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初晴。
細雨剛停,推開窗,撲面而來的便是清新的樹葉與草地的氣息,叫人心曠神怡。太陽還沒出來,外面的街道上已有很多人,喧鬧的聲音明朗而歡快。
沈浪不禁微微笑起來,覺得心情很好,身體也非常舒適。他愛聽街道上的人聲嘈雜,也總是喜歡讓自己被街心的人流淹沒的那種感覺,有如浸入溫暖的水中一般放鬆而舒適。陌生而有趣的城市——陌生而有趣的人——還有什麼能比這些讓一個愛冒險,愛自由的人更加神往呢?
一個人開心的時候,總希望別人和他一樣開心。可是沈浪一下樓,就見到了一個很不開心的人。
若不是有很鬱悶的事。怎麼會有人在一大早就在那裡喝酒?
而且還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不僅漂亮,而且風情,只不過沈浪一看到她就想躲起來。
秦四娘。
沈浪當然不知道四娘將明虛和石靖遠送至蘭州城郊後,便折回另一條過山小道,不料遇上山體崩塌,只得又返回蘭州。他只道秦四娘是比他們早到蘭州的。
秦四孃的心裡卻是非常的懊惱。不僅僅因爲聽了那小子的話白惹出這些麻煩,而是——今天早上入城的時候,她遠遠地看到一個身影,像極了他,剛一召喚,那人回頭一看,便像見了鬼一樣地溜走了。
他給她帶來這麼多麻煩,見到她卻裝不認識。怎不叫她咬牙切齒?
義叔說:“小姐,你莫不是看錯了,也許只是個很像小少爺的人。”
秦四娘當下便恨恨地道:“我從小看他長大,燒成灰我也認得。”
因爲這個緣故,四孃的心情分外的差。
她決定喝完這杯酒後,回房悶頭大睡一番,忘掉這幾天來的不如意。
沈浪在旁邊不緊不慢地吃着早點,剛想着王憐花怎的還沒下來的時候,門口進來了一個人。
形容威武的青面大漢,一身武師的裝扮,彷彿不過是一介草莽,全身上下無一惹人注意之處。可是沈浪總覺得他哪裡有些不對勁,直勾勾地釘了他看。
細看之下,猛的嚇了一跳。
那長相粗獷的大漢,竟長了雙明如秋水的眸子,還在朝他偷偷眨眼?
沈浪差點沒叫出來。
王憐花?
秦四娘並沒有注意到沈浪,更沒有認出王憐花。
她只是覺得非常累。喝完了酒,就回房去往牀上一躺,不多時便睡着了。
還做了個夢。
夢到少女時的她,在沙漠裡第一次遇到那個孩子。
那時他很瘦,很小,肌膚和嘴脣都乾裂,顯然已到了一個孩子忍耐飢渴的極限。若晚一點遇到她,也許就已經是一具小小的屍體。
她也真的看到了他的屍體,卻不是孩童時候的,而是上一次見時的模樣。高大俊秀的青年,卻已經沒有了呼吸。
四娘不由驚叫起來,把自己從夢中叫醒。
醒來以後就聽到了敲門聲。
非常急促的敲門聲。
開了門,一見是義叔,便問道:“出了什麼事?”
義叔急惶惶地道:“小姐,小少爺在我房內留了字條,叫我們今日快些離開蘭州,切切不要逗留。”
秦四娘一想起前幾日的輾轉辛勞,不由冷笑道:“他可說了爲什麼?”
義叔道:“沒有,想是緊要的事。我們還是聽小少爺的,趕緊走罷。”
四娘心中更怒。送字條來的若是那混蛋,今早見的也必然是他。卻不知他鬼鬼祟祟的連她也不認,究竟是想做什麼?
方纔她夢到他出事,難道他真的在危險中?可他爲什麼不告訴她呢?她是他的姐姐,甚至可說是半個母親。有什麼是他們不能共同面對的呢?
也許他嫌我礙事吧。四娘黯然說道:“義叔,你去準備下,我們起身就是。”
義叔答應了一聲,便即刻離開。
四娘一人癡癡地坐在桌旁,似乎連梳洗整理也忘了。
好容易回過神來,剛站起身,義叔就快步走進來,道:“小姐,不好了!”
四娘道:“又怎麼了?”
“馬可能是有人下了藥,只在那邊拉稀,一步路也走不動了!”
四娘皺眉道:“看來果然有古怪,那我們就去市集上買幾匹來,不管那些馬了,早些離開便是。”
義叔道:“我已經叫小胡去了,我們馬上收拾動身,恐怕是一刻也留不得了。”
“四娘!義叔!”這回衝進來的是夥計小胡,看他臉色煞白,神情怪異之極。
義叔道:“馬買到了?”
小胡道:“全……全蘭州城的馬市今天都沒有人!說是上頭的人吩咐下來,今明兩日停市。”
義叔怒道:“你難道就沒有去找彭二,馬市不開,他的馬便在他家的馬房裡。”
小胡臉色更白,道:“小的去找過了,彭二家的馬,也……也在拉稀……不知道這些馬犯了什麼病。”
義叔此時的臉色比小胡還難看,訥訥地道:“究竟是誰在作弄我們?自從在秦州遇到那兩青年人後,就沒有好事情……”
四娘卻十分鎮定,道:“既是如此,也沒辦法。小胡,你去叫獸醫來。我們也不必再想法子去買馬了,守着現下的這幾匹,好了就動身。”
義叔道:“小姐,實在不行,我們也不管這些貨了,人先走罷。”
四娘冷冷地道:“沒有馬匹馱水和食糧,如何進這沙漠?那小子既是在蘭州,又不來見我,必然暫時難以脫身。進了沙漠,也未必會來接應。我們還是歇息夠了,準備充足再動身罷。”
義叔無奈道:“是,小姐。”雖覺有些不安,可是現下還能有什麼好法子呢。
沈浪道:“年打扮成這個鬼樣子一早出去做什麼?”
王憐花笑道:“我去找女人。”
沈浪知他在說鬼話,卻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王憐花卻真的是去找女人的。雖然這個女人的年紀已經足夠做他奶奶。
蘭州馬市的老闆叫謝留,是個出名的孝子。他的母親謝老太,是識馬的名家,常在馬市上走動。
王憐花先去找了謝老太,然後“請”她帶她去見她兒子。
他抱着謝老太這個也許是他平生抱過的最老的女人,走到謝留的書房裡。事實上,謝留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麼一瞬就到了他跟前的,當然更想不通爲什麼謝家宅院的守衛們都像死人一樣,到現在還沒發現這個人闖了進來?
王憐花用很有禮貌的語氣說:“謝老闆,麻煩你今明兩天不要開馬市,最好也不要讓你手下的養馬戶賣出一匹馬。”
然後就說了一句只有惡棍纔會說出的話:“否則,謝老夫人就會被光着身子丟到馬市上。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試一試。”
謝留當然不能不相信。
於是全城的馬只好一起拉稀。
王憐花看着沈浪明朗的面容,微微笑起來:“若是順利,我們便可以美人香車進沙漠了。說不定連沙漠之王都要跑來迎接。”
沈浪苦笑了一下,低頭去看窗外的長街。
街上人來人往,一如往常的熱鬧喧囂。
熙熙攘攘的人羣中,恐怕也有不少來自各地的高手吧。
明日,明日便是羣雄聚首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