取出來,機簧便打開了,瞬間便又合上。

又是撞到了堅實的巖地上。沈浪苦笑着心想,除了小時候爬上樹捉知了,他這一輩子倒還真沒有像今天一般,不但跌這麼多次,還總跌得這麼慘。

周圍很冷,冷得非常不尋常。

可是那個人聲音和笑容卻叫他只覺得從心裡頭溫暖和快活起來。他很衷心地微笑着,然後揚了揚手中抓着的無敵寶鑑說:“你沒有事。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你掉下來了,這本書還在那架子上。”

王憐花也在笑,笑得一如既往地毫無愧疚之意。

“我在掉下來的那一瞬間把它彈了回去。”他理所當然地說,“我總得留一點線索給你。”

沈浪苦笑:“即使結果是兩人一起掉進來,也在所不惜?”

王憐花似乎很驚奇地看着他,問:“你既然知道這本書有古怪,爲什麼也讓自己掉進來?”

沈浪嘆了一口氣。事實上,是他根本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伸手去拿那本書了,似乎並非是出自本心,而只是頭昏腦漲狀態的一個決定。因爲他那時滿腦子都是從石室頂是掉下來的巨石,千鈞一髮的時機,差點死掉的王憐花。

王憐花見他沉着一張臉不回答,便得意微笑道:“可見你是自己願意和我一起掉進來的,又怎能怪我。你應該在發現不對的時候更多些警覺纔是。”像他這樣的人,是下地獄也定要拖人一起的惡性子,哪裡又會心懷愧疚。

不料沈浪卻擡起頭,苦笑道:“你說得沒錯,的確我是自己願意掉下來的,怪不得你。”神情中竟是無比的蕭索之意。

王憐花本是一臉頑皮的神氣,見了他這模樣,方纔想要說的那些個俏皮話,明明已到了脣邊,一張嘴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問道:“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說:若我方纔已經因此而死,你也願意和我一樣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