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的,越往裡走,光線越昏暗,漸漸的,眼睛有些看不見了東西了。憑直覺知道腳底下仍舊是屍體,其餘倒也沒見什麼異常之處。
尼瓊在彷彿早有準備,拿出一個手電打上,然後回頭招呼我們:“之午,小羅,你們趕緊跟過來。”
我和許之午相視苦笑一聲,加快步子趕到他身邊去。
我一句話都不願意說,沒帶口罩,生怕說話呼吸間已吸進不少那些骨肉的粉末。許之午還好,還能和尼瓊說兩句話,問尼瓊帶我們進來做什麼。
尼瓊神秘的笑笑,打着手電不住的在洞壁上晃來晃去,似乎在找什麼東西。“等我找到了,你們一看就會明白。”他說。
走了兩步,洞壁上沒見有何奇異之處。尼瓊自言自語道:“奇怪,明明就在這裡……怎麼沒有呢……真是奇怪。”
我只見兩旁洞壁全用是黃褐色稀泥漿過的,甚至能看見當初刷稀泥時刷子的樣子。當初這洞埋如此多的屍骨,顯然是有人精心策劃了的。我以前看過報道,有人說這乾屍洞裡全是當初古格王朝的戰俘,也有人說這也許是一種祭祀儀式。不過,尼瓊隻字都沒向我們提起這些,他只在閒談的時候輕描淡寫的說乾屍洞並不是外界所猜測的那樣,就像沒有人會想到他們那十三戶人竟然是駐藏大臣升泰舊部的後裔一樣。
洞裡完全黑了下來,尼瓊手電的光束明亮了起來。他有些抱歉的向我們解釋:“實在不好意思……我明明記得就在這幾步路樣子的地方……人老了,記性就是不好。”
我沒有說話,笑笑表示沒關係。許之午亦步亦趨緊跟在我身後,不敢落下半步。“沒事……”,他聲音稍微有點發抖的說。
尼瓊停住腳,想了想,道:“小羅,你幫我打下手電,我得親自敲敲洞壁才能找到。”他邊說就把手電遞了過來。
“這裡……”尼瓊指揮我手電照向他指的地方,我依言而行。他輕輕敲着兩旁的洞壁,洞壁發出輕輕的沉悶的“篤篤”聲——實心,沒有夾層。尼瓊一臉失望的繼續敲其他地方,依舊還是一樣。究竟要找什麼,他也不說個明白,我和許之午都滿頭霧水,迷惑的看着他一舉一動。
如此,尼瓊敲着洞壁往前又走了大概十幾步,他伸手敲到的地方,忽然發成“空空”的響聲。“是了!”尼瓊面色一喜,招手叫我們趕緊過去,“趕緊過來,找到好東西了。”他一邊說一邊舉起拳頭朝那一砸,一陣泥腥味隨之撲面而來——那洞壁上掉下粉碎的小泥塊來。
“來看來看,快來。”尼瓊不住的伸拳往前砸着走,一邊在飛揚的塵土裡叫我們看。
真的是個好東西!許之午一見,立即激動得大叫起來:“天,寶貝,真的是寶貝!”說完幾乎把臉完全貼在那石壁上去看——看泥塊脫落處露出來的畫,巖畫。
我自然不如許之午專業,不懂那泥塊脫落處顯示出來的巖畫是什麼意思。只覺那巖畫線條粗獷而流暢,所繪場景宏大而龐雜:有在邊走邊喝酥油茶的藏族老婦人;有揹着大包小包東西的青年男人;有轉着轉經筒的朝聖者;還有揮着鞭子,趕着牛羊的牧民……再跟着看過去,場面一轉,一個帶着王冠的藏族男人身邊簇擁着許多美貌的女人,身後密密麻麻的跟着全副武裝的將領侍衛,還有帶着金銀珠寶的隨從……巖畫上所有的人都是一個表情,喜氣洋洋但又稍微帶着點迷茫,彷彿要去參加一個不知道主人的盛宴一般;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行走的方向也一致,都是朝前走——好似都在往洞裡的深處走。
畫巖畫的畫師功夫十分了得,每個人,沒個場面,寥寥幾筆,就完全恰到好處的表達出每個人的表情和心態來,以及身份地位來。
“這就是我要帶你們來看的東西。”尼瓊將巖畫外所有的泥殼都敲落,然後回頭來講我手裡的電筒接過去,“小羅,你也仔細看看,我想你們也許會有一些看法。”
巖畫大概四五米長,帶着王冠的藏人男人之後,又像連環畫一樣另起了一副。畫上人物還是那些人物,只不過動作有些改變,那喝茶的老婦人將茶碗彎腰放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揹着東西的青年男人,解開包袱,正逐個逐個的打開,彷彿在思考究竟要扔掉哪些不必要的累贅;搖轉經筒的朝聖者五體投地,淚流滿面,似乎所求之願終於被佛珠恩賜達成;牧民將鞭子遠遠拋開,正在驅散自己的牛羊,似乎不再需要它們,他滿臉全是歡欣;那王者,坐在一個華麗的轎子上,被侍衛高高擡起,他回頭俯視着身下的衆人——妃嬪,侍衛,將領,隨從,滿臉的得意與自豪。除了回頭的王者外,這副畫所有人的行走方面仍然一致,依舊是朝洞深處走去。
在過去第三幅,變得十分簡單起來,整幅畫上只有人,所有的茶碗石頭包袱轉經筒牛羊金銀細軟轎子等等,都沒有。前面兩幅出現過的人以及無數密密麻麻的看不清表情,分不清身份的人忽地全都涌現出來,緊跟在那王者身後,朝一個光芒四射的深淵走去。
第四幅,一座空城,廢墟,蒼涼遼遠,在暮靄中顯得格外死寂。
巖畫到此戛然而止。
我看得有些不明所以,這畫似乎在講一個故事: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地方,有個英明的國王,然後不知爲什麼原因,朝聖者不再朝聖,行人不再趕路,牧民不再放牧,所有人都拋下手裡正在做的事,跟着那帶着王冠的首領朝一個光芒萬丈但並不明晰的地方去了,然後他們生活過得城市變成一座廢墟。
這……這……想到這裡,我不禁一愣,這莫非是在講古格王朝的故事?古格王朝不是在一夜之間,如同神秘的瑪雅文明那般消失了嗎?
“看完了嗎?”尼瓊笑着問我們。
我點點頭,許之午神情激動,完全忘記了我們腳下仍舊踩着厚厚的人屍骨,大聲道:“我要在這裡住下來,要把這畫原模原樣的複製下來!”
“這個想法倒不錯,不過我怕你沒這個膽子住下來。”尼瓊邊說邊往外走,“走吧,還是先回去。回去商量下再說。”
許之午被尼瓊潑了冷水,興致仍然不減,興沖沖的跟在尼瓊身後道:“尼瓊,這畫記錄的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講述了一座城市變成廢墟的由來……我懷疑這是古格的故事。”
我默默的跟着往外走,腳底下的屍骨讓我實在沒有說話的勇氣。因此聽到許之午的猜想和我的也一樣時,我也沒有任何表示。
尼瓊肯定了許之午的說法,說他也同樣這麼認爲。
出洞簡單得多,十幾分鍾時間我們就走了出去,剛一下洞口的時候,尼瓊道:“得趕快叫塔傑來把洞裡的巖畫用稀泥巴原樣敷上遮住,不然引起的麻煩就更多了。”
在洞裡一直憋着沒有說話,一出乾屍洞,我連忙把沒有說的話補回來,先表明自己對於巖畫的猜測和許之午的看法一樣,另外又問尼瓊爲何知道洞裡有巖畫。看樣子他似乎早就知道。
尼瓊回答得也十分爽快和耿直:“是,我當然早就知道,不然怎麼會帶你們來看。而且那泥殼都還是我敷上去的……不過這些不能給外人看見,萬一有膽子大的遊客跑進來看到就麻煩了,所以我纔去叫塔傑趕緊用稀泥巴敷上。”
“難道這巖畫還有秘密?”我暗忖,“不然怎麼要遮蓋起來不給外人看見。”
“尼瓊,你知道這畫的秘密。”許之午十分肯定的陳述事實。
“……”尼瓊破天荒的沉默了,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加快步子往回走。
許之午無奈的看着我,聳聳肩。
尼瓊說話客氣而謹慎,他既然不願意說,我們自然不能不知趣的追問,於是強忍住內心的好奇,找了另外不相干的話題閒聊,直到回他家。
尼瓊先叫他老婆丹增宗吉去告訴塔傑要馬上把乾屍洞的巖畫用稀泥敷上,然後才坐下來陪我們說話。
閒扯了一會,許之午到底還是沒有忍住,主動提起巖畫的事情,“尼瓊,我實在非常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東西。那乾屍洞裡的巖畫,肯定是有秘密的,那究竟有什麼秘密?”
尼瓊一聽到這話,稍微一愣,大約是沒想到許之午會這麼刨根問底。他低頭想了一下,才道:“不錯,確實是有秘密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記載的是古格王朝突然消失的事情。古格不是消失了,它的臣民們也沒有死去,而是跟着他們的王去了另外一個地方。”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我帶你們去看,也是想聽聽你們的看法……不過……”
尼瓊稍微一頓,許之午立刻心急的問:“不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