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貞幹拋出一面鏡子,飛到許元休面前,就在他身前懸浮着。
鏡子不大,卻也足以照見他的全身。
鏡中的自己,身材瘦小,身上沒穿衣服,而是披着一身灰色的鼠皮,上面還長着細小的絨毛。
他的臉,呈現半灰半白的顏色,同樣長着細小的絨毛,一隻老鼠鼻子,分外醒目。
除了眼睛稍微大一些,臉龐稍微寬一些,皮膚稍微白膩一些,他跟灰三的樣貌,居然沒有什麼區別!
不知在什麼時候,他居然已經變成了一隻鼠!
許元休大驚失色,他再度向鏡子裡仔細看去。
除了沒有尾巴,此刻的他,活脫脫地就是一隻鼠精!
看見他一副驚愕呆滯的樣子,莫貞幹哈哈大笑,對他指指點點地說着什麼。
胡云天、陳雅茹,也是一臉笑嘻嘻地看着他,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隻滑稽的猴子。
唯獨站在陳雅茹身旁的“許元休”面色平靜,靜靜地看着他,但誰也猜不出,他在思索着什麼。
當許元休再度看向“許元休”的眼睛時,一個念頭,突然像閃電一般,劃過心頭。
從眼神中,他同樣明白,對方也看懂了。
兩個許元休,微不可查地同時點了點頭,然後閉上眼睛。
他便聽到了四個字:“黃道天書……”
然後,他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嗖”的將他吸走了。
兩個“許元休”的記憶,在瞬間融合起來。
他睜開了眼睛。
然後便看到,前方有一個鼠人,雙目緊閉,腳踩着一把鏽跡斑斑的飛劍。
“人”和劍,一同墜下,眼看就要墜入湖中。
許元休一驚,立刻施展法力,將鼠人和鏽劍,一同捲了回來。
他一手抓住鏽劍,隨手丟入儲物袋中,另一隻手則抱起鼠人。
這一突兀的動作,直接把身旁的三個人驚呆了。
陳雅茹下意識的伸手捂住鼻子,遠離了許元休一些:
“你幹嘛,好髒啊。”
莫貞幹也停住了笑,一臉愕然地許元休,伸手搔了搔頭,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們都不明白,爲何這隻鼠精會突然昏迷下墜,許元休又爲何會突然出手相救。
許元休不理會他們,直接查看起懷中的鼠人。
居然還有生息,只是……暈過去了。
胡云天也一臉疑惑地問道:“許師弟,這是什麼情況?”
許元休道:“它是從這艘舊船裡出來的,或許知道里面的情形。”
“哦,你看到了?”
許元休點點頭。
許元休點頭的表面的意思是:他看見鼠精是從船裡出來的。
而實際上,他不但“看到”了、而且親身“經歷”了船內的情形。
許元休他們四人,初到這艘破舊的樓船附近時,他便直接放出一道神念,想要探查一下船內的情形。
從外表看去,這艘船很普通,沒有任何陣法禁止存在。
然而,他的那道神念,一進入船中之後,竟然立刻跟他失去了聯繫。
就好像,他探入樓船的那道神念,被人一刀生生切斷了一般!
許元休震驚之下,立刻阻止三人進入船中。
不過,莫貞幹三人,卻都不樂意,而許元休又無法以實言相告。
四人一邊爭論着,一邊在外圍四下檢查着這艘船。
然而奇怪的是,這明明就是一艘不知廢棄了多久的破舊樓船,
他們繞着船看了半天,卻完全無法看到其內部的情況。
就這麼一耽擱,許元休進入船中的一部分神念,居然附身在一隻鼠精身上,從船內出來了。
他也是看了一會,才明白過來,面前的這隻鼠精,其主體“元神”竟是自己被樓船陣法切走了的那一部分“分神”。
然後,他施展《黃道天書》,將他這一部分被切走的分神吸回來,又重新融回了本體。
兩端的記憶,也同樣交匯在一起。
許元休此刻的感覺,就像是他放出去一個分身,進入樓船之中游蕩了一圈。
只是,他這具“分身”放出去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而且彼此的聯繫被完全隔斷了。
站在許元休主神的立場上,是他放出一道神念,神念被樓船中的陣法切走了,然後他沒有進入船中。
站在分神的立場上,他則是直接進入了樓船,展開了在船中的活動。
分神同樣攜帶着許元休的記憶和小部分人格,他自然而然地便認爲自己就是許元休。
而且由於陣法的阻隔,主神和分神之間,沒有任何聯絡,互相無法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如果長久以往,主神和分神會各自發展,變成了兩個“許元休”。
毫無疑問,這艘破舊的樓船上,有着一個詭異的陣法。
只是以他的修爲,完全無法看到這個陣法。
其實從理論上說,以他的神念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應該能夠看到、或者至少感應到這艘船上布有陣法。
只可惜,他的神念只要觸碰到船體,就立刻被切走了。
他可不願再度失去一道神念。
更何況,船內的大致情景,他此刻已經瞭然了。
而瞭然之後,此刻他即使站在距離這艘船三十丈外,仍然感覺心驚肉跳。
就好像,這艘平平無奇的樓船,是一隻正在沉睡的龐然怪獸一樣,隨時都有可能醒過來吃人。
想到這裡,他更不再猶豫,立刻道:“咱們走。”
說罷,也不等其他人迴應,立刻擺出一個傾斜的角度,遠遠繞開這艘船,向東南方急速飛去。
“誒……”
陳雅茹跺了跺腳,無奈之下,只好跟了上去。
莫貞乾和胡云天對視一眼,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不過,許元休直接撒丫子溜了,他們想再說些什麼,也已經遲了,只好跟上。
轉眼間,四個人就消失在灰沉沉的天空中。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破舊樓船的四周,忽然開始咕嘟咕嘟地冒氣了氣泡。
然後,船開始緩緩下沉。
最終,完全沉入水中,在水面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旋渦中,一道影子,“嗖”地從水中射了出來,然後停在高高的天空之中。
這道影子,原來是一個人。
嚴格來說,只能算是半個人。
他沒有頭髮,沒有臉皮,臉頰上只有腐爛的肉。
他沒有眼睛,雙目的位置是兩個深深的孔洞,孔洞裡翻滾着紅色的、像是岩漿一樣的粘稠物。
他的脖子有皮有肉,然而胸腔竟是空的,只剩下了骨架、和後背有一些殘缺不齊的血肉,看起來就像是一件滿是破洞的舊棉襖。
還敞着懷。
他的肚子相對還算完整,有着殘缺的皮肉,不過殘缺不太大,主要是肚臍的位置、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洞。
洞裡面,有一截黑乎乎的腸子正在蠕動着。
他的右腿上,有着猩紅堅實的肌肉和筋腱,只可惜完全暴露在了外面。
他的左腿,則只剩下骨架,還少了一根小腿骨。
只有他的一雙腳,是完全完整的。
除了顏色有些黑紫外,跟正常人的腳幾乎一樣。
他的左腳,只有一條跟腱自腳跟延伸向上,附着在光禿禿的膝蓋骨上,勉強將腳和裸露的腿骨連接在一起。
他站在空中,望着下方逐漸縮小的旋渦,臉上的腐肉跳了跳,看起來好像心有餘悸的樣子。
然後, 他開始觀察自己的身體。
看到自己身體的模樣,他似乎十分氣憤,張開了嘴,像是要罵街。
然而,他的嘴裡空空如也,沒有了舌頭,連話也說不成。
他惱怒地把嘴巴閉上,過了一會,又再度張開,發出一陣像是漏風一樣的古怪吼聲。
過不多時,一隻黑鴉,突然從黑沉沉的天空中飛來,飛向這個半人。
他一把將黑鴉抓住,直接送入口中,胡亂咀嚼了幾下,將整隻黑鴉連同羽毛直接嚥了下去。
然後,他的食道肉眼可見地鼓出一個圓球,順着脖子往下嚥,最終“咕咚”一聲落入了胸腔。
落入胸腔的黑鴉,竟直接變成了一顆心臟,就掛在空蕩蕩的胸腔裡,開始緩緩跳動。
過了一會,又有一隻黑鴉飛來,再被他吃了,然後變成了左肺。
第三隻黑鴉,變成了胃。
然後,他等了好久,卻遲遲等不來第四隻黑鴉。
他焦躁的神情,逐漸變得愕然,隨即是滿臉的震怒。
他怒吼了幾聲。
然而,沒有毛用。
過了良久,他才無奈地接受了顯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腔。
好在,主要部件,勉強就位了。
這時,他猛然間想起了什麼,霍然扭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只剩下骨骼的右手,空空如也。
驚愕,恐懼,憤怒。
就好像,空空的右手,比之空空的胸腔,更讓他感到難以接受。
他的雙目之中,猛然噴出兩道火柱。
發出憤怒的咆哮。