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聽得外面李大娘問道:“各位大爺有事麼?”聲音也有些顫抖,似是見了來者害怕之故。

一粗豪聲音道:“大娘,可有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年輕女子來過?”

李大娘回道:“沒,沒有……”

那聲音狠狠地道:“沒人,外面的兩匹馬哪來的?”

另有一略爲蒼老的聲音道:“這裡也不過這麼幾間房子,搜一搜便罷了,何需問這老婦!”話音未落,便有拔刀出鞘聲,及李大娘的驚叫聲,沈浪再也無暇多想,一腳踢開門,人便往那挾持着老婦的持刀男子撲了過去。

那男子似是愣住,竟動也不動。

沈浪心覺有異,卻已收之不及。一張網從房頂落下,將他罩了個嚴嚴實實。廳中的飯桌上一盞油燈細微的燈光照着來人,共有五人,一是挾制李大娘的粗豪男子,剛說話的蒼老聲音便是中午在烏河鎮向他問路的老人。還有一對中年男女,都是十分平凡的相貌。

凡是一流的殺手,總是長着叫人過目即忘的面孔。如此才能混跡人羣之中,無聲無息地下手。

甚至連他們殺人的招式,也是平平無奇的。

但他們的伎倆卻總是很有用。

有用到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沈浪擒在網中。

老者笑道:“傳說中的沈浪,也不過如此。略施小計,便也手到擒來。”

那中年女子笑道:“沈浪是大俠,自然是不願看到無辜老人受牽連的。那王憐花便精乖多了,只是他一個人,怕也敵不過我們四人。”她估計講得十分大聲,便是要讓王憐花聽得清清楚楚。

房內卻是寂靜一片,無人應聲。

粗豪漢子叫道:“王憐花,你若是不出來,我便殺了沈浪!”

沈浪搖頭苦笑道:“你們何苦拿我來威脅他?我若死了,正少一個人與他分享這藏寶圖,他歡喜還來不及,怎會救我?”說的正是江湖人士心中之揣測,那老者聽了,目光往他面上一閃,卻也不說什麼。轉頭對那粗豪漢子道:“吳老七,你且進去查探一下。”

吳老六大叫道:“葉二,你明知王憐花是出了名的手段狡猾,還是天雲五花綿的傳人。你不敢進去也罷了,反倒叫我做先鋒。”一臉的抗拒之意。

老者咳了一咳,看向那對中年男女,他們卻也別開頭去。

正因爲是一流的殺手,他們比普通的江湖人更加愛惜生命。因爲他們懂得:若是賭自己的命去殺人,先死的便可能是自己。

只有當獵物從隱蔽處出來,方纔有一擊即中的把握。而現在那最後的獵物,卻躲在暗處,窺視着獵人,這感覺實在叫人不舒服。

更何況,那是被稱爲武林中最狡詐,也最難纏的魔頭。

原本是他們甕中捉鱉,此時卻成了王憐花守株待兔。

那無聲地半開着的兩扇破門的房間,此時看起來竟似閻羅殿一般駭人。

沈浪卻突然笑了起來。

很坦蕩的笑。

笑得那幾個人都有些心虛。

那中年男子問道:“你敗在我們手裡,還有什麼可笑?”

沈浪笑聲驟停,正色道:“笑你們千方百計得手了,卻不敢下手。”話音剛落,只聽得房內窗戶吱呀一聲,有一個黑影箭一般地射了出去,直越過了外院的大門,剎那之間便不見了。

那中年女子一聲大叫:“果然跑了,我們追!”

老者卻叫道:“慢!誰知這是不是調虎離山之計!”

沈浪笑道:“自然是了,若要跑,早就跑了,還等到這時。王憐花究竟還是有幾分仗義麼。”猶自哈哈大笑。

中年女子聽得皺眉道:“我道沈浪是怎樣的人物,竟是如此草包。我若是王憐花,絕不救他來連累自己。”

老者此時也心下不定,偏偏這局勢,分明是擒王憐花的大好時機,若他真的逃了,下次再難有這樣的機會。只得咬牙道:“朱四,吳七,你們跟我追去看看,五娘你留下看着他們。”說着人便一掠而去,朱四和吳七也縱身跟了出去。

一時廳內安靜下來,只聽得李大娘的哽咽聲,想是怕到極點,想哭卻又不敢哭,在此時聽來分外怕人。

五娘顯然還是有些忌憚,只拿眼瞧了那黑洞洞的門口,生怕王憐花還從那裡出來。

突然一陣風過,吹滅了那案上的油燈。

然後便是人體滑落的聲音。

當廳堂裡的燈光再亮起來的時候,王憐花已然笑吟吟地站在燈旁,拿手擋了那火苗,道:“今夜好大的風。”

沈浪苦笑道:“所幸我中氣還足。”一邊費勁地將那網掙開。

五娘已經仰面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李大娘只定定地看了他們,話也說不出。

王憐花道:“大娘,你此處也呆不得了,趕緊走罷,省得落入那些強盜之手。”

李大娘想要走過去,腿卻軟了,一屁股跌在地上。王憐花也不說話,只伸手抱起她,往門外去,直將她往馬上一放,道:“大娘,你且去鎮上找你兒子罷。”

大娘垂淚道:“這深更半夜,我也不會騎馬,若是遇到剛纔那些盜匪,可怎生是好?兩位行行好,送我一程吧。”

王憐花聞言,嘆道:“也好。”便上了馬,對沈浪道:“我們且送她過去罷。“

沈浪道:“好。”也上了另一匹馬。

瞬息之間,變化徒生。

亮光一閃,悶哼一聲。

只見李大娘被甩在地上,左手上還繞了一圈馬鞭。

那被馬鞭卷着的左手上,竟握着一把閃亮的短刀。

沈浪訕訕地笑道:“我還以爲你也被騙過了。”手一甩,便收回那馬鞭。

王憐花冷笑道:“我又不是大仁大義的沈大俠。”竟是他把李大娘給推下馬去的。

李大娘伏在地上,恨恨地道:“你們怎知,你們怎知……”

沈浪道:“也沒什麼,只是那些人叫什麼葉二,老四、五娘、老七,便猜想這夥人至少有七個。今日在烏河鎮兩人,外加那四人,卻只有六個人,還缺一個。何況方纔他們追出去三人,卻只留下五娘一人來看着,顯然不合常理。”

王憐花笑道:“沈浪,你這時可轉過腦筋來了。還真不虧王憐花救你來連累自己。”顯是拿方纔五孃的話譏諷他,沈浪也只能苦笑。

王憐花跳下馬來,恨恨地往李大娘身上踢了一腳,伸手抓着她頭髮提起來,看着她的眼睛冷笑道:“人道由眼觀心,你這雙眼,倒真像是慈母的眼,只是長在你臉上,還真是可惜了。把它送給我如何?”

李大娘駭得連聲音也發不出,只見那一隻細白的手在她面上摩挲,兩隻手指,直指着她右眼皮下方。

那惡魔卻在笑。

笑得有如暗夜裡綻放的花朵一樣美。

聲音也是溫柔的:“我來拿了哦……”

雙眼緊閉,身體繃緊,準備承受這殘酷的一擊。

慘叫聲已醞釀在心裡,直待衝破喉口。

在她眼上的手指的力量卻突然消失。

沈浪此時的話語聽來有如天籟:“留着她吧,還有些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