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點失了手腕落下殘疾的蟈蟈卻一點不怕,依然一臉興奮趴在圍欄上。這對青驄頗有靈性,屬於得了一縷仙緣的畜生,它們即便單獨對上山野林澗的吊睛猛虎,也有勝算。隱約知道東陰山一戰,眼前這位新主人就是罪魁禍首,有一股本能畏懼,故而哪怕百般不願被一個孩童撫摸,也老老實實壓下宰相宗沾染數十年的戾氣,伸出頭顱,由着蟈蟈伸手觸碰。陳青牛問道:“蟈蟈,想不想騎上馬?”
孩子啊了一聲,臉蛋紅撲撲。
陳青牛牽出一匹青驄,將蟈蟈託上馬背,牽着繮繩,走向院門。
美婦掌櫃恰巧經過院中,手中提着一盞與小蟈蟈一起劈竹筒削竹籤、細心扎糊起的紅鯉魚燈,正門剛掛了一盞,這盞正準備掛在後院門上。
見到這副場景,一臉驚愕。
陳青牛望向那身材極好穿着卻樸素的女子,笑道:“掌櫃,今日是元宵節,聽說老驥城花燈有名,就請小蟈蟈帶個路,絕不給你添亂子便是。”
少婦施了一個萬福後柔笑道:“謝過公子。”
出了院子,陳青牛躍上馬背,將孩子護在懷中,蟈蟈興奮喊道:“走嘍。駕駕駕~”
美貌少婦將鯉魚燈掛好,依着院門,望着一騎絕塵的青驄,眼中依稀淚光盈盈。
元宵節,老驥城燈火通明,士族庶民,一律在家門口掛燈,除此之外,城中有一條躍馬河,名字生冷,風景卻旖旎流媚,兩岸青樓林立,數千只鶯鶯燕燕,爭芳鬥豔,今日更是各自心思層出不窮,所掛花燈尤爲漂亮,蜚聲王朝的燈船一艘艘流光溢彩,將一條躍馬河裝扮得恍若仙境,故有躍馬燈綵甲天下的說法。老驥城曾是一批朱雀首批王朝元勳被皇帝杯酒釋兵權後所建,皇帝心思再明顯不過,你們這幫馬上幫朕打天下的武夫打完了天下,就老老實實呆在老驥城內享福。
隨後各代,便形成一個傳統,將校被貶,或者養老,都願意搬到老驥城來,久而久長,老驥城孕育出別城無法比肩的尚武風氣,權貴人家的十歲少年敢殺人,二八少女不諳織繡熟挽弓,功勳子弟個個性烈如野馬,城內每日都有血濺滿地的衝突,百姓早已見怪不怪,何況有一位賞罰分明待民如子的城主,功勳豪門也不敢過分,大多摩擦都是世家與世家,豪族對豪族,如此一來,老驥城的男子多半英武,絕少有胭脂氣重的無良紈絝,女子多巾幗不讓鬚眉,許多靈州別城士族都願意給性子弱的世子在老驥城找一位媳婦,能擔當,臨危不亂。
小蟈蟈身在老驥城市井底層,卻也見多了街上鮮衣怒馬的公子哥,聽多了說書先生們關於躍馬河的神奇傳說,以及老驥城將軍們的驍勇事蹟,所以對騎馬有種強烈的渴望,似乎騎上一匹壯馬,便是大人,可以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行俠仗義笑傲江湖。
陳青牛御劍蹩腳,馬術一樣生疏,不敢騎快,加上老驥城此時都在賞燈,熙熙攘攘,也騎不快,但蟈蟈卻很知足,這小娃兒耳濡目染他孃親的處事圓滑,嘴巧得很,一路上給外地來的陳公子說了很多老驥城趣事,例如城主沈刺是老驥城的頭等高手,可扯尾倒拽壯牛,小蟈蟈自幼跟着孃親讀書識字,現在上了私塾,會用的詞彙比陳青牛還要多,描繪起城主的時候一大串例如力拔山河的美譽,將沈城主說成長八尺餘腰大十圍容貌雄毅的英雄人物。
陳青牛是生平第一次欣賞元宵花燈,到了躍馬河,瞧見河上燈船輝煌,兩岸高樓豔麗,大開眼界,蟈蟈縮在陳青牛懷中,悄悄道:“公子,躍馬河邊上有一座叫上河圖的青樓,很有名氣。你可別跟我孃親說是蟈蟈告訴你的。”
陳青牛下馬,將馬背讓給蟈蟈一人,牽着繮繩擡頭笑道:“你想不想去上河圖看一看?”
蟈蟈吐了吐舌頭道:“可不敢,孃親會揍死我的。”
身後傳來一陣驚呼尖叫,夾雜孩子哀嚎哭啼聲。
原本擁擠的街道被劍劈開一般,朝兩邊潮水散去,空出一條道來,當頭是一駕馬車,雙馬揚蹄飛奔,應了橫行霸道的說法,後頭還有排列一線的四五輛馬車,直衝向河邊駐馬觀景的陳青牛和蟈蟈。
爲首駕車的馬伕目露兇光,非但不緩下高壯烈馬,反而加速前行,竟有將陳青牛和馬一同撞入躍馬河的趨勢。
蟈蟈驚恐,不顧自己安危,使出吃奶的力氣試圖將陳青牛推遠。
陳青牛將他安穩在馬背上,告訴這心善孩子趴在馬背上什麼都不要看。蟈蟈乖巧照做。然後陳青牛上前踏出幾步,任由那兩匹橫衝直撞過來,兩拳砸在馬頭上,當場擊斃,價值百金、挾勢如破竹之勢而來的駿馬在一大片倒抽冷氣聲中轟然倒地,那馬伕一撞之下飛向陳青牛,被一腳踹中腹部,倒飛回去,恰好迎上車廂,將車廂外架撞碎,露出裡頭服飾豪奢的一男一女,這對年輕男女頗爲鎮定,底子不俗,亂局中穩坐泰山,對癱軟在地上碎末中的馬伕正眼都不瞧,一個暴怒,一個有趣,眼神不同地望向當道而立的陳青牛。
後頭幾輛馬車擠作一團,男子罵罵咧咧,女子呻吟抱怨,一同下車,要看是什麼不長眼的東西敢大煞風景。
壯馬美服的年輕男子剛到及冠之年,長相風雅,眉宇間怒容暴起,緩緩起身,死死盯住陳青牛,他身邊女子流盼有神,一張美人鵝蛋臉,披一件雪貂雍容披肩,身材苗條,腰間卻佩一把劍柄鑲有一顆夜明珠的古劍。
一名聲色犬馬掏空身子的紈絝大冷天,搖一把鵝毛扇,對爲首俊雅青年奸笑道:“小將軍,這登徒子當街行刺郡主,按朱雀律可立即格殺。”
被稱作小將軍的青年嘴角冷笑,道:“既然如此,還不照做?”
那心甘做狗頭軍師的紈絝使了個眼神,隨行的六七位矯健護衛泛着冷笑,將陳青牛堵住所有退路。
陳青牛朝那戴有郡主頭銜的鵝蛋臉女子抱拳道:“在下出於自衛纔不得以出手,望郡主明察。”
那女子剛想說話,小將軍已經不耐煩道:“動手。”
陳青牛剛在東陰山用數百修士鮮血染紅整整一座山峰,吸收了無數散亂武夫魂魄,以及宰相宗至陰的氣運,尚未被八龍消化,正是氣機最爲暴戾的階段,見那些護衛上前,一柄不出鞘的當國劍瞬間刺出幾劍,點中這些六七品武夫實力的護衛各個死穴,與那駿馬一般暴斃而亡,七竅流血,死相悽慘,本來存了看戲心思的遊人一見死人,頓時尖叫着鳥獸散。小將軍見此情景,臉色陰沉,依舊紋絲不動,那秋水長眸的年輕美人膽氣尤爲可貴,只是按住腰間長劍,並不驚慌。唯獨那名出餿主意的狗頭軍師悄悄後撤,被陳青牛運轉嫺巧的《黑鯨吞水術》牽制,如宰相宗*修士一般無二地拖出圈子,飛向陳青牛,被單手握住脖子,來不及求饒,直接捏碎,然後被陳青牛隨手丟進躍馬河。
家世顯赫如何,詭計多端如何。
在如今陳青牛眼中,不過是螻蟻一般。
陳青牛察覺到當過河棄卒使喚的護衛死後,這批紈絝千金周邊就出現數位三品武夫,和兩名不俗練氣士,一佛一道,將氣機咬住自己。
陳青牛因爲有蟈蟈在,想起原先與美婦掌櫃的保證,輕聲道:“此事就此打住,如何?”
小將軍冷笑道:“天底下有這等好事?在躍馬河畔殺了人,還能揚長而去,傳出去,老驥城還不被笑掉大牙。”
那女子卻是輕柔問道:“你可會馭劍?”
陳青牛笑道:“若會了,能息事寧人,那便會。”
女子身份尊貴,卻不似周圍紈絝那般蠻不講理,嘆氣搖頭道:“此事不是我一個老驥城客人能做主的。”
陳青牛轉頭瞧了瞧小蟈蟈,這娃兒因爲擔憂他,忍不住擡頭瞧了一眼,結果落入小將軍眼中,這位老驥城紈絝領頭的天之驕子陰笑道:“你即使僥倖逃了,這孩子也註定難逃一死。”
“既然如此。”
陳青牛平靜道:“那你們就給老子死乾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